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5
叶倾城
与我曾经最要好的中学同学渐渐分散,我一直觉得很遗憾,但也确确实实不想与她来往了。
上学时,我们俩有说不完的话,在学校说不够,寒暑假,我不远千里去她家找她。那时,我们两家还没有住到一个院里。一个假期后,她父亲调入我父母所在的系统,她家搬到我家隔壁了——天从人愿呀。
后来,我们没有上同一所大学,但这不妨碍我一有机会就找她,我们两个滔滔不绝地聊天。两家都装了电话后,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容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不再打电话给她,每次接她电话都想办法早早挂断。
那时我真的很痛苦,一听她说话就烦,又自责于自己的残忍。她已经很惨了,父母重男轻女、男朋友三心二意、上班后领导欺负人、婚后婆婆对她不好……为什么我连听都不想听?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呀。我正在摩拳擦掌开始文学创作,对这些单位上的蝇头小利、家里的鸡毛蒜皮毫无兴趣。我愿意和她谈文学,但她打断我:“谁像你这么闲,还有时间看小说。我们单位领導……”
我心里想:我不是看小说,我是写小说。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她并不关心我。
我一直在聆听她、安慰她、给她出谋划策。我们并不是在对话,是她在宣泄情绪,而我在承接。
我已经尽力了,我试着附和她,比如一道骂她婆婆,毫无效果,她说:“你又没有婆婆,你不会懂。”
我鼓励她辞职,主张带她去旅游,她笑我幼稚,告诉我为什么不现实,为什么她做不到。
每次,都有很深的挫折感笼罩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帮不上忙。我也很委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吗?她何曾聆听我,给过我任何帮助?她知道我在干什么吗?她关心我吗?
时代渐变,我开始用BP机、手机,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告诉她我的手机号码。
我们自此失联,直到十多年后,在同学群里重新遇到。我表示要请她吃饭,她说:“谁像你这么好命?”我立刻就知道:又开始了。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已经知道:我不是她的朋友,只是在某个阶段是她的垃圾桶。
她为什么有这么多负面情绪?显然是她的生活方式有问题。要一举解决她的情绪,首先要解决的是她的生活方式,而这是艰难的。
待在毫无前途的工作单位抱怨,是容易的,勇敢辞职,靠自己去闯一片天,需要力量与自律。因此,她选择了抱怨,抱怨隐含的内容是:我是无辜的,你要为我的不幸负责。而接受抱怨的人,往往也要下意识地接受这个“责任”,你会情不自禁想要帮助,动脑费心。
我曾经为离开她而心怀内疚,但十几年过去,她丝毫没有进步。这些年,她应该也找到了其他的倾诉对象吧?
我愿意聆听朋友的悲伤,给出安慰或者建议——一次为限。如果要包月安慰服务,请付费;而那不听我建议的人,也没必要再浪费脑子给他们下一步建议了。
我当然也有低谷时间,我感谢每一位聆听者的好意,乐于用各种方式给予回报。我更知道,他们最想看到的,是我走出低谷,又重新高飞。
人际交往中,我可以是灯火,照亮你的道路;可以是炉火,温暖你的余生;可以是食物,提供给你成长;可以是药物,治愈你的痛苦——但我不是你的垃圾桶,无休止地聆听、陪伴,无休止地承受你的坏情绪、坏脾气。
(摘自2022年第12期《风流一代·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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