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60分的妈妈足够好

赵玮琳

如果“完美无缺”的妈妈是100分的话，足够好的妈妈就在60分的地方。

再说说那个被引用了多次的心理学例子：婴儿在周围没人的情况下爬到大石头上，当他发现处境危险时大哭起来，100分的妈妈在婴儿刚爬上去时就把他抱下来，让他来不及体验危险，不及格的妈妈在婴儿已体验到最大的恐惧和绝望时仍未出现，那么60分的妈妈是怎样做的呢？她是在婴儿体验到了危险，但还未产生极度恐惧和绝望时把他抱下，让他回到安全的环境中。这样，婴儿体验到了他应该体验的东西，即何为危险何为安全，也体验到了自己并不是“全能”的和随之而来的失望情绪，但结局又不会令他绝望无助。如果类似的体验反复多次出现，孩子的内心就有了这样的信念：在我的情况变得很糟糕的时候，我一定会得到他人的关心和帮助！这种体验可以渗透到人格核心层面，成为他内心非常强大的信念和力量，让他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挑战未知、战胜艰苦环境。

有个叫灵灵的男孩就基本具备了这样的素质。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独自来求医的并不多见。他16岁，上高一，咨询发展心理问题。心理测试显示，他的情绪、精神、人格都在正常范围，只是由初中进入高中阶段，对新的环境、新的学习方式、新的人际关系感到不太适应，出现困惑和迷茫。他说父母对他的困惑都能理解，给了不少安慰和支持，但他还是想与专业人士进行更多更深的探索：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是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为什么不管怎样努力都达不到理想的成绩？父母很支持他的想法，表示愿意一同前来，但灵灵说想单独和心理医生交谈。

坐在医生面前的灵灵，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装，显得干净简捷，眉目俊朗，落落大方，眉头微皱，若有所思。他说自己爱画画、爱运动，也爱幻想、爱思索，是个内心有许多纠结许多矛盾的人，平时经常思考同龄人很少去想的有关生死、宇宙的问题，还有这类哲学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他和同学们都相处得很好，同学们喜欢戏称他为“忧郁王子”。 父母一个是企业高管，一个是高级工程师，两人都很敬业。他从小看着父母钻研忙碌，耳濡目染，也喜欢看各类书籍。父母的开放、包容、支持，给了他独立、好奇、探索的成长空间，这让他的表弟非常羡慕，而他却羡慕表弟能得到父母更多的关注和满满的爱，尽管灵灵知道父母也爱他。

【心理扫描】

第三次咨询时，灵灵的父母应医生之邀来到咨询室。性格内敛的两夫妻不住地检讨自己，惶惶不安地表达着他们的担忧：是否因为他们对孩子的关注不够多，才导致灵灵出现心理方面的困扰和不适 。医生仔细倾听，在积极关注和共情后作了解释：世上没有完美无瑕的父母，尤其是当孩子进入青春期后，情绪跌宕起伏，父母常常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把控与叛逆期（也叫仇亲期）孩子的关系，这毫不奇怪。要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正处于自我意识形成初期，他们十分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渴望被认同、被认可，因而对他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动作都很敏感。在这个整合、认识自我的过程中，他们的内心必定会经历许多暴雨骤雨，纠缠着或这或那的烦恼，心理学上称之为“青少年的多恼河之波”。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生理心理大激荡过程，周围的人坦然接纳它，拥抱它，它终究会自己渐渐平息，反之，“好父母”越是想尽力为孩子做些什么或干预些什么，就越可能干扰它的进程，如同不断向河中投掷小石子，河面当然涟漪不断，如何平静得下来。所以灵灵的父母大可把心放宽，不必过多自责，也不需过度干预。

事实上，“完美”的父母未必能培养出我们想象中的完美孩子。父母在不遗余力为孩子提供“完美”童年的时候，孩子的未来之路反而可能走得更艰难。没有“创伤”的童年，本身就可说是一种创伤！

一位20岁的女孩，老认为自己并不像父母老师评价的那样“优秀”和“不凡”，总觉得心中有个黑洞。这类孩子的表述，常常充斥着莫名的忧悒和焦躁，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做到什么，在就业上很难选择和专注于某个职业或领域，有种空虚感或缺乏目标感。他们的父母具有惊人的共同点，如讲究民主，表示理解，刻意做良好的示范，懂得营造父母之间的和睦，给孩子无条件的爱和充分的支持，使尽浑身解数帮助孩子顺利度过童年的种种考验和挫折。这种环境中的孩子，长大后拥有“优秀”和“不凡”的光环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事与愿违，过度保护剥夺了孩子对幸福感的感受。试想，一条小鱼一直生活在蜜糖水中，又怎能知道它置身其中的味道是“甜”？皆因没有“苦”的对比！

【心理导航】

首先，要明白做父母的职责。父母的职责是：做好自己，让孩子成为他自己！也就是说，让孩子长成他要长成的样子，而不是长成父母期待的样子。灵灵的父母已经具有这样的意识，尽管不是很自觉很清晰，他们在工作和生活中表现优良，便是在以身作则，灵灵积极健康的心理和循序渐进的成长状态不是被教导出来的，而是受影响和模仿而成的。因此父母先要爱自己，孩子才会随之学习爱自己，做真实的自己。灵灵的爸妈应该算是60分的父母，或许，他们能再多给孩子一些表达的机会，注意多些倾听，就更好了。天下父母对孩子，都愿意用心去投其所好、感其所想、满足其所需、扶助其所行，然而，如何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把握好一个合适的度，就需要根据自己家庭的情况不断摸索实践、总结升华了。

其次，不必追求做100分的完美父母。孩子的所谓成长，就是逐渐学会适应不那么完美的情况，自主运用对挫折做出反应的权利，以及锻炼出应对挫折的能力。如果妈妈不是两眼紧盯着孩子一刻不放，而是有张有弛，轻轻松松地做到60分就行，那反而为孩子提供了足够的成长空间和锻炼机会。只要不是遇到性命攸关的问题，只要挫折不是来得太猛太狠，超出孩子年龄的承受能力，就大可在一旁看着孩子自己处理。错得越多，就越容易学到东西，而且学到了会记在骨子里。“失败乃成功之母”是老生常谈了，父母也都深知其中之理，但由于心疼孩子，心中难以承受“孩子遭受挫折”的焦虑，又害怕来自他人和自己内心的指责：“你们是没能力不尽责的父母！”因此便越俎代庖，迅速解决问题。这下自己的焦虑得到了释放，而孩子承受和化解难题的能力却失去了一次提升机会。如此循环反复，久而久之，更大的焦虑就会在父母和孩子之间弥漫缠绕，这样的结果岂不是和父母的初心相反！

第三，给孩子充分的自由空间。许多孩子之所以不能接受失败和拒绝，是因为他们从未有过失败和被拒绝，心理上一直有条脐带牵引着。不管长到多大年纪，不管出于内在或外在因素，心理脐带一旦剪断，靠山轰然倒塌，他们便一蹶不振，和之前判若两人。我们常常不解，身边一些优秀的孩子，轻松完成学业，甚至读到硕士、博士毕业，却无法走向社会，只能窝在家里“啃老”，个别人甚至用极端的方式终结与父母的关系—轻生！这种现象让人感慨万分。出于此教训，父母们在给孩子足够爱的同时，还要给他充分的自由。他有了充分发展潜力的自由、充分认知的自由，甚至犯错误的自由，才能更清楚地看清自己、认可自己，深入地探索事物的规律，据此挖掘出自己无限的创造力，成就真真切切的自我，而无需伪装或披着“优秀”“强大”的盔甲。

最漂亮的战役是不战而胜，60分的妈妈比100分的妈妈胜算更大！

（本文作者为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医院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