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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茨瓦纳没有雾霾

时间:2024-05-16

文◎风萧蓝黛

刚刚开春,傍晚的时候下了雪,姑娘们倾巢而出去谈恋爱,春霞一个人窝在宿舍里,她觉得又冷又寂寞。但她不敢谈恋爱,从小拼了命学习,家里条件不好,一家人都像赌徒,把所有赌资都押在她身上,她成了一枚希望。是的,希望是没有资格追求爱情的。可寂寞像空气,总是把她小小的身体吹得鼓胀。

于是她跟吴学冬瞎聊:

“雪下得并不大,像细糯米,窗子上结了霜,很美。”

“你觉得理想是什么?学法语不是我的理想,只是为了糊口,但我不知道理想是什么,就算我不停迁徙,它依旧在远方。”

“今天食堂的菜不好吃,茄子太硬,花生居然是糊的,我想是食堂师傅谈恋爱了。”

她发了好多条,他没有回。他像一个树洞,没有回声的树洞。春霞缩在被窝里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有好多条消息。树洞先生在深夜里加班,也把她当树洞,跟她发了好多牢骚。

树洞跟树洞聊天聊得极开心,太阳出来了,雪开始融化,春霞心中好像有火苗,准地告诉春霞这附近的外卖,哪家的味精多、哪家的汤不错、哪家的米饭糙、哪家的厨师经常会偷懒。春霞就觉得这位树洞先生好像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因为春霞直觉里,一个被宠爱的人,是不应该叫外卖的。

他们一直没有见面,直到那一次。在春霞被计算机作业折磨得极难过的时候,吴学冬发来一个坏笑的表情:“我帮你做呀,有没有酬劳?”

“有啊。”她心里漫出小小的愉悦,又问:“你家有火吗?有锅吗?有油吗?”

他疑惑:“有。你要做化学实验啊?”

她没有答,叮叮咚咚跑出门。

天气转晴了,菜市场的牛肉很新鲜,胡萝卜橙得发艳,香菇被晒得松软,经过光合作用更利于钙的吸收,她想吴学冬经常在电脑前,应该补钙了。穷女孩别的不会,做饭那是家传手艺,手到擒来。

很自然地去敲门,吴学冬的眼里溢出欣喜。他符合她所有的想象:高瘦、皮肤很白、戴着无框眼镜,虽然有些木讷,但笑起来极憨厚。那天他被惊到了,一直站在厨房门口问需要帮忙吗?她催他:“赶快帮我做作业。”

他很听话地帮她做题,留给她一个敦实的背影。她愉快地在小厨房里做饭,为了体现仪式感,让树洞先生第一次的品尝体验有更好的感觉,她还在每一朵香菇上都刻了一颗星星,又像一枚笑脸。

晚饭愉快极了,他们聊得越发投契,他说:“你知道吗?我刚才写程序写花了眼睛,一打开门,以为是仙女。”

她羞涩地笑,慌忙把胡萝卜塞进嘴里。吴雪冬在吃完晚饭后捧着肚子说:“你是田螺姑娘吗?”她因得到夸奖而兴高采烈,在黄昏里她告辞回宿舍,他追着她到了楼下,挠挠头说:“我怎么才能经常吃你做的饭?”

爱仙女好累

后来吴学冬为了吃饭努力把春霞变成了女朋友,就像谢端和田螺姑娘成亲一样。

春霞很乐意这样做,她经常跟她的新男友说:“热,带吗?”

吴学冬回答:“不热,要带什么?”

“不带什么,就带你。”

在春霞说了无数回“热,带吗”之后,她才摇晃着他的脖子说:“这是法语,我爱你。”

“热,带吗?”一个卑微的中国姑娘把我爱你放在心尖上,又顺着舌头用异国语言讲出来,也是需要勇气的呢。春霞想想老家可怜巴巴的父母兄弟,又想想吴学冬,豁出去了。她不想继续贫瘠孤独下去,在内心的渴望和理智纠结了无数次以后,她还是在树洞里沉沦了下去。一枚希望也需要爱情的浇灌,然后长得茁壮。

他们很快同居了,激情四射的爱情给了他们很大的精力和活力,春霞的脸上终于多了青春的光泽和充满春光的欢笑,吴学冬的生活习惯也迅速调整,夜晚热情地搂着春霞睡觉,清晨一同迎接肥美的太阳。

和程序员谈恋爱并不觉得闷,反而是件愉快的事情。春霞依旧努力地学习,奖学金的物质激励很好地刺激一个对钱有需要的人,她拿了奖学金就很乖地寄回家去。她的孝顺让吴学冬觉得钦佩,孝顺真是一个好品质,一个孝顺的姑娘更值得男人来爱。他经常送她小礼物:一枚胸针、一本台历、一个印着小兔的发带,诠释着源源不断的宠爱。每天在晚饭之后他都要陪她去楼下散步,手牵手走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春霞的脸总是洋溢着一缕光。而他突然会把她抱起来转,她又会羞涩紧张地尖叫,然后晕晕地沉醉在他的怀里。

可春霞的父母并没有尊重这一场爱情,反而视之为改善生活的天梯,其实这并没有什么错,当贫穷植入骨髓,脱贫便成了黑暗中出于本能去抓的那道光。弟弟随之考上了大学,哭天抹泪地打来电话筹学费。春霞没有义务对弟弟负责任,作为姐姐,虽然并没有剥夺弟弟求学的权利,但她占用了家里的经济资源,直接导致弟弟的困境。

吴学冬是个好人,他豪爽地寄了一万给她的弟弟。她感激得不得了。她想等她马上毕业,就可以把知识转化成收入,她就有能力自食其力,在爱情里站到与他对等的位置上。

可情况并不乐观。投出的简历总是石沉大海,法语专业在这个城市显得无足轻重,她游走于人才市场,像一只孤独的鲸鱼,飘浮于茫茫大海,却找不到可栖息的海域。她越发焦虑,每次洗头都掉很多头发。她看着这些长头发,觉得人生弥漫着微苦。

春霞的父母从乡下来看她,其实是看吴学冬。他们看着敲敲键盘就能赚钱的吴学冬,就唐突地觉得后半辈子有了依靠。他们当天来当天回,能省下住酒店的钱,坐在火车上跟春霞打电话,讨论漏雨的屋顶是不是该翻修一下了。他们那一刻的算计是惊喜又兴奋的,却带给春霞一条不归路。春霞成了一株果树,果农精心培育数年,在挂果的时候,他们便贪婪地使劲摇晃树干。

母亲常年病痛、父亲在老家修砌房屋、弟弟的学费生活费,哪哪都是钱,他们总是可怜兮兮又不合时宜地索取回报,却从来没有想过,春霞还没有能力承担这份回报,也没有想过,她的男朋友也仅仅是个学生,也是别人家的一个孩子、肩膀瘦弱的一个孩子。春霞知道,可是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向吴学冬请求支援。

春霞知道如何与一个男人相爱,却不知道如何抵抗这卑微的生活。维护不能割舍的血缘关系和维护他们幼嫩的爱情,成了对立的矛盾体。吴学冬把为数不多的存款全部贡献出来,还搭上了每个月的部分工资。他变得越来越疲倦,坐在电脑前的时间越来越多,香浓的汤在火焰上扑腾,春霞却感受不到他对食物的热情。以及,他对她的热情。

贪心的父母又提出条件,要吴学冬赶快买一套房子,以后才能把女儿嫁给他。这下树洞先生终于害怕了,他不是土豪,他从不知道爱一个穷女孩会如此累,累到连我爱你都很难说出口了。

终于在那个冬天,吴学冬说了分手,他要逃了,狠下心来,他最后一次拥抱春霞,低低地说:“我们,不太合适。”

穷女孩需要金钱,但更需要自尊

春霞搬走的那天煲了很大一锅汤,她想够他喝上一周了吧。香菇浸泡在汤面上,圆乎乎的伞面是开口的笑脸。她哭的时候没有声音,背对着在电脑前的吴学冬,任凭眼泪滴在汤里,她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伤心的咸味。

春霞后来找到了工作,和五个室友挤在一间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工作不需要用法语,一个公司前台,每天把脸挤烂了,露出疲乏但必须得体的微笑。在没有人头窜动的空隙,她都会想吴学冬,想到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和夜,觉得爱情真是贵重又轻贱,得失只是瞬间之事。她尽量开解自己,却往往不得法。删除的微信号她又加了回来,他的电话没变,依旧躺在微信里,成为一个小小的图标,却蕴藏温情。她每天发很多信息给他,他总是三缄其口,有时候回一句:你会遇到一个比我好的男人。这样的语句是无用的劝慰,一种过于美好的想象,也是一种关系的终止。春霞也明白,除了说这些,吴学冬也真的没有话好讲了。

春霞想说:没有一个男人在我心里能比你好。但发出去又撤了回来。

在冬天失恋真的很悲摧,因为会让人冷得彻头彻尾,也让孤独更加寂寞难耐,让心里的荒草疯长。春霞过完整个冬天就有了轻微的抑郁,薪水微薄,需要一份爱却求而不得。于是她变得失态,她在微信上挽留、恳求、诉说和抱怨。终于有一天,吴学冬拉黑了她。她看着需要验证的提示,堕入了黑夜。

吴学冬已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春霞还在原地停留,裹足不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一个男人爱得想死,他在她心里越来越沉,沉到忘记了她自己。她注册了几个微信号,变着法儿地加他。她对他蛮横地进行骚扰,她不断的乞求成了他沉重的负担。

自尊横扫于地,无法收场。春霞着魔了般,像一个怨妇,每天用信息来哭诉,她折磨他,也折磨自己。直到他像躲瘟疫一样躲开她,连手机号都换了。吴学冬在手机上消失了。

终于夏天来临,天空蓝得像大海,白云是浪花,而春霞却成了失望且沉默的鱼。

偷偷来到吴学冬家,在楼下守了好久,自然也看到了一个女孩子:长发披肩,圆圆的脸,走在他的身侧,真是一对璧人。他们走进街口的冷饮店,同吃一个冰淇淋。

看起来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而她的树洞先生或许会成为她的丈夫。他会爱她,像从前爱春霞一样,在黑夜里把她温柔的灵魂拥入怀里。春霞脑海里全部都是吴学冬和她、和这个女孩儿的身影,只是最初两个身影还相互交替,后来,她就被压制得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们走后,春霞也买了一个冰淇淋,她一边吃一边哭,泪水很咸,冰淇淋很甜,舌头已经冻僵,再说不出“热,带吗”这么煸情的话了。

后来有公司招法语翻译去非洲,绝望的春霞辞了职去应聘,她在三个月后逃往了非洲。

我依然记得那句法语

博茨瓦纳位于非洲南部,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雾霾,也没有拥挤的人群和地铁,一切都是缓慢的,如同蜗牛在爬行。生活枯燥乏味,春霞常常待在营地里,缓慢地适应这里的肉食和酱料。工作很忙,经常加班,书面翻译和口译工作量极大,但薪水比国内高,她可以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去,支援贫困的家庭。并且,忙碌的生活,能稳定一个人焦灼的心。

春霞还是会想吴学冬,但那种想念变得平缓,像白头鹰的飞行,轻浅的弧线与温和的盘旋。偶尔有黑人用笨拙的中国话来跟她搭讪,甚至会冲口而出一句别扭的“我爱你”,她听了只是笑笑。有些情话,有口无心,根本无法撼动受伤的灵魂。在异国还是会寂寞,陌生的领土上没有故乡的温情。后来一个中国男同事开始追求她,跟非洲的天气一样,冷热都不剧烈,但恰到好处。慢慢她有一点点松动了。

她还是总是拿他和记忆中的吴学冬比,但比来比去,发觉并无可比性,人与人是两个个体,比较的命题本身就是错误。到非洲两年了,心慢慢坚硬起来,男同事还算痴情,不过好像也没其他合适的中国女人可以追求,有一种抱团取暖的感觉。他们常常一起望着天,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能不冷场。

她还是没能接受他。那天他们跟黑人向导去乔贝河,看象群在河边洗澡,河马高傲地吃草,长颈鹿挺着脖子观察敌情。春霞看着蜿蜒的乔贝河试图寻找大海的方向,却只能妥协于沙漠的干涸中。天空像彩绸一样,向导介绍着正在不远处奔跑的普氏原羚。它们像中国的黄羊,目光冷峻地注视荒原,细长的羊角投下飘泊的影子。公羚必须经过一对一决斗,获胜的那只才能带着一群母羚游荡,而战败的公羚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交配的机会。春霞想,自己该觉醒了。连动物都懂得,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努力和优异,你终将被淘汰,且永不能得到一个获取幸福的位置。

后来春霞就拍拍男同事的肩,说:“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女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并不是敷衍,她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有偏执的性格、混沌的妄念,以及拎不清的家庭。重要的是,她还没有找到出路,她只是明白,出路肯定不能是男同事。

中国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忧伤地看着她,当他的目光转向动物群落的时候,春霞轻轻叹出一口气。她终于想通了,也终于能把那个名字从心口上缓缓剔除。三年了,回头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面目狰狞惹人厌恶。

回到营地的时候,她在朋友圈里写:“wxd,直译是:热,带吗?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能看到,但是,我真的想跟你说对不起。我终于明白,爱不是变相的索取,真正的爱人应该是彼此促进,而不是消耗与折磨,这些年我在心里不断寻找你,但其实我是在寻找一个不断成长和完善的自己。我衷心祝愿你,一生幸福,平安无忧。”

放下手机,走到窗前,看着苍茫的天空里缓慢移动的云,她想她要好好规划一下那空白但依旧有生机的未来了。

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变得强大而自立,找到一个相匹配的男人,对他说“热,带吗”,然后低下头轻轻告诉他:这句话,它来自于我的心,还有我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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