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文/风茕子
确定贾守仁变心了。不是猜测,不是孕期综合征,郭琳和他说话时就能感觉到。她在谈天说地,但没有一个字进入他的意识,他不插嘴;郭琳咯咯笑时,他虽然也知道此刻是该笑的,也配合着咯咯假笑,可是完全不走心,像个戏子。不,是玩偶。等郭琳再重复之前的话题,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讥笑她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说,说到失去主题。和平是假象,郭琳怀孕三个月,异常敏感。查他手机、电脑,没有蛛丝马迹。当郭琳自己都想模糊过去算了的时候,老天爷导演了一幕剧,郭琳想告诉自己那不是事实,不料事实却比想象的还要狗血。
那天没有任何征兆地风和日丽,郭琳去做孕检,正碰上贾守仁带着个女人也在妇产科等叫号。那个男人烧成灰她都认得,此刻,那个女人倒伏在他腿上,眼泪巴巴的,贾守仁一下又一下用手指梳理她的长发。郭琳的心脏“咚”一下被洞穿。她身子晃了一下,完全忘记了自己身怀六甲,脑门一热没有任何思维,全部可支配系统包括末梢神经只提供给她一个指令,于是她一个箭步冲上去。
“贱人——”她感觉从自己身体深处发出嘶吼,然后就玩命去抓那个女人的头发、脸、脖子。很快,那女人的脸连同脖子,被郭琳抓得如同刚耙过的地。等她反应过来应该反抗时,已经居于劣势。贾守仁来抱郭琳,分明是拉偏架,可他怎么能治得住一个不要命的人、一个不要命的孕妇。郭琳不知道踹了他多少脚,咬了他多少口。贾守仁的扣子被扯掉了,手被咬得血肉淋漓。
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保安半天才挤进来,把三人轰到医院门外。贾守仁让小三先回去,那女人狠狠啐了郭琳一口:“本来今儿是来做流产的,现在我死也要把这个孩子生出来。”
贾守仁自然是要平息郭琳的怒火,悉听尊便的意味。郭琳让贾守仁把事情说清楚。但这怎么说得清楚。他不交待细节她不干,他交待了细节她更不干。两个人不停歇地吵。那边儿,小三的家人知道了这事,三儿的爸爸带着她堂兄堂弟到贾守仁单位把他打了一顿。不离婚?那就拿200万出来。贾守仁连20万都拿不出来。
贾守仁挨了打倒没多少怨言,只是善后无法圆满,一筹莫展地回家埋怨郭琳:“你看,本来事情我已经快摆平了,要不是你,她已经把小孩打掉,哪有这么多事?”处于愤怒顶端的郭琳听到这句话,情绪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自己的委屈和洪荒之力还没地方宣泄还没有找到和解的理由呢,却发现,最急于善后的竟然不是她这个原配,是要安顿那个小三。一想到需要对别人赔偿,还被狮子大张嘴要了那么多钱,她一下子泄掉了满腔五味怒火。之前她一直恨得失去理智,恨不得狗男女去死,直到听到这句话,她竟平静下来。原来真正的绝望是平静,是心如死灰,是不想再多一句怨恨、争执和解释。他竟是这样极端自私,出了问题是别人的责任,他决不反省。
郭琳也很悲哀,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欢天喜地揣着人家的种,没有得到诚恳的道歉和悔过不说,事情竟然演变成她是个施暴者、破坏分子,而那个始作俑者、孩子的父亲只会责怪她不懂事;另一个当事人变成受害者不依不饶。郭琳竟然因为老公的出轨而骑虎难下,成了众矢之的。
郭琳想了很久,在贾守仁又一次问她家里还有多少钱可赔偿时,这一刻,她决定离婚。孩子做过B超是双胞胎,她舍不得打掉。自己的孩子,自己带。一个月内离婚手续办妥,贾守仁净身出户。离婚协议上注明,孩子出生后贾守仁每个月支付抚养费4000元,教育、医疗等其它费用,两人二八开,贾守仁付八成。条款符合礼法,冰冷又富含了许多心酸的人情味。
随着一纸婚书的扯碎,一切尘埃落定。是结束,也是开始。郭琳最崩塌的日子里,只有爸妈陪着。慢慢地有了胎动,还有孩子支撑着。她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该思虑什么,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熬,她不信人熬不过命。可毕竟心里苦,郭琳吃不进东西。一个孕妇,除了腹大如鼓,其它地方都瘦骨嶙峋。
怀孕6个月去做四维彩超,医生的眉头蹙成一团:“胎儿……有点问题啊。”郭琳吓得大气不敢出,问是什么问题,医生不肯说,让她拿单子去找主治医生。主治医生看了,叫助手去找主任。最后来了一个看起来很权威的老太太,不说病情,只问郭琳:“你老公呢?”
“离婚了。”
“怀孕期间还能离婚?”
“是我一定要离。”
所有医生的目光都泛出同情。
“这两个胎儿……是连体儿。有一个已经没有心跳了。还有一个,心脏有先天性问题……”简洁的话语,犹如五雷轰顶,郭琳差点晕倒。
郭琳哭了,她舍不得已经和她血脉相连了几个月的孩子们,更悲痛她失去婚姻的境地。医生说如果想保孩子,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现在剖腹,先切割掉那个没有心跳的胎儿,再给另一个胎儿做心脏手术,做完后放回子宫。
“国内有这样的先例,但是风险大,费用高,你要考虑好。”主任向她解释了一下,在胎儿进行手术的过程中,她的腹腔是一直打开的,在那里等。这是用她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主任不建议她这么做,无论从人道主义还是医学角度。她说:“你还年轻,以后要孩子的机会多。”何况她还离婚了。
郭琳的眼泪没停,一直哗哗流。她执拗地想:可是还有一个胎儿是活着的不是吗,是他一直默默支撑她活下来的啊。医生无法替病人做主,只好把她收留。医院不准郭琳回家,死去的那个胎儿随时有可能让羊水变质,威胁她的生命。她只好打电话简单把情况跟父母讲。父母一听,大呼不能冒险。他贾守仁算老几,要拿一个好女子的命去赌。郭琳不让二老把这事告诉贾守仁,但他们一赶到医院就告诉她,已经通知贾守仁,怎么能不告诉他,她出了事他有责任,而且她住院他得出钱的。父母的选择没有错误,可郭琳却认为,贾守仁似乎不能给她带来什么支撑。
半个小时后,贾守仁来了。他胡子拉碴、形容枯槁。一进病房很热,他想脱衣服,但拉链夹住了劣质夹克的布缝,用力几次都拽不下去。他愈发紧张,搓着手问郭琳:“……如果做手术,孩子……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郭琳父母呛他:“肯定会有后遗症!那还用说吗?”
郭琳离婚时父母就不想让她要孩子,现在逮到机会立即从贾守仁这侧来劝阻:“再说你那边又不是没小孩,这边孩子要是有点什么事,将来也是你们的累赘——你跟你老婆的累赘。”郭琳苦笑,曾几何时,她的父母不能允许贾守仁对她有一丝伤害,此刻竟然也需要贾守仁可以绝情绝义,让理智替她做一个利己的选择。
他们加重了“你老婆”的重音,说:“你那老婆肯定也不想再多养个小孩吧?”
郭琳打岔:“只要孩子有救,保不保是我的事,我保定了。”
贾守仁低着头:“我尊重郭琳的意见。”
郭琳很意外,她不知道贾守仁这个决定出于什么目的,她还无法一下子相信,这个一直为他自己着想的男人会体恤她的疾苦理解安抚她的心。
郭琳妈仍不忘嘲讽他的小三:“你那老婆会高兴?你不回去跟她商量?”
他仍然说:“我尊重郭琳的意见,谁也左右不了我。”并用鼓励的目光看着郭琳:“我尊重你的意见,相信我。”
虽然一句“相信我”听起来怪怪的,听不大出来是要她相信什么,可能是要相信他在家里能当家做主?还是相信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会负责?但不管怎么说,这总归是叫她多份力量的一句话,郭琳还是挺感动的。况且,郭琳也来不及细想,医生不允许他们再浪费时间,病情刻不容缓。
手术必须马上进行。贾守仁东拼西凑了20万块钱。郭琳的父母拿她没办法,只好跟医生千叮万嘱要保大人。贾守仁欲言又止,张了几次嘴巴没敢发什么指令。好在医生说没有“保大保小”这一选择,大的保不住,小的就没有存活的可能。老人这才放心一点。一个留在医院,一个回去烧香拜佛。
陪手术的队伍还是很壮观的,该来的都来了。郭琳被推进手术室。由于不能戴眼镜,她的视线是模糊的,长而整洁的走廊泛着金属的光泽,像电影里的太空仓。那一刻,郭琳没有慌乱,异常冷静。只是觉得冷,她只感到从内向外的冷,她一直在发抖,但是并不害怕。母爱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和强大,她知道自己必须接受生命的审判,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她爱过、争取过,输了或赢了,她都接受。
胎儿被取出来,是两个男孩。存活的那一个,由于心脏缺损厉害:是的,手术失败了。郭琳在梦中也看到了两个天使与她渐行渐远,抓也抓不住,她在与她们挥手。
当郭琳重新睁开眼睛,面前是父母如释重负的脸。郭琳泪流成河。
母亲说:“别哭了,这也是孩子们自己的选择。”
郭琳更难受,缘份尽了,就真的尽了。一脸灰败的贾守仁想蹭上来说什么,被郭琳的亲友轰走。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觉这是一生的诀别了。她扭过头去,悄悄擦去泪水,告诉自己:这次,才算真的结束了。
出院后,郭琳休息了一段时间,开始锻炼身体。她才发现自己对自己的身体有太长的一段冷落,以至于元气恢复后,她全身的期待就像浆汁饱满的果实。
半年后郭琳在健身房遇到了一个男人,很帅,过来搭讪。像果实一样的郭小姐迎合着这双意欲摘取她的大手,心底生出些羞涩。但毕竟是受过伤的人,又剖腹过,肚皮上有道疤,多少有点自卑。男人约她吃饭,她不敢应。下次去健身,却又掐着点儿地碰他。来来回回几次,男人不解,追问她到底怎么想的。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现在就说自己的婚史,怕把人吓跑;等感情培养起来了再说,又像是感情骗子。她本来就是个慢热的女人,经历过一场身心浩劫,也倒是有了许多耐心。不慌不忙地暧昧着。
郭琳最后一次见到贾守仁,是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里,贾守仁正在买东西,郭琳前后瞧瞧,没别人。
贾守仁说:“恢复得挺好啊。”声音酸溜溜的。
“怎么一个人?她呢?”郭琳波澜不惊。“早分了。”
郭琳大吃一惊。贾守仁说,他离婚时那姑娘一听说他将来还要养俩孩子,嫌他穷,写离婚协议也不跟她打招呼,很不乐意。她派堂兄堂弟过来,跟他爹妈要了十万块钱,然后果断堕胎、分手。郭琳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所以,那个时候,他是真地想要她保孩子的,并不是出于对她的支持或感情,而是他需要保住这个孩子。
他始终未问过这个手术对她的影响,不是他相信医术,相信她的决断,而是因为她的死活并不重要,孩子才是他要的。否则在医院她爸妈呛他的时候他怎么不坦白这些?他一直伪造着自己还有一个待产老婆的假象,就是为了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一个人越是刻意隐瞒什么,就越是担心害怕什么。不然他没有任何理由,在她父母一口一句“你老婆”的时候,不做丝毫辩解。终于,郭琳相信,上一次婚姻带给她的,不只是伤痛,还有教训。至此,她才算通过了毕业考试,应该是不及格吧!
郭琳笑了笑,走了。这段时间,她一直觉得生活中像有什么事情还没有了断,不能够叫她勇往直前。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还没有彻底放下,还缺乏一股力量叫她狠绝。自己的心底还是有一丝期望,期望什么呢?爱情还是良知?贾守仁都没有。
她微笑着回到小区,神采奕奕地去健身。当她在跑步机上汗流浃背时,那个男人来了。
“嗨。”她主动打招呼。
男人无奈地笑:“嗨个什么,为了再次拒绝我先表示歉意吗?”
她莞尔,问他:“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饭怎么样?”
男人反而被吓到:“啊?真的假的?你今天怎么跟以前不太一样?”
她无声,许久,她拉着他那双滚烫的大手,去了天台。慢慢停下来,把男人安置在地面做好,而她,优雅地坐到男人身边。
她开始讲……她结过一次婚,嗯……还有一对差点生出来的双胞胎。男人怔了一下。她忽然微笑起来了。她觉得自己真厉害:离了婚,要保孩子,不怕死,一个人坚决地做了一连串叫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男人想了想说:“你长得像杨紫琼你知道吗,个性也像。”
“哦?什么个性?”
“strong(强壮)。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变成自己想变成的人。该抓住的抓住,该舍弃的舍弃,该放下的放下,什么都不害怕……很酷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很酷,你是我最欣赏的那种女人。”
郭琳笑了,外面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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