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文◎冷 莹
原谅我们的爱于事无补
文◎冷 莹
我们爱过谁,决定错过谁,都将是过往里没有证据的消逝浪花。
阅航离开的第四年,我遇到了嘉宥。
我们以半年的时间过渡,喝茶共餐看电影,从朋友做起。半年后见他家人亲友,我端端立在嘉宥身后,乖巧唤人,接下含义不轻的见面红包与叮嘱祝福。从此,走路时我的手便在嘉宥手心里,睡觉时我在他臂弯里。近来我们注重养生,晚餐只喝自己煨的一碗浓汤。饭罢去小区旁边的绿化带散步,手拉手,肩并肩,头顶上桐花开到薰然。
你看,这是多么温良的一段关系。任谁看来,我们眉目间皆自有一番岁月静好。
我只是惧怕黑夜来临。
夜,梦踏着黑来,掐着记忆的咽喉,咽之不得,吐之不快。我依然看见阅航的脸。阅航从远处来,从近处来,于雨里,于灼灼热日下,在楼道拐角,在我们曾共同居住的出租屋,在机场与我隔着人山人海挤将过来。他一次次归来,向我解释这些年的原委。在梦里。
我在梦境里兜兜转转醒来,额头沁满汗珠,胸腔起伏,掬着满怀愤怒或感伤。只恨夜这样静,静得藏不住过往与现实。未拉拢的窗帘透露星光和霓虹,我侧身环住嘉宥,把脸埋入他的脖间。嘉宥在模糊意识里亦伸出手来,握我的手,十指相扣。
有什么比幸福更重要?我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告诉自己。这便是我的似水流年。
依然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想起阅航。
比如,在嘉宥的 QQ空间里,总有一个女孩给他留言,话语满藏情意和失落。我便想起阅航。
我同阅航在一起七年,第五年底他被单位保送出国留学,再未回来。有一年,在他的空间亦有类似事件。那时尚年轻,恋情透明,压不住丁点心思,只懂直直追问。阅航解释,是他在那所国外大学里的留学生同学,女孩落花有意,而流水并无情。我只恼他拒人不彻底,徒留暧昧,否则女孩如何会那般坚持。于是争吵。到后来阅航打来的每一通越洋长途皆演变成争吵,青葱岁月丝毫不吝啬精力与高昂话费。每每吵到彼此精疲力竭,又以温情以蜜语和眼泪收场。
我常以为一个人的无端消失只存在于电视剧与小说中,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与那争吵有关。爱情若烈到失控必让人心生疲倦。
当阅航每早一通叫我起床的电话开始消失,并开始不再登陆网络与我对话,我束手无措,失魂落魄。我在QQ和电子邮箱一通通地给阅航留言,问他是否安好,问他要解释。但并无回应。打电话亦无人接听。阅航置之如未闻,只每隔一段时间便从电邮写信来,说爱。他说,我爱你,永远爱你。我便知他安然无事。然后盯住那个短句,眼泪崩飞于屏幕之前,妆容狼藉。只觉被遗于悬崖边际,还要忍受甜蜜之鞭。
后来我便不再留言给他,知道要不来一个答案。我开始写信,一封封写给阅航,但从不寄出。那些失去脚足无从出走的信件,封封写满我的疑问与疼痛。我发问,又自己寻找答案。我在信里给了自己百种可能。他爱。他不爱。背叛。犹豫。疲惫。忙碌。事故。他的一千种困境。那些疑问把我变成一个强迫症患者。我日思夜索寻找答案。久而不得。
直至开始害怕得到谜底。
我最后留言给阅航,不给我真相,便不要同我说爱,放我,开始新的生活。至那以后,阅航写来的信我再不打开,直接删入垃圾邮件。我要自己关掉期盼,如同关掉痛苦。
阅航的信在开始仍一段段时间飞来,躺在我的邮箱像定时炸弹。渐渐,也便消失了。连同他的人,所有真实痕迹渐渐在我的世界消失得干干净净,片影不留。
只是,在他消失后,我仍一人在我们的旧日踽踽独行,难觅出口。
时间将它们打磨发淡的时候我遇到嘉宥。嘉宥不问我过往。我亦不问他。
我们是两个有礼节的成年人,以好感以温情接近,命运没有给我们天雷地火,却给了一段合时宜的相遇,澄澄净净地走向彼此。
我偶尔会问自己,这不正是你生命中一种福缘吗?
嘉宥从不曾对我说爱。但毕竟也没有说不爱,对吗?
这个男人,会在雨雪天接我下班,生病时带我去医院,在我打吊瓶的整个过程温柔地握我的手在手心。在我回家时递过来一双拖鞋,早晨为我挤好牙膏,在我没有食欲时花几个小时替我煲一锅粘稠的粥。
便是这样,似水流年。
直至那天,不经意看到嘉宥一年前与某个网友的聊天记录,心里还是生了疼。他对那个网友说,他想换一个城市生活,去S城,为一个女孩。S城,是那个在他空间留言的女孩的IP地址所在地。我关掉对话框,轻轻微笑,心里却在瞬间扎入一根绵长细针。
是的,我从来不知道嘉宥的过往。我从来不知他爱过谁,错过谁,心里有着怎样的一座城堡。我看不到他背后的世界,如同他看不到我的。我们这样的两个人,揣着各自的沉默,手牵手,往未来走去,幸福未知。
那晚嘉宥的手机短信嘀哒哒地响,他一条条看过,删去,并不回复。脸上却有着焦灼和怔忡神色。深夜,嘉宥从床上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开门走出去。
我站在窗前看他,孤独的身形在夜晚的清寒里搂紧衣衫走出小区的漆黑工艺铁门。
穿着睡衣的嘉宥在楼前的环形绿化带里奔跑。一圈接着一圈。他跑过一盏盏沉默的晕黄路灯,茂密泡桐花树下他的身影时隐时现。于一片静寂里,我的耳目渐渐被打开,神奇的空洞里,越来越清晰地听见他踏在坚硬水泥路面的脚步声响和喘息。
我的眼泪,就在夜幕里泼然而下。
嘉宥在第二日正式向我求婚。
在我沉默的时候,嘉宥背对着我说,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我不曾给你火热承诺,但没有一个男人会自甘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我想给你的,是现世安稳。他转过身来,递给我一杯刚沏好的茉莉茶,白花瓣在热水里绕圈旋转。
我尚未作答,曾一同看过的房子,嘉宥便不假思索地写在我名下。
退掉我租住公寓的前夜,我把这四年来写给阅航的信件一一拆开,阅过,然后投进火里。那些从未寄出的信件,写满了我的疑惑与自问自答。那些光阴埋葬了我耗尽的种种。我再没有泪水可以流。
所有离开的,都是不够爱的。我开始相信,我们无需质疑一些简单的道理,因为那样,生活才会容易些。当我茕茕执着于一个消失的爱人,何尝不可能只为自己的不甘心?
那一夜奔跑的嘉宥,我不知道在他内心到底经历了什么。而他对网友所说的那句话,我信他只是说说而已。我们对爱情有无数念想,念想转瞬即逝,惟一意义只如梦境,是带我们短暂脱离现实生活的飞翔,终要着陆。回过头来,我们依然脚踏实地选择自己的现实安稳。我们不是没有了爱,只是惧怕了凛冽伤害。
世上既无一杆能称出爱情重量的称,我便不愿再徒劳计较它的深浅。
我们爱过谁,决定错过谁,都将是过往里没有证据的消逝浪花。
我们订婚衣那天,嘉宥接到一通电话。电话接起,他于小阵沉默后,对那边说道,我正陪小薇试婚纱。电话挂断,嘉宥向我微笑:“小薇,我觉得你身上这件最美。”
而在周生生选婚戒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商场的电视屏幕里正播出一个对加拿大华裔的采访。阅航的脸出现在电视上。他穿着齐整西服站在多伦多大楼林立的街头,一脸锐气却夹杂疲倦。
阅航说,国外的生活很不容易,孤独而疲倦,但还会走下去。那个熟悉的声音隔着屏幕与商场嘈杂的人声定定地说:“我们已放弃太多,因此只能相信生活自有回报。”
我只扭过头,玻璃柜台上我的手指温柔绕住嘉宥的手:“亲爱的,钻戒虽美,到底也无多大意思。不过图个意义,何必铺张。还是买只传统金戒好了,更易保值。”
在你的苍山白雪之后,我的世界只余寻常烟火,淡然如厮。
是的,阅航,要怎样告诉你,自从我们离别,我最怕听的一首歌,便是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
突然好想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回忆突然翻滚 /绞痛着不平息 /最怕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突然好想你 /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眼睛/我们那么甜那么美那么相信/那么疯那么热烈的曾经……
也许,我还会在很多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想起你。也许梦境仍将执着将我带回原地,一次次目睹你的回程与道别。也许我将仍需跋涉旧日,怀念一个叫阅航的名字,日渐多于你的意义。
也只是,这样的想念而已。
此生,你是我再没有答案的谜题。我已经相信,没有答案的问题,便是不重要的问题。
你是爱情的火葬成灰纪念成碑。
当我学会相信,业已发生的,必定就是人生中最好的。
我只愿,当初的我们都原谅:那女子跟着命运兜兜转转,也终如她曾不愿意相信的人们一般,相信了我们的爱情与忧伤,原来皆于事无补。
编辑/张德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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