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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没有奇迹

时间:2024-05-15

叶无双

深夜一点,一个孩子转了个身,带着哭腔喊“妈妈”。另一个孩子似乎受了影响,用力蹬一蹬脚,似乎不满这夜半的惊扰。尔蕙迅速关掉台灯,上床贴近两个孩子,抚摸着他们的头发,柔声安慰。

孩子们闻着妈妈熟悉的味道再次安然睡去。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牛奶,和着窗边清冷的月光喝完。月色温婉如水,如霜映清辉,想不到十月的月色也如此美妙。可这大好景致她无暇细赏,便要拧开台灯重新做题。

台灯小巧别致,是跟孩子逛书店时孩子看中吵着要买的,想不到此刻派上了用场。那朦胧的橘红的光,像极了小橘灯。小时候学过冰心的一篇叫《小橘灯》的文章,尔蕙还有印象。当然令她印象更深刻的是,文中那位姑娘提着那灵巧的小橘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的情形。

她有点感慨。难怪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自小就要被灌输。因为在人漫长的一生里,这些精神实在太被需要了。

窗外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如她般年纪的女子,要么拥着夫君酣然入睡,要么和三五知己闺蜜举杯欢聊,要么夜半笙歌。几乎没有人像她一样。

33岁不算是一个很尴尬的年纪。但33岁的夜半还在反复紧记二级等比数列规律就有点奇怪。深夜在一张草稿纸上,把一道算术题计算百遍千遍的景象,通常只会出现在孜孜求学的少年当中。

尔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对自己说“加油”。

临下班时,同事阿桢帮她收了快递:“……《公务员考试历年真题详解》?蕙姐,你报考公务员?”

“没,帮别人买的。”尔蕙一万个不愿意在一个交情一般的年轻同事面前承认事实。她有点恼店家干嘛画蛇添足要在快递单上印上货品名称,但不得不故作镇定地否认,“这种考试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吧。”

“那倒是,一般都是年轻人才去折腾。我们这种老人家是争不过年轻人滴……”阿桢撇撇嘴,“不过,我对这个压根没有兴趣。”

尔蕙蹲下,把高跟鞋换成平底鞋,准备下班。擦,28岁就说自己是老人家,那我这种33岁的是否就行將就木?

尔蕙去一趟洗手间出来,同事们几乎走光了。她刚拿起手袋准备走,玻璃大门被推开了。孙总一脸黑,径自走回了办公室,一众经理不作声鱼贯跟了进去。其中一位经理走近尔蕙,低声叫她把一到五楼新建消防梯的图纸立刻打印出来送到孙总办公室。他说,“你先别走,不知道孙总还没有其他吩咐。”

真后悔没早几分钟走,这回又没法准时下班了。尔蕙一边打图纸,一边打电话给邻居,拜托她去幼儿园接小宝。第二个电话是打去小学对面的托管中心,告诉他们她将要迟一点才能来接大宝,“超时的钱我会照付”。

图纸送到孙总办公室。孙总看了两眼就发飙了:“消防梯的实地施工怎么会跟图纸不一样?!”

是的,实地施工与图纸不一致,出图纸的人有责任,施工的有责任,监工的有责任,参与这件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责任。但帮忙打印图纸的人没有。

图纸是从公共资料中下载下来如实打印的,不是尔蕙经手。她甚至不知道图纸和实地施工的“不一样”到底在哪。她站在孙总办公室中央,低着头,任凭孙总一边发火一边手指点点指着她骂。骂的内容,从图纸渐渐延伸到职员纪律,与工作态度,及公司业绩盈利。

没有人吭声。也许在场的人,包括孙总,都清楚这个篓子并不是尔蕙一个人捅的。但没有人有这个勇气,当众承认那是自己的失误。每个人也明白,孙总此刻只是需要一个直径很大的发泄口。而尔蕙,就是枪靶。

做靶子的人,没有资格说自己活该还是无辜。

好不容易散会。电梯里,她看着玻璃窗里单薄的影子,心里暗暗说:没事,我的薪水也包含了这些。

工作上的难堪与不快她可以忍受,令她内心惊惶的是,是公司最近愈传愈烈的大量裁员传言。这份工作尔蕙虽然干得如履薄冰,但她真的很需要。若失去了它,积蓄甚少的自己可以撑得了多久?她大人可以不吃饭,可大宝小宝可以吗?大宝每月的托管费、小宝的幼儿园学杂费,哪来?

这晚是小周末,大宝和小宝围着玩具团团转玩得不亦乐乎。尔蕙在阳台晾衣服,电话响了。几乎每隔两晚,妈妈就会给她打电话,除了关心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过活的女儿“吃什么”,就是反复数落那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前女婿。尔蕙听得厌烦,却没有反对。她深知母亲对她的心疼。

“小蕙啊,最近准备考试辛苦吗?要妈过来帮忙照顾一段时间不?对了,钱够用吗?要不妈寄点给你?”

“钱够用。不用特意过来照顾我们,妈,我能行。”尔蕙知道腿脚不灵便的母亲,要照顾高血压的父亲也不容易。

尔蕙几乎要哭出来了。挂掉电话后,她麻利地干完剩下的家务,就端坐在书桌前做题。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黯然神伤。她要重拾书本,像十年前那样重新奔赴考场,去考公务员。自从公务员考试报名后,她心中总是蹦跶着一股崭新的希望与动力。

十年前,大四,公务员的热度刚刚开始兴起,尔蕙跟着满腔热血的同学们一同报了省城的公务员,身为学霸的她轻易过了笔试和面试。可她一直心仪的男生这时跟她表白了,而且,他要回他的小城故乡继承父业。

年轻的时候,人总是爱情至上,为爱不顾一切。思想斗争后,她最终选择跟他去了小城,用七年时间和他甜蜜、结婚与孕育孩子,用两年时间经历他的出轨,与离婚。回复单身的尔蕙除了两个孩子与一份薪水一般的工作,除了还有几分不怎么值钱的尊严,再也没有更多。跟缺乏道义的人谈判没有道理可言,为了夺回大宝小宝的抚养权,离婚时的尔蕙几乎净身出户。

公务员出招考公告那晚,堂兄第一个给她来了电话,鼓励她报考:“小蕙,考吧,考上了可以和孩子过上更稳定的生活,你爸妈也不用老在我们面前唠叨说担心你了。小蕙,你以前不是说要实实在在给老百姓办实事吗?去试一下!”

实实在在给老百姓办实事?尔蕙有点走神,她想起了若干年前的自己。

这些年在小城,因为专业不对口,因为夫家不需要她赚钱养家,因为两次漫长的待产、生产和哺乳期,尔蕙的事业一直走走停停。她几乎忘记了最初的梦想。她做过行政工作,跑过业务,处理过客户关系,人力资源也曾短暂涉及,如今从事的是物业管理。履历上展列着的每段维持时间不长且互不相关的工作经历并不代表你经验丰富,恰恰表示你只掌握皮毛,干啥都没有深入。而且年纪不小,让你当学徒嫌你老,让你当师傅你又不够资格,她深知自己这种类型的人,在求职过程当中实际上最难有市场。

头两年,她曾提出想在小城报考公务员,但世代经商的夫家卻因“不想和官场扯上关系”以及“咱家还是想多几个孩子热闹,你考上了就没法再生几个了”而拒绝。

现在这事似乎重新有了希望。堂兄说,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得去试试。你现在已经33岁了,再不去尝试就要超龄了!

对。撇开梦想是坚持还是狗屁这一点,在她如今这个年纪,失婚、要养孩子、工作不稳定、事业卡在瓶颈,种种因素让她迫切需要一份更安稳的工作——不必担心随时被解雇,不必担心工资以各种理由被一拖再拖。

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去试试。

明天就要考试了。持续几个月的悬梁刺股,将要在明天派上用场。

尔蕙辗转反侧到凌晨两点还睡不着。她回想起过去种种,想起十年前那个无知无畏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自己,哭了。当初和她在同一起点出发的人们,要么成为政府小官员,要么成为职场精英,要么婚姻美满相夫教子,要么潇洒游遍万水千山。只有她,还在原地打转,艰难地寻找出路。

她把大宝今晚细心地帮她削好的2B铅笔全部掐断,把橡皮拧成两半,扔进了垃圾篓。半小时后,她又含着眼泪慢慢捡起,重新削好。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学霸。所谓的竞争力,早已逐年下降。

把狗关在笼子里,只要蜂音器一响,就给以难受的电击。狗关在笼子里逃避不了电击,多次实验后,蜂音器一响,在给电击前,先把笼门打开,此时狗不但不逃而是不等电击出现就先倒在地开始呻吟和颤抖,本来可以主动地逃避却绝望地等待痛苦的来临。

那叫习得性无助。

遥远的闺蜜也许知道她今晚的忐忑,发了一条短信给她。上面只有两句话:

没有人会一辈子幸运,也没有人会一辈子不堪。世界也许有奇迹。

好吧。既然付出过努力,那也不在乎再去感知一次也许早已注定不会是理想的结果。

十二月一个灰蒙蒙的傍晚,公务员考试出了成绩。尔蕙在本职位六十三名报考人员中,排名第七。

没能进三甲,那就意味着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对不起,真的没有奇迹。

尔蕙像往常一样,晚饭后带孩子到楼下散步。孩子在前面手拉手走着,她在后面小声地背英语单词。

她知道,通向罗马绝对不止一条路。既然那条路没了,那就试试其他。

天大地大,不会让努力的人没有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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