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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产”之城底特律:废墟上的文艺生活

时间:2024-04-23

马剑

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现代主义氛围,这几年吸引了大量的艺术家来这里寻找灵感,当然,还有我这样的猎奇者

大巴临近底特律市区,连片的田野渐渐被工厂取代,一下子把我从科技美国、田园美国拉回到工业时代。工厂烟囱似乎还在冒着烟,这让来自发展中国家的我顿觉亲切起来。

市区内高楼林立,苹果的巨幅广告牌随处可见,一条高架单轨交通运输线穿过市中心,整个城市显得立体、动感。这个在镀金时代让美国人引以为傲的城市,如今依旧风度不减。

公交车上大部分都是黑人,传说中的底特律开始显现出现实的轮廓。据统计,目前底特律的黑人约占总人口的80%左右。这是一个以黑人为主的城市,这在美国是不多见的。

我入住的民宿的主人是一对年轻的白人夫妇,两个人三年前仅用一万美元买下了这栋别墅,将一楼改造成民宿。别墅的面积不小,大概有三四百平方米,带有独立的花园,不过略显老旧。整个别墅基本上都是木质结构,走在地板上,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对于喜欢怀旧的人,听到这种声音倒是一种享受。

和男主人闲聊时,我说起了对这个“破产城市”的好奇。他听到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对于我这样的猎奇者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随后,他拿出地图告诉我,哪里能看到那些传说中的废墟“圣地”。他看了看手表,此时正是下午。“现在去那里还好,记得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否则,可能就不太安全了。”

按照男主人的指引,我骑车来到废弃的厂区。远远望去,一大片相连的高大厂房竖立在眼前。这是片废弃多年的汽车厂,路边还立有广告牌,说的是要重新振兴这里。两旁道路上空无一人,一层的部分门窗被木板严严实实地封住,但通过那些破洞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地上堆放着废弃的垃圾,墙壁上被先行的探险者们喷满了各式涂鸦,脱落的石灰墙上裸露着钢筋,阳光透过破碎的玻璃从窗户斜射进来,显得格外梦幻。

探险即将开始,各种僵尸片此时迅速涌进我的脑子。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只脚刚要踏入,突然听到汽车的鸣笛声。身后,一辆警车开了过来,我确定他是奔我而来。为了不让对方产生误会,我故作镇静地走了过去。警车里坐着一名黑人警察,他告诉我这里不可以进入,这是私人领地。果然,厂房墙上贴有“禁止入内”的警告。

原本紧张兴奋的心情,此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多少还有些贼心不死,觉得这么大的厂房总有可以溜进去的地方,我开始骑车在附近打转。黑人警察大概早已习惯这种情况,开着警车一路跟着我,直到看出我真的已经放弃才离开。

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城市东南部的大量建筑和房屋被遗弃。目前底特律有近8万座废弃建筑,市政部门原打算将它们全部拆除,但又拿不出拆楼的资金。如今不少废墟已经成为著名的拍照背景,甚至在网上能够找到废墟攻略,虽然进入废弃建筑是违法的,可这并没有浇灭探险爱好者的热情。

让底特律声名鹊起的,是市内有福特、通用和克莱斯勒这3家美国最大的汽车制造公司的总部及其所属企业。但是这些企业的境遇,似乎看上去也并不比那些废墟好多少。

美国车的最显著特点,就是车体宽大,动力强劲,当然也是“油老虎”。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石油危机”起,高油价使美国人越来越倾向于购买更小巧和节油的车,日本车开始大行其道,底特律的汽车工业逐渐走向衰落。

通用汽车公司总部位于复兴中心。这是密歇根州最高的建筑,也是底特律的地标。几辆最新款的通用汽车摆放在大堂显眼的位置,大厦里有专门为游客准备的免费导游团。下午两点,一位40多岁的妇女来到集合地点,几句寒暄玩笑后开始带领游客参观。

走到二楼时,一楼大堂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大家一下子抛开了导游,都涌到楼梯扶手边向楼下望去。只见几名黑人女子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在大吵,正被几名黑人保安带出大厦。听人说,为了避免引发种族矛盾,底特律在处理种族问题时,常常会让同种族的人出面。

在美国,种族话题十分敏感,大家尽可能维持着表面的祥和,但在底特律,这个话题却无法回避。

1967年,底特律发生骚乱。骚乱从7月的一个星期日早上开始,警方扫荡位于第十二街和克莱尔蒙特街交界的一间无牌照酒吧,与酒吧的支持者及旁观市民发生冲突。事件持续5天,数千名黑人与武装军警对峙,成为美国历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暴乱事件之一。

暴乱导致大量富裕的白人逃离底特律,黑人居民的比重迅速上升。随着富人的离开,城市税收不断下降,市政服务和建设资金开始入不敷出,从而导致更多的富人离开,形成恶性循环。种族冲突、汽车业衰败、高犯罪率与失业率,使得它2012年被《福布斯》杂志评为美国最悲惨的城市。2013年,这座“汽车之城”正式申请破产保护。

让这个城市曾经引以为傲的,不仅仅只有汽车工业,还有音乐。这里是摩城唱片的诞生地,它将黑人音乐介绍给了世界,走出过像迈克尔·杰克逊这样跨时代的音乐天才。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若不是这座城市的颓废与衰败,又如何能激发出那样美丽、愤怒而又震撼人心的音乐?

如今,这座城市仅剩几十万人。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现代主义氛围,这几年吸引了大量的艺术家来这里寻找灵感,当然,还有我这样的猎奇者。

底特律的城市建筑风格多样,保存了大量1920年代和1930年代的摩天楼和历史建筑。

费舍尔大厦建于1928年,由著名建筑师阿尔伯特·坎恩设计,是一座精美的石头建筑,高约135米。与它同一时期的“远东第一高楼”上海和平饭店楼高仅77米。站在费舍尔大厦下,抬头仰视,仍能让人感到它曾经的不可一世。如今的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出租办公空间的楼盘,在高楼众多的底特律,已经很少被人提及。

离开前,我怀着对于那个逝去时代的敬意,像一个转山的朝拜者一样围着大厦转了一圈。

路过康美利加体育馆时,刚好赶上底特律老虎队的比赛。门口有黄牛在倒票,成群结队的球迷好似过节一般,兴高采烈地依次排队检票入场。

底特律的棒球迷们对老虎队有着特殊的感情,为了看这场比赛,与我同住民宿的一名韩国留学生专程从芝加哥赶了过来。

在底特律,似乎没有人在意这个城市的得失、过往,人人活得像一个大孩子,只要每年棒球赛季来这里看几场激情澎湃的比赛,便心满意足。

著名的“底特律精神”雕像就树立在距离体育场不远的伍德沃德大道上。一名盘腿而坐的健硕男子,左手托起象征神的金色放射状球体,右手托起一个三口之家。雕塑后的墙上镌刻着几行金色的字:“主就是那灵,主的灵在哪里,哪里就有自由。”旁边的介绍上写着:神性是通过人性,尤其是家庭这种最高尚的人类关系,而得以展现。

从市里骑车到百丽岛,大概需要30分钟左右。百丽岛位于底特律河之上,是美国与加拿大之间的一个州级岛屿公园,由麦克阿瑟大桥与底特律相连,汽车可直接通行。一路上尘土飛扬,道路两旁有不少施工作业的工人。

2014年12月,底特律正式宣布脱离破产地位,近年来,渐有复苏迹象。民宿的主人告诉我,他们的房子已经涨到了3万美元,投资收益算是不错了。

穿过大桥,尘世喧嚣立刻被岛上的清幽一扫而光。岛的面积不大,为骑行者开辟了专道,一眼望去,除了绿色,还是绿色。一处开阔的草地上正在举行足球比赛,亲友们坐在户外折叠椅上,为球员们加油。

草地上有不少觅食的野鸟。有种不知名的鸟儿,长得像鸭子,黑黑的,肥肥的,我看它,它看我,彼此间相距不到半米,没有一丝的生分。它们似乎对我有着充分的信任,相信我对它们的身体没有口腹之欲。

河对岸,就是加拿大的温莎市。我坐在草地上,看着一艘挂有加拿大国旗的货船缓缓从河中驶过。

这一刻的底特律,岁月静好。或许,印象中的“悲惨城市”,从来只是我们这些外人的庸人自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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