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文/林深之
在最好的时候别离,比在最坏的时间诀别要好。
周姑娘是我所有朋友里最强悍的一个姑娘。
她出生在乡村,凭借强大的毅力扎根在了大城市,奋斗出了一套自己的小公寓和稳定的工作。周姑娘长得中规中矩,但桃花运不好。城市虽然大,除了工作上的同事,她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亲朋或者死党。周姑娘独自生活着,每天过得极其单调——上班下班,做饭睡觉,空余时间多了,她就去上烹饪班,学着烤蛋糕、做比萨。那些多做出来的糕点,她常常会带到公司给同事吃。
吃多了就嘴软,男同事看不下去,热情地介绍了新朋友给周姑娘认识。
周姑娘那天穿着一条米色连衣裙,素颜,没怎么装扮就去了。她是见到丹尼的时候才后悔自己没有认真打扮再出门了。
这个男生长得高挑,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阳光温和。丹尼身上洒脱柔情的一面,是周姑娘骨子里早已缺失掉的东西。平时还算能说会道的她,在他面前瞬间变得安静而内敛。
丹尼是建筑师,有着诗人的浪漫情怀,也有着流浪者的桀骜不驯。周姑娘觉得自己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般,豁然开朗。
周姑娘喜欢上了丹尼。
她回去后就烤了一个巨大的抹茶蛋糕感谢同事的牵线之恩,她还不忘问同事丹尼对自己的印象。同事吃着蛋糕说:“还没问呢。”
周姑娘怀揣着心事上班下班,早上第一件事就是问同事有没有打探到。后来同事经不起她的追问,终于给她带来了消息——丹尼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完全可以做朋友看看。周姑娘又喜又忧,开始期待着有一天他能主动联系。可惜周姑娘没有等到丹尼的联系,就先调研去了外地。
在外地调研的时间里,周姑娘时刻开着机,吃饭、睡觉、上厕所,像着了魔般盯着手机。越期盼的事就越难实现,周姑娘生平还没有如此执着过。朋友们不解她突然的转变,周姑娘说:“我不想再孤单下去了。”
我不想再孤单下去了,不想再一个人倒垃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扛下所有生活的重压,像一只背着壳的蜗牛,隐忍重担和苦闷。
她想坚定地、勇敢地、明朗地去好好爱一个人。
周姑娘是梦想的老手,爱情的新手。
认识丹尼后,周姑娘确实改变了很多。
几个月后,调研结束,周姑娘回归了正常的生活。恰逢中秋节,周姑娘就群发了短信给朋友,其实她是单独只发给了丹尼。她小心翼翼地编辑,确保了内容不流俗又有趣。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周姑娘从沙发上跳起来。她做了一件最不可能做的事,莫名的悸动和不安让周姑娘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最后,丹尼真的回复了她:你也快乐,有空出来喝酒吗?
简简单单两句话,周姑娘就不淡定了。她抓抓头发,翻翻衣柜,看看鞋子,总之哪儿都觉得不满意。周姑娘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哭笑不得起来。她吃过很多苦,也见过很多事,对人生有着自己的理解跟准则。但在爱情里,她突然发现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懵懂的少女。
丹尼约了周姑娘,他打电话告诉了她酒吧的地址。但当周姑娘去的时候,他却没有准时赴约。周姑娘咬断了四根吸管,喝光了两杯血玛丽,盯着手机屏幕直到电量告罄,丹尼还是没有出现。最后酒吧打烊了,她走出来,望着清晨的天边,无限忧伤起来。
失魂落魄的周姑娘想破了脑袋都不明白丹尼放自己鸽子的原因,她甚至尝试打电话给他,但一直无人接听。周姑娘说不上失望也谈不上伤心,她只是觉得,一切好像都变得特别难。她以为独自在城市里奋斗扎根,身心已经几乎修炼成了金刚修为,对生活早已有了抗压能力,但对喜欢的人,她却失了所有分寸跟谋略。走回家的周姑娘,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上午的时候,周姑娘终于被手机吵醒,她翻开一看,是丹尼。
接完电话的周姑娘,跳起来扯了件外套就往医院走。用丹尼的手机打电话给她的是医院的护士,因为周姑娘是丹尼手机里最近的一个通话人。
周姑娘在去的路上进行了无数种猜测,她想,还没有得到就死了,她的人生不会怎么惨吧。
事实证明,周姑娘想的一点儿也不夸张。丹尼醉驾开上高速公路,失衡直接撞到了路旁的围栏,车头报废,人虽然被气囊护住受了点轻伤,但被吊销驾驶证跟罚款肯定是逃不掉了。
周姑娘听完护士跟民警的解释,不知所措地站着。
护士问周姑娘:“你是他什么人?”
周姑娘答不上来,她既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他的朋友,这真是一个难倒人的问题。然而周姑娘还没想出怎么回答,醉醺醺的丹尼就爬起身抓住护士的针管开始扎自己的手腕。鲜血流了一地,护士尖叫起来,医生连忙夺走他手里的针管,病房里瞬间乱成一团。周姑娘吓坏了,她跑过去死死地箍住他的头,医生趁机给他打了镇静剂。
周姑娘事后才知道,丹尼不是普通的建筑师,他是留洋回来的著名建筑师,曾参与过很多地标性建筑的设计。近年被女朋友带着投资了许多项目,身家都砸了进去。但女朋友却在几个月前突然提出了分手,并且拐走了所有资金。丹尼一夜之间变成了穷鬼,他找过所有女朋友可能会去的地方,也问过所有共同的朋友,但没有一条关于她的线索。在奔波找了许久后,丹尼终于绝望地认清了事实。他开始用酒精麻痹自己,每天醉生梦死,连续数月泡在酒吧,醉了睡,醒了喝,过着自我放弃的生活。
周姑娘听完同事讲的事情原委后,摇了摇头,她说:“不是自我放弃,他是想轻生,所以才开车想撞围栏。”
同事担忧地看着周姑娘:“当初介绍你们认识,就是希望转移他的注意力,可现在怎么办啊。”
周姑娘说:“他应该是患了轻度忧郁症。”
击垮人心的从来不是什么大风大浪,而是那些曾经深信不疑,在漫漫时光中潜移默化成一体的东西。当这根最接近人心的绳索断裂,所有精神便会分崩离析。
丹尼为人细腻温和,有着艺术家的情怀与涵养,但正因为太过柔和,才无法扛住这几乎灭顶的情感欺骗。
那段时间,周姑娘跟同事跑遍了全城的心理医生诊所,他们给出的治疗答案都大同小异。吃药开解或接受心理治疗,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当事人都不肯接受。
丹尼出院回家后,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喝酒,喝多了就睡,醒了继续喝。同事是丹尼的死党,想通知他在故乡的家人,可老两口已年迈,经不起太多折腾,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陪伴和开解。
于是周姑娘跟同事轮流看守着丹尼,根据周姑娘对人生的理解,对失恋最好的治疗就是时间,她选择用了最有效也最笨拙的方式。
周姑娘向同事要了丹尼家的钥匙,刚进门就被眼前的世界震撼——脏衣物布满了沙发、阳台、柜子,厨房里碗碟锅盆堆砌成山。周姑娘跳着脚走去房间,发现房门被反锁,她轻敲门板,无人应答。
周姑娘发挥了自己对生活的特长,卷起袖子打开垃圾袋,该扔的扔,该洗的洗,该擦的擦。丹尼住的公寓大而宽敞,一通忙活下来,周姑娘大汗淋漓。
丹尼出来上厕所,看见周姑娘时被吓到。
周姑娘赧然地抓抓头发,出现在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家里多少有些奇怪。于是第二个礼拜,周姑娘就搬家了。
她搬到了丹尼的隔壁,周姑娘有积蓄,足够应付自己小小冲动下的决定。
就这样,她顺理成章串起了门。同事当了牵线人,他们常常一起吃饭、打电玩。但即使在家,他也常常是自己光喝酒不说话。周姑娘默默地收拾碗碟,同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他还会不会有不好的想法?”
周姑娘答不上来,心中涌起无数感叹。也许时间不一定是良药,可能还是毒药。
她决定换种方式,比如分散注意力。
周姑娘小心翼翼地探试说:“你喜不喜欢听歌?”丹尼摇头,周姑娘又说:“那你喜欢什么?”
丹尼喝着酒没说话,醉倒的时候说:“我喜欢她,我想她回来。”
丹尼对周姑娘态度转变的那天,刚好是端午节。
周姑娘一大早包了满满一锅粽子,煮了七八个小时后敲响了丹尼的门。他依然在房间里宿醉,周姑娘开门进去,看见丹尼抱着前任遗留下的那些旧物睡着了。周姑娘想了想,拿了垃圾袋,像收拾酒瓶那样把所有属于女生的东西都收走了。
丹尼醒来后,就对周姑娘大发雷霆。
他说:“你把那些东西扔哪儿了?都给我找回来。”
周姑娘没找,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个孬种。”
丹尼愣住,怒气冲冲地摔门去了垃圾站。周姑娘不解,留着前任的东西只会痛苦了自己,丹尼不敢报复前任,也不肯放过自己,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孬种。
周姑娘最后自己一个人把所有粽子吃光,吃光后她就静静地躺在了沙发上。周姑娘闭着眼睛,窗外开始雷光闪闪,初夏的傍晚雷雨天多,连续几天都准时到来。闪光过后就是倾盆大雨,周姑娘却从床上跳起来。她拿了把伞出去,在附近的垃圾点找到了丹尼。
他翻着她倒掉的那些东西,就像失去了珍贵玩具的小孩,周姑娘拿伞给他挡雨,他愤怒地推开,周姑娘自己也不打了,怒气冲冲地说:“你真是傻子。”
周姑娘气得发颤,她走回家拖了一包东西出来,倒在了丹尼面前。
雨水淋湿了一切,周姑娘冲僵站着的丹尼说:“去他的前任。”
周姑娘走了。
大雨狠狠地下着,好像恨不能立马把所有雨都下完,但又停得也特别快。几分钟不到,傍晚的余晖就映在了天边,不远处挂起了一道长长的彩虹。
丹尼站了几秒后,他的脑海也像发了一场海啸。他朝前跨了一大步,迈过了那些前任的旧物,直接追上了周姑娘。
他大吼大叫地说:“是啊,去他的前任!”
那晚,周姑娘跟丹尼喝光了剩下的酒。他们还想再喝,但深夜没有买酒的地方,周姑娘就跑回家抱了满满两罐自酿的葡萄酒。这门手艺她学自母亲,从小喝到大,酒精浓度不高,算水果酒的一种。
他们喝到天微微亮,完全不胜酒力的周姑娘,壮着酒劲儿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事。她说:“我们交往一个月吧,像真的恋人那样。这一个月结束,我们就各自回归自己的生活,彼此都不要有任何纠缠,怎么样?”
丹尼愣住没说话,想了一下,他问周姑娘:“为什么呢?”
周姑娘眨眨眼睛说:“我会酿酒,你不是喜欢喝吗?”
丹尼哈哈笑了,在他的观念里,这个提议是荒唐疯狂的。但他又觉得人生已经如此糟糕了,如果一定要荒废时光,那就好好地跟一个人一起荒废,吃喝玩乐,忘掉伤痛,至少在喝得大醉时,能有个人带自己回家。
周姑娘问:“敢不敢呢?”
丹尼跳起来说:“当然敢。”
就这样,没有告白也没有约会,不想孤单的周姑娘就跟丹尼在一起了。
周姑娘第二天就搬进了丹尼家,她只带了一个箱子,里面全是炊具。从前她会加班,也会早到公司,现在除了上班时间,周姑娘绝不会出现在公司。同事贱兮兮地询问周姑娘转变的原因,周姑娘也不瞒同事,如实告诉了他。同事不知该说什么,半天以后做了一个鼓励的动作给周姑娘。
其实周姑娘也清楚,感情一旦投入,便很难回头,只怕最后伤的会是自己。可周姑娘依然想尝试一次,她是那么喜欢丹尼,不能一生相伴,至少曾经拥有。
一个月,三十天,周姑娘要将每一天都像生命的最后一天一样过。
丹尼本想找个人陪伴自己,最后却也不知不觉认真起来。因为周姑娘几乎将他的生活全部参透,他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周姑娘不慌不忙地将午饭做好吃掉,自己在客厅喝咖啡、看电影。丹尼宿醉后从房间里出来,周姑娘说:“亲爱的,要不要吃自制冰激凌啊?”
丹尼看着面前笑容明亮的女生,才挠挠头,想起自己有一个期限为一个月的女朋友。周姑娘又说:“我们去看场电影啊。”
丹尼不想动,他摇了摇头,周姑娘上来抓着他,摇呀摇地说:“再不看就下线了,自己一个人看很无聊,你是不是应该为我牺牲一点点睡眠呢?”
丹尼想想觉得有理,他洗了把脸就跟着周姑娘出去了。这是丹尼从医院回来后第一次出门,太阳照得他眯起了眼睛。他适应着面前惨白的世界,一时迈不出脚。周姑娘的轻轻地伸过手来,抓着他走出小区,走过马路,直达广场附近的电影院。
周姑娘松开手,丹尼高挑的身影为她挡住了日光。她去买票,选了最刺激的恐怖片。
那天的电影一点儿也不恐怖,周姑娘装不出受惊尖叫的样子,最后反而先睡倒在了丹尼的肩膀上。嚷嚷着要看电影的人先睡着,整场电影放下来,只有丹尼看完了。他走出电影院就埋怨周姑娘,闷着脸说:“下次不要再叫我看电影了。”
周姑娘很委屈,她跟在丹尼身后,不敢说话。丹尼气没消,停下看着周姑娘说:“不要跟我太近。”周姑娘“哦”了一声,半天以后才说:“我们像不像吵架的情侣?”
丹尼想了一下,更加生气地说:“什么像,我们不就是吗?”
周姑娘跟丹尼的相处变得越来越融洽。他们一起做饭,一起去了周姑娘的烹饪班,一起以情侣的身份参加了为期三天的省外旅行,一起做鬼脸自拍,一起对着偌大的海大吼大叫,一起说着情话,一起亲昵地叫着对方“亲爱的”和“宝贝”,一起过了充实而美好的二十七天。到第二十八天的时候,限时情侣的生活提前结束了。
丹尼前任回来的那天,他们正在合力做一个抹茶蛋糕。
丹尼满手奶油地去开门,前任红肿着眼睛站在他面前。丹尼邹着眉头,寻了许久的人突然在眼前出现,他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情感被骗有两种原因,一种是贪恋钱财,一种就是有了新目标。然而丹尼的前任两种都不是,她那天哭着道出了前因后果。
她其实早已投资失败,为了担负起债务,她选择了不连累丹尼,加之无颜面对对他造成的损失与伤害,女生最终选择了离开。在债主的逼迫下,她走投无路回了家乡一年。这一年里,姑娘一点儿也不好过,就像丹尼在这一年里所受的痛苦一样,她受着思念跟现实的双重夹击。为了尽快振作,她向亲戚东借西借终于凑够了一笔钱,重新做了投资,这一次赌上性命的决定,让她终于有了高额的回报,填补了一些债务,才敢再次在他面前出现……
听着交往五年的恋人声泪俱下地倾诉,丹尼攥紧拳头。很久之后,他轻轻搂住了她颤抖的肩膀。他应该了解她才对,认识五年,交往五年,他怎么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相信她呢?
丹尼悔恨地咬破了嘴唇。
周姑娘站在厨房里,将一切尽收眼底。
许多事我们都来不及看清,就已经成为过去。我们以为自己是故事的主角,但其实只是烘托气氛的配角。所有人都觉得周姑娘很傻,可旧恋人解开误解重归于好才是最美好的结局。大家喜闻乐见,周姑娘也想看见。
她在第三十天的时候搬离了公寓。
丹尼愧疚地对她说:“对不起。”
周姑娘哈哈大笑说:“我们本就说好只是一个月,现在到了,自然就要结束。我没那么矫情,只是你别再喝酒了,没人给你酿咯。”
丹尼也笑了。
不想再孤单的周姑娘又孤单了。她回归了从前的生活,还是去上烹饪班,依然独来独往。偶尔听同事说,丹尼跟恋人重新在一起了,两人过得很稳定。周姑娘有时下班走过广场的电影院,会想起她牵着丹尼走过的场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好像是场梦,或者说像泡沫。
突然的,惊艳的,美好的,破灭了。
可周姑娘又比谁都清楚时间的力量。生命中哪有那么多不舍跟留念,即使脆弱如泡沫,美好如泡沫,浓烈如泡沫,但最终也会伤心如泡沫。
治愈我们的,往往都是伤过我们的。
周姑娘觉得,在最好的时候别离,比在最坏的时间诀别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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