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阿饼
“我讨厌旅行,憎恨探险。”
法国人类学家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为其著作《忧郁的热带》写下这句话作为开头。在穿行南美原始丛林深处的10年中,他发现了大探险时代遭缓慢摧毁的痕迹,目睹了土著文明的消失、垂死世界的悲伤与后殖民地的忧郁。
在他看来,旅行是一种为了接近目标不得不做的迂回绕道,探险则是对世界和人类其他文化地位的错误定位。因此,他“反旅行”的观点旗帜鲜明:“旅行,无论如何,都是生活中最令人悲伤的消遣之一。”
恰恰是《忧郁的热带》这本为所有游记敲响丧钟的“游记”,自1955年首次出版以来,成为了无数读者认识人类自身世界的“最佳指南”。
从《忧郁的热带》获得灵感,澳大利亚艺术家达米安·路德于2018年出版了《悲伤地理》。这本书里收录了89个奇怪又阴郁的地名———悲伤群岛、世界尽头、冷酷角、苦难路、自杀森林、厄运城、黑暗湖,还有许多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诸如自杀大桥、亡女出没街、有去无回湖……这些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的地名,都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只是對于大部分游客而言,它们将被列入“不要为自己预订航班去看的地方”名单。就连路德本人也承认,自己从未涉足这些地方:“我倾向于追求那些有着某种梦幻感的地名,这让我想起一个老人或诗人,对生命的深沉忧郁感到厌倦,把自己淹没在一个遥远的水坑中,以妥善安置自己。”
从《忧郁的热带》到《悲伤地理》,这类“反旅行指南”稀释了“旅行”在消费主义时代的通常定义———“度假”“愉悦”“放松”“名胜”“购物”“美好”……正如斯特劳斯在书中引用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意大利之旅》中的一段:
“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
这个地球上存在着一些悲伤的角落,它们在地图上以令人沮丧的名字存在着,与那些光鲜亮丽的地名一起,组成了悲喜交加的“世界剧场”。
它们可能遭遇过战争、瘟疫、屠杀与贫穷。这些经历大多已被历史如沉积岩般层层叠加,被遗忘,再也无法辨识、无迹可寻。而表达悲伤的一种方法,是为案发地命名,让后人获取一丝丝可能的信息。
根据《悲伤地理》的提示,你可以轻易地在谷歌地图上查找到位于加拿大努纳武特的一条安静的泥土小路,当你来到这里(肉体上或精神上都算),发布一个地标标记“:这里是:无处可去之路的尽头”,并配一张风景照片发布在朋友圈,想必能收获很多的赞。
这就是路德的经历。他在社交平台Instagram上发布了162个类似的冷僻古怪地名,收获了近10万粉丝。“我最初是发现澳大利亚有一个地方叫‘绝望山,这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就按这个思路在谷歌地图上搜索跟‘悲伤‘绝望相关的地名。”路德说。
这162个看起来似乎是世界上最不开心的地名,大多起源于地理大发现时代,并存在于后殖民地国家:北美和南美、加拿大、澳大利亚与新西兰等。15、16世纪,当西班牙殖民者以历史叙述者的角度描绘这片土地时,画面一如《百年孤独》中的那一句:“世界太新,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名字,要称述必须用手去指。”
第一批给地方取名字的人,是讲故事的人。在每个荒芜的地名背后,都存在一段由风景、想象、历史和悲剧交织而成的叙述。“从名字上可以知道一个人在这里如何希望和挣扎。”美国史学家乔治·R.斯图尔特在《土地上的名字》中写道,“另一个人如何梦想、死亡或寻求财富,另一个人开着玩笑在旧名字里加入了新一层含义……最终这些名字与在这块土地上冒险的人们捆绑在一起。”
与大多数旅游攻略不同,《悲伤地理》不适合普通旅行者。“世界末日”非常难找。它不在北极和南极,也不在古老的玛雅神庙或太平洋,而是隐藏在美国东加利福尼亚州偏远荒野中。那里是广袤无垠的内华达山脉,散落着一度带来希望的黄金。
1848年1月24日,一名叫萨特的移民工人在从内华达山脉蜿蜒而下的沙滩上发现了几片闪亮的碎块儿。这些带着微弱光斑的黄金碎将改变世界历史的进程。《纽约先驱报》很快证实了这一发现。一夜之间,美国沸腾,世界震撼,来自美洲、欧洲、澳大利亚、新西兰和中国的数千人涌向加利福尼亚的萨克拉门托。
当时的美国还是一个缺乏道路和铁路网络的处女地。大多数淘金者选择了海上航行,从美国东海岸一直航行至南美洲的尖端———这是一次艰苦的航行,包含八个月的辛劳与致命的危险:沉船、伤寒、霍乱、土著袭击、海盗抢劫与迷航。
“旧金山”这个词变成了不可磨灭的黄金的代名词。在集体的想象中,这里是财富的应许之地。1852年,美国旧金山从仅有200人的港口小镇膨胀为一个拥有3.6万名居民的蓬勃发展的大都市。探矿者成了探险家,进一步深入加利福尼亚旷野的深处。他们没有地图,因为世界的这一部分是未知的。他们用地名来反映自己的经历———“最后机会”“魔鬼峰”“地狱洞水库”“魔鬼之门”“迷失峡谷”“朽木”“世界尽头”……
而位于新西兰奥克兰群岛七个无人岛之一的“失望岛”,也有着令人失望的历史。
1866年,一艘船撞向奥克兰西海岸高耸的悬崖,造成68名乘客死亡。15名幸存者前往失望岛等待救援,一等就是18个月。1907年,另一艘船在失望岛的岸边出事。12名男子溺水身亡,16名幸存者则在7个月后才迎来救援。
在俄罗斯堪察加半岛的“动物墓地”山谷,横尸遍野,白骨累累,人畜误入其中,无一能够幸免于难。但这并非传说中的“受到诅咒”。事实上,这个死亡谷处于火山地带,地层中的大量硫元素随着火山的喷发而变成硫化氢并被释放。这种含有剧毒的气体可使生物体瞬间毙命。由于峭壁环抱,硫化氢聚集在谷地里的浓度越来越高,因而这里成了当地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类似的故事,还有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大屠杀岛,得名于发生在18世纪的大规模斩首历史;美国内华达沙漠中的厄运镇,则毁于原子试验;芬兰的死亡村没有坟墓场,但它代表了芬兰人“如何认同遭罪和死亡”,就像英国人认同茶和烤饼一样……
通过这些文字,你可以想象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如绝望岛———那里有黑沙滩、下垂的椰子树和沉默的螃蟹,即使风也不想经过这里。
“显然,走在这条路上,你不会遇到任何人,但很可能会发现自己。”《悲伤地理》中写道。
并非所有的地名故事都是一场悲剧。
“它们通常与自己的名字相矛盾,听起来凄凉和令人沮丧的地方,往往是相当美丽的。”路德说。
美国特拉华州的“屠宰海滩”,是华盛顿地区的观鸟胜地。位于新罕布什尔州怀特山脉的孤独湖,是弗兰科尼亚山峡州立公园的一部分,人们通常徒步抵达这个湖泊,然后在这里散散步,垂钓该湖特有的溪鳟鱼。而法属圭那亚北海岸外的魔鬼岛,曾是法国的囚犯流放地,1953年废弃后,成为如今欧洲人的冬季休闲胜地。
位于墨西哥卡波圣卢卡斯的“恋人沙滩”与“离婚沙滩”,则分别是人们最爱的与最不爱的蜜月胜地。两个豪华的金色沙滩相距几百米,却拥有截然不同的景观。恋人沙滩上散布着田园般高耸的岩石,海岸沿线豪华的度假村为夜晚提供了绚丽浪漫的色彩。而另一边的离婚海滩,强烈的太平洋洋流猛烈地撞击着加利福尼亚半岛最南端的花岗岩,让游泳和垂钓变成一件致命的事。据当地人说,来到离婚沙滩的游客,是恋人沙滩的五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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