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文◎浅 浅
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文◎浅 浅
请你相信我,就像小时候,我相信不那么年轻的你,有能力养我长大一样。
我爸四十岁那年,才有了我。
在那个计划生育极为严格的年代,原本他们不可能生二胎,我的上面,有个十岁的哥哥。可那年夏天,哥哥和同学去河边游泳,再也没有回来。丧子之痛,让这个家乌云笼罩。直到有了我,才让爸妈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奶奶不无担忧地说:“你都这把年纪了,以后拿什么养活这丫头?”
我爸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我以后天天锻炼身体,保准有能力将这丫头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爸说到做到。从我记事起,不论是炎夏还是寒冬,每天早晨都能看到他穿着单薄的短裤短袖,绕着学校的操场,跑完一圈又一圈。那时的他,在我眼里,高大伟岸得像一座山。
我爸在小镇中学教书。那时的小镇还很闭塞,会飚几句英文的老爸很洋气,也很有威望。作为镇上唯一的英语老师,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我爸都计划好了,再过二十年,等他六十岁退休的时候,我差不多也已经上了大学,能够自力更生。所以他的任务是在六十岁之前,有个好身体,以及将教书育人这项事业做强做大,靠这份薪水养我长大。
可是,就在我上初中那年,学校新聘了一位刚毕业的大学生来教英语。起初,我爸没将人家放在眼里:“就一小毛孩,没半点经验,能带学生?”
谁知第一次统考,人家小姑娘所带的班级不仅出了年级第一名,平均分也高出我爸所带班级一大截。有学生私下里反应,我爸英文读音,和人家大学生比起来,太蹩脚了。发展到后来,有学生家长开始将自家小孩转到隔壁班级。
换班级的人数多了,学校领导出于压力,只好又招聘了一名大学生,顶替了我爸的岗位。当然,我爸还是老师,只不过变成了在小镇最不受待见,经常被主课老师占课的体育老师,薪水也跟着少了一大截。
我爸很受伤,也很颓废,仿佛一夜之间熬白了头。
文人的自尊,让他很想甩胳膊走人,可他不能。那时我才 13岁,我妈刚刚面临下岗,这个家还需要他。
我爸开始琢磨其他的副业。他在学校食堂,给我妈租了个店面卖早点。每周轮到我爸主持早操大会时,他就会站在大喇叭下,不厌其烦地宣传我妈做的油条大饼如何干净又美味。每当这时,台下总是传来一片哄笑声。私下里,学生们越来越瞧不起他,更有家长认为,他不配为人师。
我开始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脸红。
有一天,我听到同学在背后议论,回到家朝他发了一通火:“你下次能别打广告了吗?这样会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的。”
我爸愣在那,半晌,一个人进了房间。我有点难过。那个在我心里,像树一样高大的父亲,正一点点被现实推着远离。后来的他,让我觉得陌生,且丢脸。我渐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他,一心只想早些离开小镇,离开这个家。
第一次真正离开,是我考到北京上大学。
那个暑假,我爸心情好到爆表,他乐呵呵地在校门口捯饬了一家书店。那时距离他退休,还有一年。有人在背后嘲笑他钻到钱眼儿里了,真能折腾。也有亲戚替他说话:“老蒋这样,还不是为了女儿,也是没办法。”
我当然知道我爸是为了我,可他就这样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让我觉得既尴尬又难堪。我都想好了,一上大学就申请助学贷款,周末去做兼职养活自己,不让他再为我操心。
可那天晚上,当我说出心底的想法时,我爸一下子就急了,生气地摆摆手说:“我还没老呢,你就这么瞧不起你老爸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读书,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我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戴着老花镜坐在桌子前,埋头核算这个月书店的成本和收益了,再也没有当年抱着我背古文和念ABC的文人风采。他变得精明又世故,越来越像个商人,离我也越来越远。
开学前,我爸托人买了两张去往北京的车票。其实我的心里,是不想让他送我的。奈何他的兴致很高,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是我爸第一次去北京。
站在京城的脚下,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足无措。这些年,他在小镇也算个话题人物,但到了北京,他怎么就一下子怂了呢?我带他去找酒店,然后去学校缴费报道,领取物品,他像个无所适从的小孩,紧紧跟在我身后。看到别人的家长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他却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我不禁有些鼻子发酸。
有时也会想,如果他年轻一些,是不是现在的这些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呢?
第二天下着大雨,我送他去车站,给他买了水果和面包。可当我将这些拿给他的时候,他却黑着一张脸说:“谁让你乱花钱的?”
我积压在心底里的委屈瞬间爆发了出来,和他大吵了一架,吵完之后,我马上就有了悔意。这些年,他对自己向来都是这般吝啬,牙缝里省出来的钱都给了我。可我终究在接到他报平安的电话时,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靠着小书店,大学四年,我爸硬是没让我的学费贷款,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会准时打到卡上。而我沉浸在大都市五彩斑斓的生活里,渐渐习惯身后有个可以让我依靠的家,习惯他替我遮风挡雨。
毕业后,我留在北京。
有一天,我在上班,我爸突然打来电话,说小城电视台正在招人,让我赶紧买票回去面试。我一口回绝,可他还是三番五次地将电话打来,让我再考虑考虑。
次数多了,我有些不耐烦:“你又不是不知道,没点关系,怎么进得了电视台?你能找到关系吗?”
我以为这番话会让他死心,没想到两天后,他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说:“丫头,我去找了二伯女婿家的远方表叔,人家和台长是老同学,说是能帮上忙。你赶紧回来,别耽误了面试时间。”
我有些哭笑不得。他天真地以为,学新闻专业的我,进了电视台,就有了铁饭碗。却不知道这些年,我在专业之外,自学了英语和营销,志向远不在一个小县城的电视台。
听我说完自己的想法,他有些怅然若失:“哦,那也好。可是回来不也挺好吗?”我没再给他时间继续探讨这个话题,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我没想到,我爸第二天来了北京。
他下了车才给我打电话,有些怯怯地说:“你在忙吗?要是忙,我就在车站里待会儿,你下了班来接下我可好?”
那会儿,我的事业开始初见眉目,整天忙得像个陀螺,压根就顾不上他。他也不急,每天做好饭菜在出租屋等我。
三天后,我负责的项目顺利通过,心情大好,休假一天,带他逛北京城。那时他已经63岁,白发遮也遮不住了,但走起路来还算稳健。同行的朋友夸他年轻,看不出年龄,这让他很是得意。
站在长城的好汉坡上,他一脸骄傲地问我:“怎么样,你爸不错吧?”我点头附和,多年不温不火的关系,好像在那一刻,变得亲近了些。
晚上在簋街吃饭,我收到升职加薪的邮件。他喝了点二锅头,情绪有些激动:“丫头,看到你能独当一面,我也就放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掉眼泪。
实际上,我爸对我,终究是不放心的。
后来的这些年,他比我妈还要操心我的婚事。天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在小县城找到那么多和我年龄相仿,且同在北京的小伙儿。那段时间,他隔三差五给我发短信,叮嘱我和别人见面时,要打扮得漂亮得体些。然后还不忘来一句:“爱笑的姑娘,运气不会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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