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文◎连十一
未存档的火车票
文◎连十一
朵朵是盐。林亦一直想做味精,调理滋味的味精。但生活告诉她,没有味精只是少些刺激和新鲜,没有了盐,会死人的。
错位的感情会慢慢引他们陷入沼泽,然后一点点杀死他们,再殃及无辜。
林亦明白自己起先并无企图,行止半路,控制不住想独有蔡南光。而蔡南光也是,起初很浅,纠缠久了,辗转皆是林亦。
越轨的感情大抵如此,不用拿爱情做旗帜,错了就必须原路折回,离开留下印记的地方,重新开始。
风乍起,吹动林亦的大毛衣,夜色中的玫瑰红,失去妖娆,只剩孤单。
蔡南光送到车站,他不比林亦笨,林亦都懂得进退,他又如何敢沉迷?
好在,贤惠的朵朵和可爱的孩子依旧在灯下等候他,开了门,温暖在,粥升腾热气。
林亦看蔡南光的车子离开,打车跑到博物馆外面,吹冷冷寒风。
突然想起一墙之隔的龙,睡在白昼和黑暗中,守着和濮阳千年有关的秘密,或许伤痛或许爱情,只是不说,任谁也读不懂。
林亦抱住双肩,有热泪簌簌落下。
濮阳和朵朵一样,肯宽宥自己,留一条路给她回家。就是这样,在迷途光景,一朵莲花,一袋盐,年少的她瞬间长大。
编辑/陈红
他们就在路口道别。这一次,没有交换纪念物,没有留任何人的电话号码。像那张火车票,虽然拍了照片,却因未存档,早已消失告终。
从上海开往武昌的Z27次列车,夕发朝至。熄灯了,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许嘉嵘从过道凳子上站起,走进小包厢,从放在上铺的旅行袋中摸出一包香烟。不经意间,他听到一声哽咽,目光下滑,果然,睡在中铺的女孩儿,微闭着眼睛,眼睑下亮晶晶一片,是泪光。
嘉嵘轻手轻脚转身,慢慢走到车厢连接处。他呼出一口气,拆开烟盒时才想起来,拿了香烟却没拿打火机。
火光一闪处,是张俏丽的面容。迅速说了声谢谢,嘉嵘凑过去点燃香烟,深吸一口,这才灿然一笑,冲着借火给他的旅伴点了点头,再次道了声谢。
旅伴轻笑,“不客气。”
笑声、说话声,都有点儿耳熟。嘉嵘仔细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女人正好也在看他,都认出彼此是同一包厢的上铺乘客。
“犯烟瘾了,还是睡不着?”女人先开了口,神色倦怠。
“都有。坐卧铺车,只是躺着,根本睡不好。”
“我也是。以后就好了,以后通了动车,武汉到上海,只要五六个小时。”
一根烟抽完了。嘉嵘向女人点头致意,想回车厢里坐一会儿。擦肩而过时,一阵剧烈的摇晃使他差点没站稳,而他的旅伴也发出一声低呼。慌乱中,嘉嵘没忘记伸出手,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女人。
列车依然在摇晃,但比刚才那一刻平缓了许多。
“怎么回事嘛!”女人望着嘉嵘。是抱怨,目光中却蕴含着对他伸手相扶的感激。
“估计脚下这段路不大好走。车厢连接处,总是危险些。”他面露微笑安抚着女伴。数秒钟之间,他已对这趟旅行充满感激。
夜不能寐不再讨厌,平庸无奇的生活不再乏味。嘉嵘对这位名叫舒婷的旅伴,满怀好奇,以及骤然发生、不可思议的依恋之情。他们开始聊天。嘉嵘抽完第二根烟时,舒婷与他,同时陷入沉默。夜深。两个疲惫却不想睡觉的人,站在车厢连接处,听着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
“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嘉嵘注视着舒婷。
“不用吧。”语气虚弱,不够肯定。舒婷避开他的目光,“相逢何必曾相识。”
“可我们已经相识了。”
女人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一下,抬手看看腕表,“去躺一会儿吧,过十二点了。”
被拒绝,总会有挫败感。奇怪的是,许嘉嵘回到铺位上之后,只是与对面的舒婷相视一笑,那份挫败感就被深沉的睡眠给替代了。清晨醒来,列车员已站在他的床下,“换票。”嘉嵘摸出卧铺车牌,换回他那张纸质的车票。半空中,舒婷朝他的铺位边儿伸出手,手里捏着一张粉色车票。
他用眼神询问,舒婷用眼神示意他接过车票。
“交换一下,留个纪念。”
原来如此!嘉嵘一笑,接过车票,又赶紧在自己的车票背面写上手机号码,递给对面的舒婷。洗漱后回到包厢,舒婷不在。中铺的女孩儿,早已整理好床铺,正占据了过道处的一张凳子,握着手机,表情严肃地听了一通电话,只说了三个字:分手吧,就把手机关了。失恋的女孩儿,难怪昨夜哭得那样伤心。
清晨的时光总是匆匆。车快到站时,舒婷才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日光下,她比昨晚略有不同。不是指容貌、气色,而是她散发出的气息。犹如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白天的舒婷,生机勃勃。
嘉嵘想跟她再说几句话,却想不出说什么。下车后,他们连挥手道别都没有,笑一笑,跟其他列车上的旅伴一样,旋即融入站台上汹涌的人流中。从此嘉嵘只有等待,等待舒婷给他打电话,或者从此相忘于江湖。
从武汉出差回来,嘉嵘利用外出的机会,顺道去姑妈家送了两盒湖北特产,又去附近的徐家汇,看望跳槽到某公司的旧上司老金。
出电梯时,他与一名女孩儿擦肩而过。
“喂!”
嘉嵘回头,笑起来。倘若那女孩儿不叫他,他一定认不出来,眼前时髦靓丽的姑娘,不就是一周前在Z27次列车上哭泣的、忧郁的中铺女孩儿吗?
“又见面了。”嘉嵘在年轻女孩儿面前,总是特别沉稳大方,绝不会大惊小怪,像毛躁的少年。
“嗯,真巧啊!我刚面试完,也不知行不行。”
嘉嵘打量一番女孩儿,“面试的哪家公司?”女孩儿不说,他也心中有数。这一楼层就三家公司,从女孩儿过来的方向看,应是老金那家。“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张朝云。怎么,你能帮上忙?”女孩儿说了,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戒备之意。
嘉嵘眼前闪过深夜车厢中女孩儿的泪脸,“不知道,试试看呗。”
事实上,许嘉嵘确实帮了张朝云的一个大忙。大学刚毕业,实习经验不丰富,没任何背景。若非嘉嵘开口,老金帮忙跟人事经理打招呼,这份待遇福利都算不错的工作,怎么样也轮不到张朝云。
三个月后,张朝云成了嘉嵘的女朋友。老金私下里取笑嘉嵘:“当时还说萍水相逢拔刀相助,真不要脸!明明是早有图谋,拉着我帮你追求别人。”
嘉嵘一再否认,老金照样开他的玩笑。这倒不打紧,有一天,小两口情到浓时,张朝云也问嘉嵘,是不是在火车上就对她一见钟情。
嘉嵘心头飘过一团云,雨云,灰色、沉重,来不及变成雨滴,整团就沉入心湖,不起涟漪,只使人惆怅。
张朝云从他怀中挣脱,翻出嘉嵘的尼康相机,打开电源,浏览他导出后未删除的照片,指着一张火车票的图片问:“一张火车票,有什么好拍的?”
是责备,更是娇嗔。嘉嵘失语,除了笑着沉默着,没有更好的应对。财务要凭火车票、宾馆发票核销他的差旅费,车票存根必须上缴。几乎一模一样的车票,同车次,同价格,同样是上铺。这世上,除了许嘉嵘和舒婷,不会有第三个人注意到车票上一个号码的细小差别。
这世上,许多人只有一面之缘。偶然邂逅,从此永别。许嘉嵘和舒婷也一样。不同的是,别后,他们依然握有对方的一样东西。嘉嵘报销差旅费时,将这张车票拍照留念。他也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也许没意义,只是当时,心中还有惦记。
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跟那列火车上的另一个女孩儿成为恋人;更想不到,因为这张忘了删除的照片,恋人以为他们缘来已久,情根深种。那就不解释,反正这误会,也很美丽。
爱情的美丽,是不是只存在于最初?
第二年春天,上海到武汉的动车组开通时,嘉嵘跟朝云就闹起了分手。是朝云提出的,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来真的,嘉嵘想着她小自己五六岁,就算是分手,也得给足对方面子,于是低三下四死皮赖脸地求朝云再给次机会。
后来他们自然没分手。嘉嵘万分悔恨的是,他开了个坏头,把规矩做坏了。从此朝云越发任性、娇气。说好听点儿是恃宠而骄,不大懂事。说得难听点,朝云这是把嘉嵘的心越推越远。
六月的上海,世博会已正式开幕一个多月。为了端午假期去不去外地自驾游,朝云又跟他大吵架,从两人的爱巢搬回自己家去住。嘉嵘一个人百无聊赖,大热天的,揣着张政府赠送的门票去世博园逛逛。人山人海,不怕,反正嘉嵘只是随便逛。瑞士馆门口排着长队,嘉嵘也不怕,沙特馆前的牌子上写明要排5个小时呢。反正他没事,排个队看个馆,都比跑到准丈母娘家求朝云回来强。
排队中途他憋不住,跑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后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只能在最近一个入口进去。
“许嘉嵘?”
他像被电击了一般,看着面前的女人。两年过去,他以为已忘了她,忘了火车上那个夜晚的喁喁细语和渴慕的心意。骤然之间重逢,又是这样偶然、意外、机缘巧合,嘉嵘愣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舒婷。”他终于开了口。
“看你那样儿,我差点就要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舒婷扑哧一笑。
两人都有点儿腼腆,可是很快,他们把中断两年的时间给续上,排了近两个小时的长队,仿佛一转眼。他们说个不停,看个不停。说各自的生活、工作,看着对方的面容和身体,从发梢到脚趾。馆内一片清凉。观看3D风光片时,他们靠得很近,银幕上雪山的冷感,彼此身体的温度,是一种冰与火的交融感,刺激而美好。看完片子,两人乘同一缆车在户外空中花园游览。风铃声,花香,温暖的夏风拂过脸庞。
舒婷忽然叹口气,嘉嵘看她一眼,想问什么,偏偏忘了,也跟着叹了口气。
现在,嘉嵘已知道,上次邂逅时,舒婷即将跟恋爱五年的男友结婚。这次重逢,却因她跟丈夫冷战许久,烦闷不过,才趁着端午假期,独自来上海观看世博。自然,嘉嵘也跟舒婷讲了他跟朝云的故事。不过,关于那张车票,为车票所拍摄的照片,嘉嵘没有讲。从前他只当那是美丽的误会,此刻回忆这件事,他心里针刺般的痛。
在园区随便走了走,走马观花般去了几个小馆,出来时,天色已转暗。
“吃点什么?我们出去吃吧?我知道一家饭店,你一定喜欢吃。”于是他们出了世博园大门,朝浦东昌里路方向走去。
上海的天,日出得早,日落得也早。六月份,六点多钟,天已擦黑。空气湿热,几乎没有风,宽阔的马路上,全是从世博园里出来的人。许嘉嵘和舒婷两个,肩并肩地走着,不快也不慢,不说话,也不尴尬。偶尔朝对方望一眼,总是那样巧,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嘉嵘真喜欢这样的时刻,喜欢这样的自己。不恐惧未来,不担忧现在。就这样走走,好像就可以把烦恼全抛在身后。
远处天边,一朵忽明忽暗的云彩在缓缓游荡,深深浅浅,自由自在。像梦一样。而他俩的手机,像两只闹钟般响起来。各自接了电话后,再抬头,嘉嵘看不见那朵云,梦醒了。
“我老公来了,刚到浦东机场。”舒婷抱歉地笑了笑。
嘉嵘勉强一笑,“那,改天再请你吧。我老妈找我,叫我速速回家,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他没告诉舒婷,母亲急着打来电话,是通知他,朝云今天去医院,已查出怀了孕,两个要当父母的人,再也不能耍小孩脾气了。
他们就在路口道别。这一次,没有交换纪念物,没有留任何人的电话号码。像那张火车票,虽然拍了照片,却因未存档,早已消失告终。许嘉嵘和舒婷的相遇、分离,都像极了一幕人间喜剧的插曲。
编辑 /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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