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文◎沈锁锁
放一把火烧出另一个春天
文◎沈锁锁
豪气冲天的年纪里,我曾以为爱是一杯浓烈的酒,爱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才算是一件很酷的事。后来才知道,白水清粥的日子才是真实的。
2008年,我在杭州上大学,心里装着一个叫江叙良的男生。
那一年,杭州城的冬天特别冷。我表达爱的方式,是和江叙良每天约着一起跑步。爱一个人的时候,真是神奇啊。因为江叙良,起床竟然也能变成一件幸福的事。天寒地冻的早晨,我和江叙良跑累了,就停下来说说话。你能想象那样的画面吗?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呵出来的雾气融合在一起,如同晨空中飘着一朵棉花糖。雾气相互重叠的那一刻,简直就像一个妙不可言的吻,又甜蜜又温柔。
认真回想起来,我是一眼跌进江叙良的世界的。
那时还是秋天,一群人在KTV里唱歌。时间过半的时候,角落里有个男生突然唱起了《水手》。声音有些沙哑,却像是从心底发出的呐喊,有种触动灵魂的蛊惑力。这样的背景里,我的脑海里出其不意地跳出一句英文,“I have a crush on him”。
真是喜欢“crush”这个词啊,像极了一见钟情。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了他,以至于后来唱的每一首歌都像是在讲心事。
那一晚,江叙良沉默的样子,让我觉得好奇。你知道的,好奇容易发酵爱情。但就算后来我们混得很熟,我仍然猜不透他。我们之间好像离得很近,又好像隔得很远。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他站在河的另一边,而我没有船也没有桨。
一直到江叙良生日那天,我鼓足勇气在短信里给他写:“愿你永不蹙眉,愿我能抚平你的忧伤。”后来手机被我握出了汗,却一直没任何动静。甚至第二天早晨,我在操场上,也没能等来江叙良。
他用这种方式,极尽委婉地拒绝了我。有时我挺羡慕那时的自己,感情充沛得好像永远活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所以即便江叙良的人生规划里没有我,我仍然不遗余力地在心里为他盖了一座城堡,灯火通明,只为等到他。
遗憾的是,我终究没能等到他。
我想关于暗恋这件事,大抵就是我对江叙良说了四年的晚安,最后却只能在某个清晨,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认识李明俊的时候,我有点儿落魄。
怎能不落魄呢?江叙良在毕业前夕毫无征兆地有了女友。学校里流传得最广的版本是,江叙良在网上的中英文互助小组,认识了美籍华侨姑娘Amy,然后有了一段跨越太平洋的恋情。至于两人到底是怎样擦出火花,我们不得而知。
半年后,江叙良和他的Amy姑娘在美国登记结婚,他没费什么劲儿就拿到绿卡。从此,江叙良这个名字,成了江湖上的一个传说。特别失落的时候,我会不怀好意地想,也许江叙良并不爱她,只不过刚好这个姑娘能为他的人生添砖加瓦而已。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江叙良的人生规划里,出国列在第一项。他从来都是这种目标明确的人。飞美国的头一天晚上,江叙良给我打电话,他说:“尹小美,你要幸福啊,我……”他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我在电话这头,无声地哭了出来。
没有江叙良的杭州城,只剩下无尽的落寞。
李明俊是我的同事。有时觉得,他很像以前的我,整天满足得即便是喝口白开水也觉得日子很乐呵。中午休息的时候,李明俊常常捧两杯咖啡带我去天台,跟我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掰。有一次,他目光笃定地看着远方,说:“尹小美,你看天空这么蓝,树叶绿得明亮,这一整座的城市都在努力惹你开心,你有什么理由不快乐?”
我被他那副认真的表情,逗乐了。
后来,李明俊竟然抄了林清玄的话来安慰我,“如果失恋,等不到冰雪尽溶的时候,就放一把火把雪屋都烧了,烧成另一个春天。”我没法告诉他的是,在江叙良那里,我连失恋的资格都没有。
一年之后,我和李明俊在一起了。
李明俊是个很温暖的人。难得的是,他还愿意将温暖分给我。乘坐自动扶梯时,我走在前面,他会一手扶着扶梯,一手将我圈在怀中。似乎这样的理由,就已经足够承担一份爱情。更何况那时,我们都飘在这座城市,对生活有相同的偏好和向往。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心情愉悦,不别扭,像是找回最初的自己。
之后的两三年,我和李明俊的恋爱谈得很欢畅。我们是一路人,比起江叙良,我和李明俊的骨子里都有那么一点儿随遇而安。所以我们的恋情,称得上势均力敌。
可那个冬天的傍晚,我让李明俊失望了。
那天和平常一样,我俩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他神情专注地切着胡萝卜,我在给锅里的红烧肉加一勺糖。一刻钟之后,两人坐下来,抢着吃盐水虾。
最后一只虾,李明俊夹到了我碗里。
对面的他开心地朝我笑着,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其实漫长人生里,这样轻快柔软的时刻能有多少呢?两个成年人面对彼此的时候,还能保持小孩儿的天真,我想这大概就是爱了吧。
我一边细数着这样的温柔,一边剥手里的虾。手机在这时有微信进来,李明俊顺手帮我点开。江叙良的声音,像是隔了几个时空一样,从遥远的太平洋彼岸传了过来。
江叙良说:“小美,谢谢你之前寄的芝麻酥。”停顿了一秒,他又说,“有时觉得挺想你。”
我手里的虾掉进了碗里。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李明俊像个受了伤的小兽。他什么都没问,脸色却阴沉得厉害。我知道不是李明俊小气,而是我触碰了他的底线。天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在听到江叙良的丁点儿消息时,我还是忍不住去关注。就像上个月,只不过是江叙良在班级群里说,他想吃小城的芝麻酥,我就偷偷满足了他的愿望。
李明俊对我很失望,这很正常。
其实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和李明俊很少发生口角。用他的话来说,每次被你气得想撞豆腐时,只要看到你的脸,心就软了下来。
但这次,李明俊沉默的样子,让我有些心慌。
后来我才知道,江叙良在一周前回了国。他离婚的消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接到电话的那天,杭州下着雨,他说:“尹小美,出来坐坐呗。”
我想起表妹曾经问我,要怎样才能忘掉一个人?我当时给的答案是:“克制。”是啊,无非就是努力地克制。克制一种回忆,一种气味,一个场景。当你不需要努力也能应付自如的时候,说明真的就已经忘记。
去见江叙良的路上,我的内心是忐忑的。但当我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却暗自松了口气。站在他面前的我,终于可以应付自如:说得体的话,也得体地拿捏两人之间的距离。
大学门口那家我们以前常去的火锅店。热气腾腾的火锅,让人恍然觉得涮在锅里的都是过往的青春和岁月。对面的江叙良诉说着婚姻的不幸,后来他突然说:“小美,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在这句话里,瞬间愣住。
下一秒,江叙良开始谈论他在这座城市的远景规划。他说到房子车子,说到未来的工作,唯独没有说到我。换句话来说,他只是急于找个人来安放失意的感情,我并不在他的未来规划里。
我想起《花水木》里,生田斗真对新垣结衣说,一开始,你的未来里就没有我。江叙良也一样。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吧,我和江叙良之间这些年未完待续的剧情,在我心里,划上了一个句号。
这些年,与其说我爱江叙良,不如说我迷恋的是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所以真正忘记一个人并非克制,而是有一天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他的时候,才能真正地忘了他。
火锅吃到后半场,我在烟雾缭绕的雾气里,给李明俊发了条道歉的短信。一分钟后,他回我:“尹小美,让你先低头怎么这么难啊?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好吧好吧,我原谅你了。”
我在他的这句话里,笑出了声。
和江叙良在学校门口道别时,他欲言又止地离开。但我知道,我和江叙良的故事,到此真的就翻篇了。
李明俊在校门口找到我,并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坐进他的车,广播里是老狼的《昨天今天》:是谁遇见谁/是谁爱上谁/我们早已说不清/是谁离开谁/是谁想着谁/你曾经给我安慰……看着身边这个双手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我突然很想抱抱他。
抱抱他,然后告诉他,其实我挺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虽然这样的日子,摸起来有点粗糙,却有着坚韧而柔软的质地。豪气冲天的年纪里,我曾以为爱是一杯浓烈的酒,爱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才算是一件很酷的事。后来才知道,白水清粥的日子才是真实的。
我和李明俊是一类人。河对岸的江叙良对我来说,是个想要抵达的彼岸。彼岸风景无限好,但真正能相守的,还是同类。
等红灯的路口,我下意识地往李明俊的身边靠了靠,却被他揽入怀中。我听到这个男人轻轻地在我耳边唱:“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
编辑/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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