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4
安顿
飞机起飞时,机身猛地一震,我倒向一边。“不要紧,就这么一下。”坐在旁边的老人用她温暖的手拉住了我。老人看起来很精神,从外貌上看,我猜测她来自德国或者法国。
“您的北京话很像我外婆讲的,现在不大有人这么说了。”我试探着问。老人说:“这是我15岁时学的中文口音,1936年,还没开始全面抗战。”原来老人已经90多岁了。
老人告诉我,她的家乡在法兰克福,父亲是建筑学教授。当时父亲收了个中国学生——一个20来岁的湖北小伙,他常来家里请教问题。学习空隙,小伙偶尔会偷偷看她,那时她15岁。4年后,小伙回国前留下一张中德文对照的地址卡片:中国武汉……这个地址她只用过一次,给他发电报:“将来武汉结婚,请等待。”
两人结婚后,一直在中国生活。1966年丈夫去世后,老人便定居北京。几十年的时光已经让她完全中国化了,她穿过列宁服,拿过红宝书,用过粮票、布票……在她的观念里,丈夫的家就是她的家,所以她每年都要回武汉,即使岁数大了也如此。
一个德国女人为一个中国建筑师守寡40多年——我无法想象,面对逝去的浪漫、时代的变迁、亲人的离去,老人如何保持这份平和。在她的叙述中只有当初的甜蜜。
飞机开始降落。“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问。“5天后我返京,咱们要是有缘,还能碰上。”她笑着说。
在武汉住下后,我立刻订了5天后的机票。因为老人,我开始想念我的丈夫。我拨通家里的电话,是丈夫的声音:“就知道是你。”我给他讲起那位老人,丈夫静静听着。“我知道你很爱我。”我忽然有了表达的冲动,这是平日里我不会做的。丈夫笑了,但话语依旧淡然:“我在洗衣服、洗窗帘,一个老婆出差了的男人只能这样消磨时间吧?”这是他一贯的表达方式。放下电话,我去给丈夫买了件毛衣,这是我第一次想带礼物回家。
5天后,我早早来到机场,也见到了如约而至的老人。她拉着我的手说:“姑娘,这就是缘分。下飞机有人接吗?”我摇摇头:“我丈夫今天下午出差。”老人说:“聚少离多,我们当年也这样。你丈夫一定不希望你出差。”我点点头,突然想哭。“因为有分离,在一起才宝贵啊。”老人拍拍我的手,“我们相思相守了30年,之后我用40多年的时间来回忆。你离家5天,用4个夜晚来想念,很充实,对不对?”我的眼泪落下来,打在她手背上。分别时,老人问我:“姑娘,你知道婚姻是什么?”我一时语塞。老人笑笑说:“婚姻就是把稳定送给你爱的人,把浪漫留在你心里。”
回到家,看到丈夫留的字条:“我会用魂斗罗第六代的速度快去快回。”桌布、窗帘都是新换过的,屋里飘着淡淡的香味。我抱着柔软的新毛衣坐在地板上,想着老人说的话。
(纳兰东摘自《环球人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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