时间:2024-04-24
孙荔
苏老太住在钟鼓楼的斜对面,苏老太没事时,喜欢坐在古老的钟鼓楼下做女红。阳光像麦芒似的照下来,照在苏老太花白的头发上。她戴着老花镜在绣一朵缠枝莲,这是一朵红色的莲花,在阳光下开得那样娇艳。苏老太善刺绣远近闻名。
听古镇上的老人讲,苏老太年轻时,不仅人长得美,有着大家闺秀的范儿,女红还做得特别好。单看那嫁衣就会羡煞姑娘们的眼睛,红绣衫镶着金边,云子扣缠缠绕绕,上面绣着喜气洋洋的鸳鸯、牡丹等,连那云霞都绣得轻盈灵动、栩栩如生;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真是千娇百媚,镇上的人都看呆了。那红嫁衣可是苏老太自个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嫁衣像一幅画儿,穿在人身上有些浪费了,倒是适合挂在墙上。
苏老太心灵手巧,绣花针法繁复多变,可她看一眼就会。苏老太年轻时有个心愿,生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教她们个个成为女红高手。苏老太第一个孩子是儿子,隔了两年生了个女儿,但是随着女儿的长大,苏老太发现女儿竟有些脑痴,说话不清,连走路也歪歪斜斜,这让苏老太经常唉声叹气,别说教女儿绣花,她能拿起筷子把饭菜送进嘴里,也算是烧高香了。苏老太害怕了,以后没敢再要孩子。
苏老太希望儿子将来找个心灵手巧的媳妇,好把绣技传给她。可儿子偏偏喜欢上一个粗枝大叶的姑娘,姑娘叫秀云,秀云个高浓眉大眼,皮肤微黑,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秀云干起活来像个男人,连走路也像个男人。
秋天是玉米成熟的季节,只见秀云两手提着两捆沉甸甸的玉米,人一跃,麻利地踩上高凳,然后猛地往墙头上一搭。那时秀云还怀有身孕,苏老太担心地说,秀云,你要小心些。秀云大大咧咧地说,没事!秀云刷起碗来叮叮当当,苏老太叮嘱她多次,要慢些,这样会把碗磕破的。果然,一段时间后,完好的碗就不多了,但是秀云就是改不了大手大脚的毛病。有时苏老太生气白两眼秀云,心里骂,生为女人,真是投错胎了!但是秀云性格好,整天在苏老太身边,娘长娘短的,整日乐呵呵的。苏老太有时想,这样的女人也好,要是和小肚鸡肠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一定要生不少闲气。渐渐地,苏老太倒喜欢上了秀云。
秀云生了两个女儿,也就是苏老太有了两个孙女。两个女儿全不像秀云,倒像苏老太。苏老太这下欢喜了,两个如花的孙女整天奶奶长奶奶短的围着苏老太。苏老太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手把手教大孙女紫苏绣花:齐针儿撒针儿戗针儿滚针儿套针儿,每种针法都有特点。
其实所有刺绣,无论苏绣、粤绣,还是湘绣、蜀绣等,都是针线活儿女红。旧时的女人大多不识字,女人们的心总要有个寄托处,于是做女儿时学些针线活,把自己的悲伤或喜悦都绣在了布上,女红就是女人们情感的表达。苏老太一边在阳光下穿针引线,一边对紫苏说,就算将来我死了,我的刺绣技艺也要在你手上活着。说完亲昵地摸着紫苏的头,紫苏笑笑,一脸懵懂。
想不到紫苏在十二岁那年凭借一幅《貓聆》刺绣,荣获省里的艺术大赛一等奖,别的同学凭借的是书法,或者绘画,唯独紫苏靠的是刺绣。只见那猫绣得惟妙惟肖,神态自若,宝石般的眼睛,注视着远方,似乎它听到了远处的风吹草动。虽然落针有些稚嫩,但针针细腻用心。
紫苏一蹦一跳地回到家,拿着奖状兴奋地准备告诉奶奶。她一进院门,就喊“奶奶!奶奶”。寂静的院落却没有回音。紫苏问刚推门进家的妈妈,奶奶去哪里了?妈妈说,中午你奶奶说身体不舒服,一直躺在房里休息。紫苏推开奶奶的房门,看见奶奶的头歪在枕头上,像一枚秋天的落叶。紫苏喊“奶奶!奶奶”,苏老太却不睁眼。紫苏抱着奶奶晃了晃,但奶奶好像睡得很沉,总是叫不醒。紫苏把手放在奶奶鼻翼上,却感觉不到奶奶的一呼一吸。紫苏“哇”的一下哭了。
苏老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安详地走了,床边还放着她做了一半的女红,针仍插在上面。
有人听说刺绣《猫聆》竟出自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之手,欲购下收藏。但紫苏听了直摇头,她含着泪将那幅刺绣,永远地放在了奶奶的怀里,让刺绣一直陪伴着奶奶。紫苏知道奶奶一生的心愿,也知道自己怎样才能不负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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