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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在捍卫“美国梦”,却彼此为敌

时间:2024-04-23

王璐

美国南部,亚利桑那州与墨西哥接壤的边境线上,一列外号叫做“野兽”(La Bestia)的货车呼啸而过。车顶上搭载的是来自中美洲的非法移民,他们互相用绳子和皮环将自己的四肢和身体牢牢捆在火车上,以免在睡梦中跌下,被飞滚的车轮碾死,或者更糟,失掉未来赖以生存的手脚。自1999年以来,仅“野兽”列车所经过的索诺兰沙漠里,就有2000多“非法移民”丧生,这个数字如今还在不断增加。

墨西哥人对于边境线上的高墙并不陌生,得克萨斯、加利福尼亚、诺加莱斯以及亚利桑那州的边境线上,越来越多的高墙拔地而起,军事化防御设施也在不断升级。唯有南亚利桑那州的索诺兰沙漠除外,这里以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著称,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又缺乏食物与水,想要徒步穿越索诺兰沙漠基本不可能,因此这里被认为是美国“牢不可破”的天然防御。

“显然,我们的政府并没有料到那些寻找工作和机会,以喂饱他们的家庭的人抱有怎样的决心。”一个名叫“撒玛利亚人”的NGO网站这样写道。索诺兰沙漠,如今成了非法移民死亡的重灾区,妇女和儿童通常死于缺水和低温,男人们则多死于伤病。从绝望中出走的人们,冒着生命危险走向另一处绝境。

“撒玛利亚人”只是活跃在美墨700英里边境线上的一支民间力量,他们致力于寻找、发现那些处在极端处境的非法移民,并提供人道援助。打开“撒玛利亚人”的网站,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串不断更新的死亡数字:“死在沙漠里的人”,去年145人,今年截止到今天22人。“哪怕只能救助一个人,我们都认为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吉尔·考洛克说,他是该组织的发言人。

同样活跃在这一地区的,还有另外一支目标完全相反的民兵力量,他们称自己为“亚利桑那边防侦察局”,由美国退伍老兵组成,致力于驱逐那些来自边境线以南的非法移民。蒂姆·弗利是侦察局的一名老兵,他已经在边境线上贡献了七年的时光。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把美国的精神称为美国梦吗?因为你必须睡着了才会深信不疑。”蒂姆·弗利说。2008年以前,和很多对美国梦深信不疑的人一样,蒂姆·弗利过着相对安逸的日子——当了一个建筑工头,有一份体面的收入,在郊区有一栋公寓,几辆汽车,甚至还自己动手搭建了一个私人游泳池。随着经济危机的到来,这一切都如泡沫一样离他而去,美国梦也在他的心里一天天坍塌。

弗利在美国各地游走,希望找到时薪40美元的工作,然而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几乎所有的工作都被那些说着西班牙语、面色黝黑的家伙抢去了,他们每小时只要15美元。旅行了一年半以后,弗利下决心要做点什么,于是他来到了边境线,同时带来了他当兵时最喜欢用的一把步枪。

“我出生在加利福尼亚,在凤凰城生活,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讲最纯正的美式英语。如果你跟我说,一个随便什么人,只要在我家门口滞留九个月,他就跟我一样成为公民了,那我觉得你一定在说笑话。”弗利赞同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政策,他觉得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如果是朋友来拜访,那他至少会站在你家门前,按响门铃,而不是偷偷摸摸从后院窗户爬进来。我们如今要做的是关闭所有的门窗,弄清楚谁是朋友,谁是贼。我们不恨墨西哥人,我们只是爱我们的国家,不希望看到它被居心不良的人给毁掉。”

帮助移民的NGO组织,抵御移民的民兵力量,以及复杂的移民本身,這三股力量,如今在美国墨西哥边境线上交织,上演着一场残酷而真实的“猫鼠游戏”。游戏的前两方参与者们有着许多相似点,他们都不是官方组织,都在官网上声称自己由志愿者组成,并接受捐赠,同时声明自己不会对任何地方政府构成威胁或干扰,他们都将自己的活动视为一种使命。然而,因为在美国政治地图上所处的立场不同,他们都将自己视为英雄,却将对方当做恶棍。摄影师Edoardo Delille和Giulia Piermartiri分别跟踪了两个组织,并拍下了这些照片。

“他们形成了一种非常耐人寻味的特殊生态,互相几乎没有遇到过彼此,但却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存在着。”摄影师Edoardo Delille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如果我的国家因为自己的原因遭受厄运,我不会轻易地选择离开,我会为之战斗。难民中绝大多数是男性,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可以抛弃老妈、妻子和孩子,跑到别的国家去寻找什么所谓的希望。”弗利说。然而,根据另一方救护组织者看来,正是美国造成了墨西哥人的大量移民。

自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北美自由贸易协定通过以来,墨西哥人特别是农民就遭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拿着补贴金生产输出到墨西哥的美国农产品,如玉米和甘蔗等,在当地市场的售价甚至比在美国本土还要便宜。在墨西哥,玉米生产占可耕地的60%,解决300万(占总人口8%和农业人口40%)的农民就业。全国72%的玉米生产来自农村合作农场。这些农场绝大多数是小规模生产,但占玉米总产量的62%。

科技和机器自动化生产击溃了墨西哥的农业产业链,每列“野兽”列车上,平均有250到2500名非法移民试图来美国寻找就业机会。而据非营利智库经济政策研究所估计,在1997年和2013年之间,美国也有80万个就业机会因此而失去。因为墨西哥的廉价劳动力,美国进口的生活用品变得更便宜,自1993年以来,美国对墨西哥的出口实际上上升了470%。

“我不憎恨墨西哥人。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比起去打击国际银行集团,我更适合去打击国际毒品集团。虽然他们差不多是一回事,但如果我站在华尔街去抵抗,我将一无所获。”弗利说。在过去七年里,弗利带领他的队伍全副武装,深入正规部队所不愿深入的艰苦地带,拦截非法移民越境,打击猖獗的毒品贸易。每一个加入组织的志愿者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背景调查,“我不希望一个有前科的人或者有暴力倾向和性变态出现在我们的队伍里,我们是专业的。”弗利骄傲地说。

然而尽管如此,救护组织以及其他很多人依然称弗利一伙人为“纳粹”“种族歧视份子”“刺杀者”等等。“他们可能是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特别在射杀平民方面,但他们并不具备法律效应,可以说他们完全是在自以为是。”一个在沙漠中提供移动水站服务的救护组织成员说。

事实上,无论是救护组织还是抵御移民的组织,他们所做的事情大致相同。弗利一行人,虽然全副武装,甚至给越野车都安装了防爆护栏,但他们从来不会主动开枪射击任何一位非法移民。“在华氏115度(摄氏46度)的高温下,那些被蛇头抛弃的移民见到我们像见到了天使一样。”七年来,弗利救护的非法移民并不比救护组织少。但在他们摆脱生死线上的挣扎后,弗利会毫不留情地打电话给边防局,要求他们将非法移民驱逐出境。

而另一方救护组织“撒玛利亚人”,通常依靠两辆捐赠得来的4-WD汽车穿行在沙漠當中,随行配备一名西班牙语翻译、一名接受过医疗培训的医护人员,随车带有水、食品和紧急医疗用品、通讯设备、地图和个人旅行包裹,其中包含了所有在极端条件下生存所需的物品。他们能够给婴儿提供尿布和奶粉,也能给在夜晚饱受饥寒的恶人提供毯子和食物,还能治疗严重的扭伤和其他病痛。“我们希望能够通过努力,积极寻求改变边境政策,让我们所亲眼看到的这些惨剧唤醒媒体和国人的重视,倡导更现实和更人道的边境政策。”在提供所有帮助后,救护组织也一样要拿起电话通知边防局,请求他们将非法移民安全地护送回国。

一年前,一辆“野兽”货车发生了翻车事故,导致至少6名移民遇难,22人受伤。据当事人说,“当时我们都睡着了,车子突然脱轨翻车,我被甩了出去,我赶紧跑回来帮助其他人脱险,但很多人被绑在车上,金属片插在她们脖子的动脉上,我无能为力。”“撒玛利亚人”将这则新闻醒目地挂在网站头条,为的是唤醒人们的良知。这个组织已经成立有15年了,但问题似乎越来越严峻。

“亚利桑那州甚至还出台了非官方法规,要求所有带有中美洲口音或面部特征的人都必须接受检查,因此,许多合法移民为了避免出现问题,都纷纷踏上了‘野兽列车。很多搭载列车的人,必须被迫携带价值100美元到300美元的毒品,如果拒绝,很有可能提前丢掉性命。”吉尔·考洛克说。

与此同时,“亚利桑那边防侦察局”的人认为,自己是美国边防线上打击毒品贩卖和走私的重要力量。“再过两个半月,就是我成功戒毒21周年。我深知毒品对年轻人有怎样的危害。”弗利在接受摄影师Edoardo的采访时这样说道。他坦言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滥用药物和酗酒等问题,但最终却把生活的失意归结于非法移民。

一年前,他接受过《华盛顿邮报》的采访,谈打击边境非法移民对抵抗国际恐怖组织的意义。在采访中,他表示,“一个国家对待边境线的态度,就是它对待自己文化的态度,我比很多人都更早地意识到,跨过美墨边境的不仅仅是墨西哥人,更有许多留着大胡子,长着索马里人和中东人面貌的人涌入。如果不采取措施,我们肯定也会像巴黎一样受到恐怖袭击,这不是会否发生的问题,而是时间的问题。”

无论是哪一种力量,都曾受到过美国人的质疑。几年前,弗利接受了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调查,他被怀疑在重要的交通线上安放炸药。圣克鲁兹郡的官员甚至认为弗利这伙人是麻烦制造者,早晚会出现疯子。而另一方的救护组织则被怀疑以救护的名义侵扰到了私有领地所有者的利益。

然而即便如此,没有人放弃自己的“理想”。“这是一个无利可图的事业,但却让一个人可以保持精神上积极和身体上的亢奋。”弗利相信,最终有一天非法移民问题会得到彻底的解决,而到那时,他会在边境线附近购买一个牧场,用来安置那些无处可去的,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退伍老兵,“置身度外,和值得信赖的人相依为命。”

“黑客帝国里有这样一幕,Morpheus给了主角蓝色和红色的药丸,我选择了红色的,于是我醒了过来,看见了真实,这之后你怎么可能再回去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弗利说,自己和伙伴一起,在边境线上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非法移民走到哪里,他们就在哪里。在他看来,政府虽然意识到了问题,却没有采取行动,而他们所做的却是每一个美国人都应该去做的事。这也是救护组织所坚信的,人道主义精神应该在最需要的地方发出光芒。

“这两方面组织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所做的事情不是一样的吗?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跟踪报道过两个组织的摄影师Edoardo说:我认为这充分反映了当今美国社会的巨大分歧,做着同样事情的人,却彼此憎恨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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