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5
霸天
在喧哗的CBD中,霓虹色摩天大楼是黑夜的眼睛。身处在一座有20个这样街区的城市,我却常常觉得,它们的沸腾与繁华,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提醒我,静也是在城市中生存的另一种可能。
我身边的朋友们周末爱聚餐、唱K、蹦迪,我却只喜欢宅在家里看书看剧。就连我妈都说我过于懒惰,不爱动,不阳光不活泼。可是奈何我一进KTV就头疼,吃饭超过三四个人就没兴趣。
研究生第二学期的暑假,学校要求我们自己找实习。“诶,你想去干啥,你家不在深圳吗,BAT走一个?”睡我对面的舍友探出脑袋,好奇地问我。我白他一眼:“我们文科专业,又不是经管类,BAT要咱干啥?”“别呀,对自己那么没自信,那你呢林东?”他转头去问斜对角的舍友。林东早就想好了,他是要一条学术道路走到底的人,“我已经提交去剑桥夏令营的申请了,要过不了去北大夏令营也可以。”“牛呀老铁!”我接上一句。虽然我自己不怎么勤奋向上吧,但是对于那些有规划和目标的人,我是非常佩服也非常羡慕的。
“你去哪里实习呀?”从学校回家了,還要每天经历三次这种灵魂拷问,这发问正来自于我的母亲刘女士。“我看看哪儿要我就去哪儿,咱也不能毕不了业呀对吧。”我耍贫嘴道。“你可拉倒吧,看你还能混几年。”刘女士半开玩笑半生气地扭头做饭去了。
我要去做什么呢?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对于未来的生活就少了一份我这年纪该有的期待,反正家里房子车子都有了,也不需要我奋斗,再说了我读文科出来能赚几个钱,在深圳不可能买得起房,注定啃老的命运,又何谈什么理想。说得好听些就是佛系,说得不好听就是咸鱼。
当我看到乡村基层政府的实习offer,我是拒绝的。这只是我下下之选,在投出的所有简历之中,我最不期望收到的回复就是它。于是我自我催眠:再等三天,肯定有别的实习找我。可我等到政府实习的offer都到了截止日期,也没有其他的企业回复,我只好妥协,毕竟我还是要毕业的。
拖着小小的行李箱,下了高铁,转了汽车,又坐了三四个小时的乡间公交,我到了真正的乡村。这里路况非常糟糕,虽然有水泥路,但早被大车轧得坑坑洼洼,开一步颠三下。接待我的实习领导倒是很热情,不仅给我安排了单身宿舍、带我熟悉业务环境,还请我吃了顿饭。我唯一谢天谢地的是,宿舍有空调。
“明天起,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我的直系领导王哥笑眯眯地举起酒杯对我说。
“嗯嗯,保证完成任务。”我也连忙回敬,但心里却隐隐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的确,基层政府的工作并不好做,我想象中的喝茶看报纸没有一天得以实现。日间不断有乡民前来投诉,我们需要安抚情绪、解决纠纷、寻找办法。有时碰上举报,还少不了去各个村走访以查明情况,这一去就是大半日。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还得和同事们一起吃饭,美其名曰聚餐,其实是讨论工作上的问题,只是偶尔能聊到个人的事儿。
说来也怪,我在家的时候几乎夜夜失眠,脑海中忍不住地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儿这种终极问题,可是到了这儿,我几乎倒头就睡,什么想事儿的时间都没有了。
在实习的后两周,我们办公室迎来了一年里最闲的时候。本以为这就能有休息的时间了,谁知镇长临时派任务,让我去支援乡贤堂——当地公益性的教学组织——的教学工作。得知我每天要面对50个六年级小孩,我还是他们的班主任时,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为了逃避这份苦差,我甚至百度搜索“中途退出政府实习会否在档案上留下记录”。当然,我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份工作。至此我终于发现我性格中的优点了:诚然我很被动,但如果派了任务给我,我就不会逃避,而是尽可能地把它做好,这也算是“佛”得积极了吧。
和我一起在乡贤堂“兼职”的还有同办公室的小李和小张,她们和我是同期的实习生,都还没大学毕业。第一天到岗时,我们仨几乎抱头痛哭,如果一个六年级的男生不够让你怀疑人生,那二十几个肯定够了。
但上着课,我们似乎又发现了教课中的小乐趣。比如丽丽,坐在班级最前面的那个女孩,她温柔可爱,特别好学,上课积极地回答我们抛出的问题,又积极地提问。她甚至还会提前预习,我们教授的新内容她都了然于胸。我们仨常在群里偷偷夸她,那一阵子,小张的口头禅是:“为了丽丽,我忍了。”而我的口头禅是:“还好有丽丽。”
大概四五天后我才知道,我带的班级,全都是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只有爷爷奶奶带着,放了暑假他们没地儿可去,所以乡贤堂教授知识是次要的,最大的作用还是为他们提供陪伴,这样放假的他们也不会孤独。
了解了这些,再看那些淘气的男孩时,我仿佛不那么抓狂了,多了些怜惜和感慨。
结束实习的那天,好多人来车站送我,丽丽也来了,她一贯地笑着,还特地戴上了红领巾。“我要像老师您一样,读很多书,去深圳这样的大城市生活,做一个优秀的大人。”丽丽的父母几乎不回家,不知道他们晓不晓得,自己的女儿已经是个顶优秀的小孩了呢。
回到家,我依旧还是那么佛系,但用“不作期待”来对抗世间压力的执拗却似有减轻。
我从上大学就坚持健身,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我对抗这个异化世界的唯一方法,只有在健身的时候,我的世界仅有我自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百分之百地把握着自己的动作,我知道这些动作将把我带向何处。
开学那天,王哥发消息祝我开学快乐,我只听说过祝人节日快乐的,开学算是什么节日呢?他却说,读书的时候是最好的时光,这些话你到毕业就懂得了。我想起我走的当晚,王哥和一帮同事为我开欢送会,他难得地谈到了自己的个人生活。他由于工作原因和妻子分居两地已经有三四年了,但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妥协。
“到了我这个年纪呀,你才知道有钱没钱都是屁,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那才是最重要的。我媳妇跟着我,我没本事大富大贵,但也得对她负责,人生就这么回事。”喝醉了的王哥语调高昂,手臂乱挥。我们把他安排坐下,他又高喊:“明天老子休年假!”脸上笑出了千层酥。
王哥算不算“佛”呢,他并不追求事业的成功和金钱的满足,他爱的是生活里最平常不过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活得像烟火,永远在绽放,比如在挑战单人不间断航海的过程中失联的郭川。我惊奇于他对海洋的热爱,是什么让他不顾陆地的温情一次次向大海前进?这种热爱的力量让我为之震动。
我当然希望他还活着。现在是2019年的9月,我再一次想起这件事,有了新的感慨。我不知道他为了在海上的冒险冲破了多少世俗的偏见,但我理解了他的爱。真正的热爱会让人走向忘记生命的地方,那些真正热爱自己所爱的人,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克服万难,去往他们所爱的路上。
我理解了他们的爱,也瞬间对这个我以为是钢铁枷锁的世界释然。它是平等的,它给予那些感知到理想召唤的人机会,他们抵达了他们的爱,也抵达了永恒的平静。
现在的我,仍旧“佛”,却快乐了很多。这世上也许有两种热爱生活的人,一种人对生活有期待和热爱,他们不被困难击倒,茁壮坚韧地生长在这个世间;另一种人看似“不思进取”,却也在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这也是一种热爱生活。
我觉得自己是后一种人。也许我还太年轻,还没有感受过那样强烈的热爱,但我的生活并不是味同嚼蜡。没有飓风激起风浪,有一颗颗的小石子投出淡淡的涟漪也不错。我无比满足于现状,我心中有父母的爱、对家庭的责任,还有我的伙伴、我每天一日三餐的生活,还有丽丽。我打算怀抱着我瘦小的涟漪,静看世间激情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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