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考古学家需要幽默感。考古学不是火箭科学,事实上,它更难。至少,火箭科学家知道他们的想法是否正确:火箭能否飞上天。但是,如果没有时光机,考古学家无法判断我们是否正确。
但是,有时我们可以以令我们自己都深感震惊的细节阐释过去。比如,1991年,登山者在意大利的阿尔卑斯山山顶发现了一具男性裸尸;尸体保存甚好,他们都误以为是近期遇难的登山者。他们召来当地警方,开展营救工作。搜救队很快怀疑,被冰雪覆盖的尸体很可能不是晚近的。放射性碳同位素测年最终证实了这个推测,现在被称为奥茨冰人的男子死于5100年前,即欧洲新石器时代(距今9000~4000 年前)晚期。
奥茨的遗体保存完好,以至于浑身50处文身迄今清晰可见。从骨骼分析可知,他去世之时大约45岁,身高1.5米,体重50千克。他的头发浓密而卷曲,长可及肩。他蓄须。由于主要以石磨小麦为食,他的牙齿磨损严重,不过没有龋齿。他的毛发之中偏高的砷含量表明,他不久前活动于冶铜场所一带。他的手指甲上的生长终止线告诉我们,在死亡前第8、13和16周,他曾遭受慢性病的折磨。DNA显示,他的眼珠为褐色,有乳糖不耐症。他的血型为O型,接近当代撒丁岛人,他很可能还有关节炎。通过类似于法医依靠头骨复原面部的技术,意大利研究者绘制了奥茨的肖像。这是我们迄今所仅见的新石器时代人的形象。
同时我们知道,奥茨穿戴整齐。他的靴子由鹿皮和熊皮制成,内填稻草。他的绑腿、腰带和外套是用驯化的山羊的羊皮制成的。他携着草垫,戴着熊皮帽。他的外套由牛皮带扎紧,牛皮带上挂着几件石质工具,还有干菌和火绒。他有一把未经装饰的杉木长弓,为了防水,表面涂了血。他还有一把白蜡木柄石刀,收纳在织物刀鞘中。他还带了木柄鹿角工具,用于制作石器,以及一个麂皮箭囊,装着两支完整箭镞和十二支半成品。根据箭杆上羽毛捆绑方式,其中一支是右利手者制作的,而另一支出自左利手者之手。他背了一个榛木背架,一个树皮纤维网和两个桦树皮袋,其中一个装着新鲜的枫叶,另一个装着生火用的炭。毫无疑问,他的最爱是杉木斧,锋利的铜刃装上木柄后涂抹白桦焦油,并由皮带绑着。新石器时代铜很罕见,因此,斧头就是奥茨地位的标志。
奥茨的牙齿和骨骼告诉我们,他生长于阿尔卑斯的艾萨克河谷上游。他的最后10 年是在温什加乌谷度过的,这里是他的石器的来源。从肠道残留物分析,我们知道,他的最后一顿饭包括小麦死面面包、鹿肉、野羊肉和一些蔬菜。他的肺部的孢粉表明,在去世前12个小时,他都在温什加乌谷,枫叶上的孢粉和叶绿素表明,他的最后一次出行发生于6月。
我们也知道奥茨是如何死亡的:谋杀,背部中箭,以及可能重击头部。X 线检测发现了穿刺他的左肩胛骨和大动脉的石箭头。短短数分钟,奥茨就失血过多而死。他的前额和手指上也有砍痕,可能是抵挡刀刺形成的防御性伤口。他的右肋有愈合的裂痕,但是左肋数处在死前不久发生骨折。
尽管他的躯体已有五千余年,我们却能知晓奥茨生前最后一天的故事。6月,他离开温什加乌谷的家;他不疾不徐,准备了数日之旅的补给。但是,有人尾随而至,或者狭路相逢。他们爆发了冲突,奥茨逃脱,不过,袭击者最终在山顶附近找到了他,背后一箭结束了他的生命。我想,袭击者是位射箭高手,绝非侥幸命中,因此可能是奥茨的同龄人。杀手可能认识奥茨。为什么呢?杀手可能亲眼看到了奥茨倒地,因为这样精准的一箭不可能来自15米开外。可能杀手就站在奥茨上面,等待着奥茨吐出最后一口气。他弃奥茨所有物品于不顾,甚至包括他珍爱的铜斧。为何留下所有战利品?我猜测,他没法使用这些物品,因为他也是奥茨所在村庄的一员,可能两人积怨已久。如果他将斧头带回去,其他人可能会认出而追问。
如果有时光机,我们定然可以回到新石器时代,指控杀害奥茨的凶手。
这种细致入微的法医式方法就是考古学吸引大众之处。何乐而不为呢?这令人读之津津有味,因为大量细节赋予我们“现场感”。它将我们和过去在个人层面上联系在一起。当事物以对作为个人的我们而言有意义的方式呈现时,我们就更易于理解它们。没人有兴趣阅读关于婚姻不忠的统计研究的社会学期刊论文,但是政客绯闻总能登上头条。
考古学满足好奇心的能力只会越来越好。每年新技术出现,不断地拓展我们从毫不起眼的碎陶、石片和骨屑上获取新知的极限。你已经知晓放射性碳同位素测年(可以测定任何不超过45000年的有机物的年代),但是也许不熟悉我们的其他测年技术,比如热释光,可以测定石英砂最后一次暴露于阳光下的时间,或者电子自旋共振,基于埋藏环境的背景辐射引起分子结构变化的理论,可以测定牙齿年代。
人体骨骼和牙齿中的碳、氮和锶同位素分析可以揭示人们的食谱,以及出生和成长地,这也有助于追踪人类在地面的行动轨迹。我们可以在陶瓷器表面提取脂肪,确认陶罐曾经烹煮或者存放过何种食物。我们可以在石质工具上提取蛋白质,确认屠宰或者加工的动物种类。我们可以辨识动物骨骼的种属,我们可以说明这些动物是被人类屠宰的,还是被狗、狼或者啮齿类动物猎杀的。我们可以分辨粪便残渣出自男性还是女性,以及他们的食物是什么。我们可以分辨全球各地洞穴中装饰的人类手印是男性还是女性。我们可以追溯石质工具、制作陶器的陶土和燃料的来源地;同样的资料可以帮助我们追踪游牧活动或者贸易线路。我们甚至可以从古代骨骼遗存中提取基因材料。我们可以知晓很多。
但是,老实说,我们只能在特定个案中使用这些技术,而且,所有技术都有局限。我对奥茨的详尽描述透露出一个行业秘密:考古学无法系统性地复原如此详尽的信息。不是所有的遗址都保存了DNA,甚至有机物,各种污染源层出不穷。众多遗址可能不是人们居住之地,而是像河流三角洲一样,是自然之母在携带器物和骨殖離开它们的原本地点,腐蚀分解它们,最终码集在一起形成的。尽管我们会继续拓展边界,从最不起眼的考古学遗物中挖掘更多信息,但是,考古学家永远没法如我们所愿,复原出过去的详尽场景。
我们从打猎上树摘果子,到开汽车坐办公室,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特立独行的考古学家,穿越到1万年后的未来,观察人类从600多万年前走向未来的历程,发现了人类社会的五次“突变”,每一次“突变”都是一次转折,每一次转折都是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始。
《第五次开始》
[美]罗伯特·L.凯利 著 徐坚 译
中信出版集团
2018年7月版
定价:58.0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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