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5
如果心肺复苏不在社区广泛普及,技术只掌握在医务人员手中,那么一旦真正需要在现场抢救呼吸心脏骤停的病人,只得等待医生到来,或者送往医院后再去救治,最宝贵的抢救时机就丧失了
在中国的一些名山大刹,常能看到我国佛教协会会长、著名书法家赵朴初先生那入木三分、苍劲有力的题字。俗话说:“字如其人”,赵朴初为人与其书法一样,端庄凝重,和谐可亲。早在他三十多岁还未“老”时,人们就称他为“朴老”,显然不因年龄,而是出于对他的尊敬。
近期,笔者因给《养生大世界》杂志写了几篇关于名家与医学科普的文章颇受关注,有几位友人问我,你以前写过一本名为《第一目击者——一个急救医生的手记》的书,由赵朴初题写书名,其中有何缘故?下面,我想将其中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朴老关心医学科普
为什么《第一目击者——一个急救医生的手记》得到了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红十字会名誉副会长、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著名书法家赵朴初先生亲笔题写的书名呢?我们两人熟识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朴老对医学科普非常重视。
1988年,北京急救中心正式成立,我工作繁重,常常住在单位“开夜车”。朴老的住处离急救中心很近,晚饭后,陈帮织伯母经常陪着他散步,我也常与他们不期而遇。有一次,他见到我后,笑眯眯地说:“我们老远就看见你了,你走路总是那样急匆匆的。散步嘛,就要放慢。”帮织伯母说:“刚才,你赵伯伯还在说,看看,宗浩大夫走过来了,那个急促的样子,就像他常跟我们说的‘第一目击者去救人一样。”
我经常与他们谈起急救中心的工作。我告诉他们,前些年,我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时,重点研修了“心肺复苏”。我的导师彼得·沙法教授是当代心肺复苏(CPR)医学的创始人,我们既做学术高端的研究,也做公众急救的普及。如果心肺复苏不在社区广泛普及,技术只掌握在医务人员手中,那么一旦真正需要在现场抢救呼吸心脏骤停的病人,只得等待医生到来,或者送往医院后再去救治,最宝贵的抢救时机丧失了,有再精湛的医术也无能为力了。因此,让公众掌握基本的急救知识和技能,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比如呼吸心跳骤停,病人身边的人,就能立即采取措施,不失救命时机,随后医生赶来,继续不中断地抢救,效果就很好。所以,普及急救知识、技能十分重要,而被普及的人,就称为“第一目击者(first responder)”。
20世纪最后的二三十年,“第一目击者”在西方发达国家十分流行,成为了“志愿者”队伍中最重要的成员,或者说,“志愿者”首先要使自己成为有基础救命技术的“第一目击者”。朴老说,“第一目击者”就像你们医生一样,目的是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鼓励我写一本这样的科普书,多做这方面的工作。
尽管我主编过急救专著,撰写过科学论文,但如何写一本深入浅出的科普书,既普及急救工作,又能够使读者有兴趣阅读呢?我久久地思考,决定用亲身经历的真实故事为基础,融入现代急救的最新进展,书名大胆采用“第一目击者”,书封面采用我在美国盐湖城上空直升救护机上的彩照。这本小书,花费了两年多时间,将我急救生涯的这份“粗茶淡饭”呈现给读者。
书稿完成后,自己甚为满意。想到虽是一本小书,但承载着的是挽救生命的知识与技术,价值厚重,是回应朴老夫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殷切期望,也是对我曾经的诺言——“在我每一部重要专著出版后,一定要为公众负责任地写出一本相应的通俗普及读物”的兑现。《第一目击者》就是这样一本小书,我决定请朴老题写书名。
那是1997年“五一”前夕,我在北京急救中心担任总值班。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给朴老写了一封信。三天后,朴老的秘书打来电话说,朴老在北京医院住院,一收到你的信,马上动笔,题字已写好,请你来拿吧。
当我看到“第一目击者——一个急救医生的手记(李宗浩)”及后面的落款“赵朴初题”时,顿时一股暖流充盈着我的血脉,激励着我的身心。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曾经书写了多少精彩华章、真经典藏的文字,庄重浩荡、气势长虹的名篇佳题,或被悬挂,或被镌刻,或被珍藏。在耄耋之年,住院时日,他醮水磨墨,提笔挥毫,为我这本小书题字,给予医学科普事业有力的支持。身为医学工作者,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做好科普呢?
医生要有很好的文学素养
朴老作为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在佛学上的造诣自不用说。他在苏州东吴大学读二年级时,就对佛学产生了兴趣,也显现出他在文学上的才华。朴老精通诗词歌赋,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他的《哭三尼》等作品影响很大。由于古诗词的艰涩难懂,讲究押韵,又规则繁多,所以我对其有点“敬而远之”。朴老对我说,适当地读一点还是有好处的,对你写一些新诗、散文也有帮助。
记得在1976年10月上旬,我去看他,那时是唐山地震波及北京后的时日,到處搭地震棚,为安全计,他临时住到了西四普济寺。他说,你来得正好,我刚写了一首《永难忘》的诗,用你的话是“新诗”,我特地用复写纸抄了一份留给你。当我看完后他说道:“新诗吧?不难懂吧?好,我再来念给你听听。”他带着江南口音抑扬顿挫地念着:“吉日良辰,高秋气爽,朝阳万里山河壮。”念到这里,他指了指稿纸说,我刚加了两句:“年年一样好风光,只今日心情两样。”他念到最后,“源头溯大江,一切归吾党。马列真知威力强,毛泽东思想光千丈。庆国庆,更悲伤。念缔造艰难,痛导师长往……化悲痛为力量!”
因为那时毛主席刚刚去世,朴老是在10月1日初稿完成后,又反复修改,加上了“年年一样好风光,只今日心情两样”,真切地反映了作者痛失导师的心声。
朴老朗诵后,歇了歇,一如既往谦逊地征询我的意见,说道,写古诗词的人要适应社会的发展,要让更多的人能理解、喜欢,这首诗,能听懂吧?我连连点头:“听得非常明白,很好,很好!”朴老接着说:“你是医生,又喜欢写文章,普及医学科普知识很重要,是教给人关于健康的知识,实际上是给更多的人看病、防病。你与高士其同志那么熟悉,他的文章写得好,不仅科学知识丰富,而且文笔好,大家都爱看。所以,医生既要有医术,最好还要有文学素养,有文学功底的医生写出来的文章,大家爱看,影响也就越大。”endprint
那天,朴老兴致很高,鼓励我多读书,写出更多更好的文章。他十分高兴我能得到一些年长的、有成就的作家、学者的指导。他说:“你为人热情,又肯学习,能有高士其这样的老师,还有冰心、吴文藻这样的前辈帮助,真是很幸运。”
告别时,朴老说:“我将这份刚修改完的《永难忘》送给你,复写的,只两份,你一份,我一份。”接着又说道:“9月9日,我作了两首毛主席的挽诗,特地誊写了一份给你,作为纪念。”我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挺直腰板,整了整衣服,双手接过这两份极其珍贵的墨宝。
朴老“远行”前的遗嘱诗
朴老的最后几年,多是在北京医院的病房里度过的,身体好一点,就回到家里住些日子。我去看他时,他仍是一如既往的衣着笔挺整洁,有时还打上领带。记得有一次,我去拜访他,坐在客厅里也不过两三分钟,帮织伯母就催他,你快点出来,都是熟人、老朋友,领带别打了,但他还是打着领带出来了,我和帮织伯母笑道:“太正统了,太规矩了!”他讲话和风细雨,聆听时认真仔细。他很关心北京急救中心的发展,问到我关于与德国合作开展空中急救工作的进展怎样了,帮织伯母对此也很关心,她还说:“有一次,与你赵伯伯碰到卫生部陈敏章部长时,我们谈起你热心于中国的空中急救工作,陈部长也很关心这件事。”
朴老支持我在现代化救护车、直升机组成的立体急救方面的构思与计划。几次提到当年我在德国时,从斯图加特飞到地中海的西班牙伊比萨岛,抢救88岁高龄心肌梗死的病人。他说,中国将来也要用飞机救人,让我不管遇到多大困难,都不要泄气,只要所做的事有利于救人,就要坚持下去。他还常对我说,不要把佛学看得那么神秘和遥远,只要我们有一颗善良的心,做好事,就是“心中有佛”。朴老简朴的语言、深含的哲理、真诚的关怀、不倦的教诲,都使我受益终生。尽管我做得与他的要求相距甚远,但我一直在努力践行。
1999年底,我叔叔从上海来。他与朴老熟识,却很少来北京,所以老朋友是必见的。
朴老坐在靠床旁的轮椅上等着我们。我已好久未见到他了,他消瘦了很多,神情有些呆滞,我不由得有些伤感。叔叔对朴老说,我们有二十年没见面了,朴老的神情渐渐地开朗起来。他们俩谈了许多当年在上海的往事,又问我的工作情况。随着谈话气氛的活跃,他脸上不时露出笑容。帮织伯母对我说:“今天看到你們,他真是高兴。他以前常对我说,我认识宗浩多年,没想到他是麦龄的侄子。你带照相机没有?我们大家来合个影。”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朴老却听得清清楚楚,像孩子般高兴地连声说道:“好好!”
照相时,我望着朴老那永远充满爱心的神情,想到他体力日渐衰退的现实,心中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伤感与惆怅。我们俩微笑相视,突然目光在一个光点上相会,凝住了,随之以光的高速,迅速地传遍我的全身各处,每个细胞,心灵被启迪,精神在震撼。我们俩这瞬间的目光交会和会心的微笑,永存在我的脑海之中、生命深处。
时隔五个月,无情的岁月带走了朴初伯伯。晚间央视播发新闻后,翌晨,我到了和平门附近那条狭小胡同中的普通四合院,在他家中所设的灵堂里,奠祭了我敬重的朴初伯伯。我呆呆地、凝神地望着他慈祥的遗像,和挂在灵堂里他生前早就写好的遗诗:“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我兮何有,谁与安息?明月清风,不劳寻觅。”朴老的身影,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这座喧嚣繁华的城市,他已融入日月山川、蓝天白云,他的精神却永远与我们的国家进步、民族复兴、人民安康同行。我的脑海中,又泛起了他在毛主席挽诗中的一句话:“人间方望晚晴长”……
他远行后的一年,帮织伯母亲自送我一本刚出版的朴老的诗词集,我既珍藏,更当学习。晚晴难长,楷模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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