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文◎安宁
守在今日的窗下等过去的你
文◎安宁
我明白你要给我一个彻彻底底的未来,所以我会在路口等你,等你告别过去,和我一起过好今生。
冬日的早晨,阳光正好。至美一觉醒来,迷糊中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让她有了一种错觉,还以为转瞬到了夏季,而外面又下了雨。她懒懒地伸伸四肢,揉了揉眼睛,才欠起身来,就看见热气腾腾中,城柯正半蹲在地上,认真地煮一锅面。而那时外面窗户上的冰棱,已经有指肚那样厚了。因为屋里的温度过高,窗户上有见着阳光的地方,已经开始融化,细细的水流顺着天然的航道,曲折不定向地向下。至美几乎听得见那流淌时的声音,可以感受到流淌的温度,是婴儿吸吮奶汁时的热烈,或者血管里液体畅流的欢欣。
窗外一声汽笛,又有火车经过,将床震得晃动起来。有那么一瞬间,至美在这局促又温暖的十几平方小屋里,觉得恍惚,似乎一切都是梦境,刚刚还在逃避一个人的追赶,拐过一道墙,便换了清明的天地。这个天地里,没有纷争,没有烦恼,只有悠闲和自在,只有至美和城柯。
城柯看她醒来,就那么步履轻盈地走过来,坐在床沿,微笑看着她,而后用湿漉漉的手,刮刮她的鼻子说:“懒虫,快起来吧,吃过饭我要去上班了。”至美将热乎乎的手臂伸出被子,紧紧握住城柯的手,没说话,只将唇角上翘,做一个微笑的表情给他。
一年前,至美也曾经幻想过这样的镜头:早上起来,心爱的人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早餐,她懒洋洋地坐在饭桌前,对面的人则将她爱吃的面与清水煮鸡蛋,放在她的面前,又温柔地劝她趁热快吃。那时她刚刚和一个父母看重的“钱”途无量的男人结了婚,有小女人的任性与撒娇,总希望对方能够将她像小猫小狗一样地悉心宠着,而不是大男子主义地把一切家务都推给她做。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想得这样慵懒,这样无所事事。而事实上,至美一直是很独立很上进的女孩儿。
一年前那个男人比具备了至美的所要求的所有条件:比至美大了5岁,一眼看过去,有让人信赖与倚靠的成熟。永远温和的笑脸,和丰衣足食的收入。至美当初与他在一起,也是看重了这一点,却不知婚后他性情大变,曾经在父母面前做出要好好照顾她的承诺,全都化为虚无。至美只有短时间的措手不及,很快开始调整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于是用了半年的时间,去习惯这个男人种种懒惰与自私的恶习,然后去很努力地又用另外的半年,试图做一个贤良的妻子,为他煮饭洗衣收拾家务,并忍耐他暴烈的脾气和执拗的个性。希望可以平凡又安稳地度过剩下的日子。可是最终,她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在一场场争辩中,至美消耗掉几乎全部力量,直到在某一天一次激烈的争吵中,至美被一个响亮的耳光,彻底地打醒。
于是,看上去孱弱实际上倔强的至美开始了离婚之旅。她就在这场拉锯战似的离婚大战中,遇到了城柯,并很快被他诚挚的爱情打动,在不知前途如何的一个冬日,逃避下所有忧心忡忡的琐事,干脆跟随城柯来到他所处的最北的城市。
不知道是不是至美的错觉,她总认为这个城市的月亮,总是很大、很亮、很圆。至美每天晚上,陪城柯去加班回来,总会迷恋那样明晰温润的月亮。这让她想起在上海的时候,遇到城柯,也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只不过上海的月亮夹在高楼之间,看上去是那样地茫然,隔人千里万里的清冷样子。
与城柯的相遇,至美每次想起,都觉得奇怪,如此相隔千万里的两个人,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相遇,并且毫无理由地相爱呢?此前他们对彼此一无所知,不过是同为报社的编辑,去上海进修短短的一个月,又恰好一次吃饭坐在了一起,自此爱的速度便发展得不可收拾,终于让至美大胆地与城柯私奔到北方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除了缘分,至美解释不出任何理由。
至美完全听不懂这个城市的方言,所以她几乎不怎么出门。城柯对她足够地宽容,说何时她办完了离婚手续,歇上几年再出来工作也不迟。他愿意养着她,让她做他最快乐最清闲的家庭主妇。很多时候,至美是泡在网上,或者看看书,写写东西。她甚至有闲情在当地一家报纸开了一个专栏,写各类花草。
每次写完一篇文稿,至美总会跪在床边,透过积了灰尘的窗户,看不远处空荡荡的铁轨,或者来往的车辆。有时候她也会看到城柯,背着黑色的书包,一手提着一把鲜嫩的芹菜,或者黄瓜,一手拿一份刚刚出来的报纸,那上面,一定有至美的文章。她站在七楼的窗口,看着这个比她小了两岁的男人,在寒风里走得满头大汗,时不时地抬起手臂,去拭额头的汗水,他看不见她,却会习惯性地抬头,朝这边的窗户深情地看过来。至美在那样温柔的注视里,总会觉得羞涩,似乎是他的吻温热地传递过来。那个时刻的至美,似乎是一个娇羞的不经人事的小女子,那份感觉常常让至美惊诧不已,仿佛根本不是自己。
至美看见城柯的身影,便会跳下床去,急匆匆地开门,而后守在门口,像楼下那只总让她害怕的小狗,忠实地守候着它的主人下班一样。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被隔成四个房间,总有陌生的人,进进出出,至美记不住他们的面容,他们却对守在门口的至美记忆尤深。至美记得一次她在半掩的洗手间门口,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他们随意地评说:“那个经常守在门口的女人,一定很是孤单,看上去在等人,但却总是心不在焉的,没准儿是谁家的外室吧……”
这样的结论,让至美一下子怔住,终于明白了,这一个月来,她在城柯的怀里,为何总是觉得失魂落魄,寻不到根基。她原来是城柯的一个附属物,确实,不是她自己。是浮萍飘忽不定,只是此时在城柯身边缠绕,而彼时,又不知道漂泊到哪里了。
至美的离开没有太多的纠结与杂念,几乎是很短时间内的决定。以至于根本没流露出任何痕迹。她走的时候,城柯还在上班。她将来时的箱子放入出租车的后备箱里,看一眼那扇有着湖蓝色窗帘的窗户,而后义无反顾地扭头,关上了车门。城柯的短信,也在这时准时地响起。城柯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每隔半个小时,他就给至美发一条温情脉脉的短信,这是他们相处一个月以来,城柯从没有忘记过的习惯。就像每日清晨,他不会忘记给她一个深情的亲吻一样。一度,至美醉在这个习惯里,享受着。
这次至美没有立刻回复短信,只是在火车开动的时候,才给城柯发了一条短信,这样写道:“我煮好了濡香的银耳莲子粥,等你来喝……”城柯很快回复过来一个微笑,和一个代表亲吻的符号。至美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这个并不太美也不怎么繁华的北方城市,在视线中一点点地退去,犹如城柯在她心中的影像,渐渐地模糊不清。至美也不知道她的离去对不对,她只知道,她不能这样浑浑噩噩地等在城柯的小屋里老去。
至美就这样大脑一片空白地微闭着眼睛,火车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终于抵达扬州城。至美下了火车,即刻打车,去了律师事务所。她早在网上联系好了一个律师,答应半年内可以为她解决一切烦恼,如果她主动放弃财产,那么事情将会解决得更快。至美毫不犹豫地表态:我放弃一切我在婚姻上所付出的金钱,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城柯的短信,频繁地发过来。只是至美换了手机号码,只在夜晚入睡之前,一遍遍翻看昔日手机号码上的短信。城柯说:至美,我会一直等你回来,不管你最终会不会选择我。城柯还说:至美,你养在窗台上的水仙,已经开了洁白的花朵,每一朵,都像你的笑容,那样地生动又明媚。城柯又说:至美,现在的我,只能给你一个小小的房子,可是,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栋大大的楼房,那里可以盛得下S城所有明亮的阳光,就像我们两扇玻璃隔出的“天堂冰箱”里,那些每日清晨流溢进来的迷人的光泽。城柯的短信像是一首首小诗,让至美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多了许多温暖和力量。可是至美从来没有回复过城柯的短信,一个字也没回。
至美很想告诉城柯,她想要给他一个公平的未来,她不能这样与他私奔,让他始终生活在不确定的生活之中。如果她无法打下这场官司,那么,她宁肯此后回到原来的生活,经历一生的苦痛,也不要让城柯继续无望地等待下去,并承受不该有的疼痛。可是至美却无法把这些话打出来发给城柯,她没有底气也没有勇气。
因为,这样的疼痛,因了那个男人无情的不休纠缠,就连至美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能够结束。就像梅雨,绵绵不休地折磨着人。
那个男人在扬州的关系网,让至美的第一次诉讼,轻而易举地以失败告终。至美毫不懈怠,再一次提起上诉。她做好了打一场马拉松似的离婚官司的准备,她一直相信,自己能够得到幸福,与城柯生活在一起。就像她也一直坚信,城柯不问任何她离开的缘由,是因为他相信她会最终回到他的身边一样。
至美还没有等到第二次诉讼,城柯便来找了她。只是,他的身边有一个与至美一样小巧的女孩儿。城柯并没有介绍这个女孩是谁,但至美还是从女孩儿轻轻挽着城柯的手臂的姿势里,看出了她对城柯的深深的依恋。
至美没有与城柯说更多的话,她只是至始至终微微笑着,听城柯说起自己工作的调动,他即将离开北方那个城市,到炎热的南方去。不知至美将来会如何走向。至美等他说完了,礼貌又节制地只有一句话:我决定留在这个城市。
至美可以回避了城柯热烈和失望的眼神,也没有去看城柯离开的背影。感知到城柯的离去,她就坐在阳光日渐明媚起来的扬州城的一家老咖啡馆里,看着雕花的窗户上那一抹柔和的光线,突然想起北方那个冰雪寒天的城市,和窗外融化在阳光下的冰凌花,此刻,那个城市应该也是春天了吧。
至美没有去计算究竟用了多久才走完这段艰难的旅程。离婚证书拿到的那天,至美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一个人又去了那家老咖啡馆,要两杯咖啡,一杯给了自己,另一杯,则任它在对面氤氲着。然后自己在那里默默地流泪,她听得见自己的哭泣,尽管别人无法察觉。她就在那杯咖啡升腾的热气中,又看到那个与城柯一起来过的女孩儿。
女孩儿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等她完全地平复下来,才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表哥呢,你明明那么爱他,而他,你也知道,爱你胜过所有。那日他来,不过是要试探你,如果你肯让他留下,他愿意陪你一起等待结果,不管你会不会与他在一起。可是你就那样拒绝了他的感情,就那样看着他寂寞地离开了……”
至美不知道该不该哭,在一个她原本以为是城柯女友的女孩子面前。她想要离开的,永远地离开了;可是她想要留下的,却是再也回不来了。至美觉得生活真是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想笑,却是做了一个最难看的苦笑出来,自己都知道,特别难看。
而她就在这时,至美却看到了城柯。他站在窗外的树下,透过法桐稀疏的枝条,正抬头仰望着她。就像他们最初的相识,他也曾这样深情地、忧伤地望着她一样。城柯的目光还是那样清澈透明,至美在他眼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至美将手缓缓地放在还有些凉意的玻璃上。而城柯,则也将一只手伸出来,遥遥地,与至美的手,隔着那层玻璃,一点一点地重合在一起。
两个人那那样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没有一句话,没有多余的动作。可是至美知道,这一次的沉默,他们彼此都不会再错过了。至美的眼前骤然出现了一份春光明媚。
因为城柯一直都没有走,一直等在这个城市里从没有远离过她。城柯辞职守在这个城市,守在这个咖啡馆的附近,只为了等着她离开过去,与今日的他重逢。至美听着女孩儿的娓娓道来,眼里又重新有了小女孩儿一样的光彩,她站起身,从容地挪着自己的脚步,感觉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却又是那样有力而坚定、踏实。而当她一只脚跨到门外,当她看见城柯急切的步伐奔向她而来的时候,她便小跑了两步,只是两步,就被城柯裹在了怀里。
那时,至美知道,今日的窗下,过去的自己终于过去了。
编辑/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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