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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被什么所感动?

时间:2024-05-15

张爱玲是这样有着自己的一个独特的情感世界,

这个世界并不离开我们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

但是有所超越,朝向那广“大而深邃的所在。

她是被历史、岁月、人类世世代代最根本的希望和无法逃避的命运所感动,

这种感动无限沧桑。

我曾用“冷冷的成熟”来形容张爱玲,当时主要是针对浪漫主义那種受不了的假热乎讲的,就是现在我也认为我这看法不无是处。但这只是在一个维度上的“是”,而张爱玲及其作品无疑都是多维度的,所以不免还有些话要说。最近重读一遍她的散文,字里行间我感到张爱玲原来是很温暖的一透过“冷冷的成熟”,那是一种“泽及万世而不为仁”的温暖。比方《到底是上海人》里这样的话:

“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分寸。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混水里摸鱼,然而,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

过去我只由此看见她“透”,现在我想她是透得有人情味。人性的所有弱点她都看在眼里,这是她的深刻之处;同时她知道人性的弱点如同优点一样有局限性,所以一切总归是能被谅解。她谅解正因为她深刻。张爱玲的确无情,但她是无情而至于有情。我们喜欢用“小奸小坏”来概括张爱玲笔下的人物,这句话也可以表述出她看待人的整个态度,真的是“奸”是“坏”,不过这些毕竟还是“小”的,这是世人可怜与不容易的地方。“坏得有分寸”,好像这是一种艺术,其实还是出乎不得已:他们在他们赖以生存的小小秩序里小心翼翼、委曲无奈然而又有几分得意地活着。张爱玲常常被说成不脱俗,不脱市民气,然而她只是在原宥这俗、原宥这市民气而已;她理解人性的弱点,但绝不能说她就等于它们。她把根扎在最低处,从这里长高,高到俯视人类的悲哀,却并不高高在上,她与一切同在。宽容一般都是从认识层面上去把握,实际它更是一种感情,一种有节制的爱。张爱玲宽容人性的弱点,说到底她还是悲天悯人,还是爱人性的;她作品写到芸芸众生,嘲讽,刻薄,最后心还是软了,这都是基于她的这种深藏着的爱。说起来爱与张爱玲好像有虬风马牛不相及,这是因为我们总是把爱看浅了,看局限了。明白有情之有情容易,明白无情之有情难;体会痛苦容易,体会怜悯难,所以我们就看不大出来。

但是如果仅仅如此,张爱玲也还不是张爱玲。她与一切同在,却并不同于一切。张爱玲能体谅天下人的情感,这种体谅就是她的情感;而她的情感不限于体谅。在她的作品中我们常常看见她也有所感动,甚至落泪,但是读的时候很容易就视而不见,因为她的感动与我们的不大一样,是被几乎完全不同的对象所感动。大家容易感动之处,比如儿女情长,乃至生老病死,她对此只是怜悯;她感动则在别人顾不上、达不到或不懂得——也许干脆说就是麻木罢——的地方。比如:

“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十有八九是风姿楚楚的年轻女人,再不然就是儿童,可是前天我看见一个绿衣的邮差骑着车,载着一个小老太太,多半是他的母亲吧?此情此景,感人至深。”(《道路以目》)

“不知道人家看了《空城计》是否也像我似的只想掉眼泪。为老军们绝对信仰着的诸葛亮是古今中外罕见的一个完人。在这里,他已经将胡子忙了。抛下卧龙冈的自在生涯出来干大事,为为‘先帝爷一点知己之恩的回报,便舍命忘身地替阿斗争天下,他也背地里觉得不值得么?锣鼓喧天中,略有点凄寂的况味。”(《洋人看京剧及其它》)

“不论是‘老夫是‘老身,是‘孤王是‘哀家,他们具有同一种的宇宙观一多么天真纯洁的,光整的社会秩序:‘文官执笔安天下,武将上马定乾坤!'思之令人泪落。”(《论写作》)

张爱玲是这样有着自己的一个独特的情感世界,这个世界并不离开我们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但是有所超越,朝向那广大而深邃的所在。胡兰成曾引用她的话:“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在小处是不自私的,但在大处是非常的自私。”她说的“自私”其实也就是情感投入。她不在“小处”感动而在“大处”感动,大处都是从小处发现出来。有这份胸襟,难怪她能同情,能谅解,能宽容一切。或许我们可以说在人的种种情感之上还有着一个人类情感,它根植于前者又包容前者;张爱玲是被历史、岁月、人类世世代代最根本的希望和无法逃避的命运所感动,这种感动无限沧桑。

张爱玲是一个对物质世界很热爱的人

CHIC:有些人在年轻的时候就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您怎么看热爱这种情感?

止庵:那还是以张爱玲为例吧,张爱玲小说里边有好多处写到爱情,真的爱情,不是假的爱情。像白流苏这种都不算真爱情,曹七巧也没有真爱情,《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王娇蕊是真爱情,开始她是和他玩儿,后来当真了,只是这个真爱情没有好结果。然后呢,王佳芝那个也是真爱情。其他的,我觉得像葛薇龙跟乔琪乔有那么一点儿真爱情吧,这一点儿真爱情其实是由于她涉世不深,跟王娇蕊的那个不一样,这个真爱情早晚会被消磨掉。

CHIC:读书和旅行是您热爱的两件事吧?有几十年了。

止庵:读书有几十年,旅行大概十几年。我在90年代的旅行,都是利用出差的时间休一个假。

真正的旅行大概是在一零年以后。其实我先去的是两趟美国,一趟欧洲,然后才去的日本。真正旅行是这十年的事儿。第一次去法国,一个中国人都没见过,等到了90年代后期再去,每个地铁车厢里都有中国人。

现在这个疫情,哪儿也不能去了。我觉得今年一年不可能旅行了吧,全世界都不可能实现旅行这事儿了吧。本来今年想去趟美国、欧洲,因为去日本的次数差不多够了,所以现在都成了空话。现在谈旅行有点儿奢侈,目前来说是根本遥不可及的事儿。

CHIC:热爱这个东西是需要慢慢培养出来的,还是逐渐发现的过程?

止庵:这得区分,一个是热爱事情,一个是热爱人。你要说热爱的事情呢,首先一个是重视,一个是收藏。热爱事情呢,穷人也可以热爱东西;如果热爱收藏,是有经济基础了,所以这是两个不同的程度。有人对于日常生活是热爱,比方说,张爱玲就是一个特别热爱日常生活的人,她对民间艺术、风物这些民间的东西都很在行,她是一个对整个物质世界很热爱的人。

《流言》里面有很多,像上海的蹦蹦戏,当时也是比较低级的艺术,但她也很喜欢。对于喜欢的东西,有人喜欢高雅,有人喜欢低俗,她对生活本身那个很质朴的东西非常喜欢,可能看起来相对粗糙、不够精致的东西。比较高雅的艺术她其实谈得不是特别多,她喜欢的都是没有经过文明矫饰的东西。

她这个人的生活一点都不浪费,所以,你看到她写了童年的很多事情,她是属于所有的生活全都有的人。有人活得稀里糊涂,她是活得明明白白的一个人,所有的生活经历都没浪费。

CHIC:在张爱玲的作品中,哪部最有力量?止庵:力量这个词不太有意义,如果这个力量是指感染力的话,那就是《色,戒》和《留情》。

止庵

本名王进文,一九五九年生于北京。学者,随笔、传记作家,著有《画见》《惜别》《周作人传》《樗下读庄》《老子演义》《神拳考》等近三十种著作,校订整理周作人、张爱玲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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