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田雄狮
屋外抛砖弄瓦、鬼哭狼嚎的声音,吵得李世民难以入睡。秦琼闻之上奏曰:臣一生杀人无数,还怕那些怪物不成?愿与尉迟敬德披挂戎装,伺候在太宗左右。
当夜果然平静无事,李世民很高兴,但又不能让两位将军长期彻夜不眠。于是,他让画工将二人画像悬挂于左右宫门之上。这一做法很快流传到民间,秦琼、尉迟敬德便永久成为年画上的门神。
在邵阳,站在高腊梅年画作坊外,望着门上两位穿越千年的人物画像,一时有些穿越之感。“滩头年画”,这项经历了数千年磨砺的民间艺术,在现代工业的冲击下显得不堪一击。
滩头古镇依山而建,隆回县东部山林深处的楠竹竹海自古以来就将小镇装点成世外桃源,也为当地盛产的土纸提供了难得的原料,滩头年画的历史,从一开始就和当地赫赫有名的土纸产业密不可分。早在元代,滩头就是土纸的著名产地,当地制作的竹料土纸品种繁多,老仄纸、官堆纸、毛边纸、玉板纸等应有尽有,其中又以细韧白净的玉板纸治品质最佳,清乾隆年间还被选为贡品。这玉板纸之所以白皙,全因在纸料上刷有一层当地石脉中豆绿色泥料,但凡刷过这种“白胶泥”的纸就会变得洁白无比,上色时能使颜料的色彩更加润泽、鲜艳和厚重。正因为如此,滩头年画大多用的是上好的玉板纸。
古镇上的年画作坊曾经多达110多家,坚持到今天的老号里,最有名的莫过于“高腊梅”画坊。钟海仙和高腊梅夫妇共同经营这件画坊长达50多年,2006年滩头年画被评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时,擅长《老鼠娶亲》、《秦叔宝尉迟恭》题材的钟海仙被定为传承人。钟老6岁随父亲学艺,继承父亲的“成人发”画坊之后将作坊的名字改成了妻子的名字“高腊梅”钟老过世之后,高腊梅仍然坚持着滩头年画的老行当,每年制作两三万张,大多有专门的买家直接批量买走,往来于滩头古镇旅游的人们,消费市场其实很小。
盛行一时
80多岁的高婆婆费力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招呼我,她有腰疾。有一年,隆回县组织退休老干部来参观年画作坊,几十号人一拥而上了阁楼,还没到两分钟的时间,楼就塌了,8人受重伤,高腊梅也伤了腰。
在高腊梅贴满年画的墙上挂着一张醒目的黑白照片,那应该是钟海仙,高腊梅的丈夫,在世的时候曾经是滩头镇年画印刷技术最高的人。
“这几年已经都没怎么做年画了。”高婆婆有着浓重的湘音。我想这几年,可能是指的钟海仙去世后的这段时间吧。如果往前推三十年,正是高腊梅作坊日渐兴隆的时候。
上世纪80年代,应贵州商业部门的要求,湖南滩头年画重新恢复生产。很快滩头年画作坊恢复到12家,产销量达140多万张。后来,邵阳市还专门成立了“滩头年画研究会”。
在随后的二十年里,钟海仙和高腊梅获得了多项荣誉,而钟海仙本人也在2007年获得首批“湖南省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称号,并被批准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滩头年画”的代表性传承人。
高婆婆告诉我,他们那时制作的年画销往全国,甚至卖到外国。
但即便如此,钟海仙依旧没能留住他所收过的那几个徒弟。高婆婆告诉我,他们老两口收过七八个徒弟,但都一一打了退堂鼓。原因并不复杂,制作滩头年画工艺复杂,且挣钱少。
高腊梅有时候会翻出钟海仙创作的打油诗鱼往来的客人分享:“滩头年画威力大,歪风邪气见它怕,收藏一套滩头画,子子孙孙幸福家。”字里行间充满了自信。高腊梅觉得滩头年画需要这样的自信。因为和其他年画品种相比,滩头年画在桃色的同时还兼带着手工加绘的方式,比如人物眼珠、眉毛、胡须、动物毛发都需要细致的笔法加以勾勒,更加显示出滩头年画在工艺上的精巧。作坊墙角整齐地堆放着几十块大小不一的梨木雕版,上面留着红黄蓝绿等不同颜色。高腊梅介绍说,通常每一幅年画有6道色板,套印的顺序大致为:嫩黄、品绿、品蓝、红丹、玫瑰红、黑线板。高腊梅说,滩头年画最高超的技艺,除了雕版之外,就要属调色和画开脸了。老艺人往往会自己调制矿物颜料,即使在潮湿的南方气候里,年画的色彩也可以长期保持鲜艳,而且滩头年画还有一个诀窍,在水印时用当地地下水加入蒿子水(民间做豆腐时过滤出来的水),可以使颜料更加鲜艳、保存更长时间。
传承之重
一张年画要经过七次印刷、七次手绘,前后总共约二十几道工序。而成就滩头年画经典工艺的土纸的制作,也需要纯手工完成。这种纸必须要以当地山中的嫩楠竹作为原料。滩头也正是因为盛产这种竹子,而被称为“楠竹之乡”。
砍竹的季节为每年的小满前,砍下的竹子还必须刮去上面的一层青皮,古称“杀青”。然后通过浸沤、清洗、浸泡、踩坑、抄纸、焙干等多道工序制作完成。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现代化的机械操作,故称之为原生土纸。
但滩头年画并不是直接画在纸上的,而是用印版印在上面的。说起这印版,则又是一段历史。
从秦琼和尉迟敬德的故事里就可以看出,滩头的年画总是与鬼神联系在一起。比如门神、财神等神像类,招财进宝、一品当朝等寓言类,西湖借伞、老鼠娶亲等民间故事类。这使滩头年画在建国后的一段时期里被视为封建迷信,而很多印版也被作为“四旧”付之一炬。有些印版也从此失传了。
在之前拜访金玉美作坊的时候,曾在那里见到过一块印版,据说是从民国的时候就开始用了。只是现在绝大多数时间,被纸包裹的严严实实。
高腊梅和金玉美是滩头镇最后两家仍在制作年货的作坊,他们面临相似的境遇:两位制作年画的手艺人钟海仙和李咸陆均已去世,只留下年事已高的两位婆婆,还有那些贴在墙上已经褪色的年画。
2003年,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项目启动,滩头年画是首批项目之一。但十年过去了,两家作坊却在时光之中日渐凋落。
高婆婆说,她的两个儿子现在还能在节假日回家的时候,印制一些年画。但他们平时的工作很忙,很难把更多精力放在这个上面。而把传承文化的重任落在一户人家的肩上,对他们而言未免也有些过于沉重。
高腊梅作坊所在的巷子狭窄但安静,而转角没多远便是熙熙攘攘人来车往的闹市。这几步路的距离,仿佛就是两个世界。问镇上的人哪里能看到滩头年画,他们都会指向高腊梅,好像滩头年画只与高腊梅有关。
“现在已经没人愿意学这个了。”她的语气平和,丝毫没有抱怨。也许从钟海仙去世时,她就预料到,这门手艺迟早是要消逝的。
高腊梅一直觉得,作为南派年画的代表,滩头年画有超越时代的艺术前瞻,工艺上也有独门真传,虽说现在仍然套用老板居多,但经典的力量应该被尊重。目前,滩头年画的命运难测:高腊梅原本收过几个徒弟,都因嫌其收入绵薄先后跑掉,而在收藏市场上,不少高品质老印版也被格鲁藏家买走。钟家四个子女原本都在外工作,钟海仙去世之后,在县里做公务员的儿子钟建桐每周回家陪母亲制作年画,但很显然,要使滩头年画300年鲜艳色彩不退色,并不是单间画坊凭一己之力可以完成的使命。endprint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