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5
阎连科
1979年,中越自卫反击战爆发了。当时的我,可以说是幸运的,也是软弱的。在战争爆发的一个月后,我因为参加了一个原武汉军区的创作学习班,返回时途经郑州,转道回了家里。到家时,母亲正在房檐下搅着一碗面糊,我大声叫了一声母亲,她冷不丁儿抬起头来看见我,面碗在手里僵了一瞬后,便咣地一下落在地上,裂成了许多碎片,雪白的面糊流了一地。
听到响声,我的两个姐姐含着眼泪出来了,大姑、三姑和小姑也从屋里匆匆走了出来,左右邻居也都赶到了我家里。我的父亲是最后从后院里走出来的。父亲步履缓慢,仿佛是一个老人。而那个时候,父亲才52岁。他的背忽然就有些驼了,原本瘦削的脸上,这时候瘦得只有皮和骨头。父亲看见我的第一眼,脸上满是震惊与兴奋,可在那表情下面,我还看到了掩盖不住的对我突然出现的一层担忧。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在两个来月里老成这样儿,骤然间,他的头发白了一片,且每走几步,都要费力地停下来大口地喘上幾下。
原来,父亲一方面因为担心我,一方面加上家里人多杂乱,于是,他彻夜不眠,夜夜起床,独自到后院的空地上,在夜寒中通宵散步。在战争持续的一个多月里,他在那阴冷的后院里走了三十来个夜晚。三十个漫长的夜晚,后院里潮润的虚土被他踩得平平实实,要逢春待发的草芽又被他踩回到了地里。终于,那缠绕父亲多年的好不容易才好了的哮喘病,在我当兵走后的第二个月,再次复发。我没有想到,父亲的这次病发,会种下那样的祸根,会成为他在六年后病逝的直接原因。
(摘自《我与父辈》江苏人民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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