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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中的新四军女兵

时间:2024-05-16

高建国

皖南事变中的新四军女兵

高建国

战争让女人走开,但这一定则并不完全适合中国抗日战争。1937年上海八·一三事变爆发后,江南民众抗日热忱空前高涨,上海等大中城市的学生、店员和市民踊跃参加新四军,其中不乏豆蔻年华的知识女性。在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中,新四军女兵展现的英勇牺牲精神和大义坚贞,让天地动容,令山河失色。

铿锵玫瑰血洒疆场

1941年1月4日夜,新四军军部及皖南部队九千余人,冒着霏霏细雨,从云岭向章渡开进,准备经苏南向长江以北转移。

按预定计划,多数部队徒涉通过青弋江,少数部队利用在章渡架设的浮桥过江。由于雨后江水猛涨,徒涉困难,新四军军部决定部队全部转向章渡浮桥通过。湍急的江水拓宽了河床,原来架设的浮桥短了,只得在两头加长浮桥。由于过分拥挤,仅过了千把人,浮桥就在密集人流的重压和河水冲击下垮掉,正走在浮桥上的一队女兵掉进江中,相互拥抱着被急流冲走。第二天一早,青弋江两岸的百姓打捞起女兵们的尸体,只见她们三五成伙抱在一起,有个女兵手里握着一枚手榴弹,乡亲们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还有个女兵怀里抱着一根笛子,冻僵的嘴唇紧挨着笛孔……

1月7日凌晨四时,新四军中路第二纵队前卫部队到达丕岭附近纸棚村,在此设伏的国民党军第四十师打响了皖南兄弟阋墙大血战的第一枪。新四军皖南部队同八倍于己的国民党顽军激战四天,未能突破重围。1月10日中午,叶挺收拢到达石井坑的五团、老三团、新三团、特务团和军直属队五千人,以最高点海拔八百三十六米的东流山为屏障,展开了气壮山河的东流山大血战。

新四军战地服务团九名运送弹药的女战士,被顽军追杀至东流山一处险峰,在进难脱身、退无生路之际,九名女战士将炸药绑在身上,拉着导火索,一起高唱《新四军军歌》,义无反顾扑向顽敌,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把美丽青春融入皖南的青山绿水。

新四军教导总队七名女战士,在东流山被顽军逼到悬崖。在队长史红娟带领下,七名女战士用手榴弹与顽军展开了英勇搏杀。当史红娟向敌人投出最后一颗手榴弹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战士们高喊“抗日必胜”“新四军万岁”,携手跳下百丈崖,悲壮的呼喊萦绕山谷。她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刘一兰仅十七岁。

原新四军二支队战地服务团后文洙在回忆文章中写道,许多新四军战士在突围时被顽军疯狂杀害,使泾县章渡镇的河水都被鲜血染红了。一些女战士在无法突围的情况下,宁死不当俘虏,解开绑腿在山林中自缢,有的竟一排排地挂在树上,惨不忍睹。

1月12日黄昏,东流山南面、东面和西面阵地相继失守,新四军与国民党顽军进入混战状态。是夜,居高临下的顽军向石井坑疯狂扫射,弹雨横飞中,叶挺称之为“中国的音乐之星”的任光不幸中弹颓然倒下。新婚三个月的妻子徐瑞芳扑上前去,见丈夫胸部军衣已被鲜血浸湿,疾声呼救。正在附近指挥战斗的叶挺闻讯赶来,下令立即抢救。可身边除了呼啸的弹雨和誓死阻击敌人的士兵,没有一个医生。徐瑞芳紧抱丈夫连声呼唤,但任光的头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早年因创作民族管弦乐曲《彩云追月》闻名遐迩、1935年以电影《渔光曲》主题歌在莫斯科国际电影节获奖的音乐之星任光,以四十一岁的盛年陨落在茂林的战火中。任光妻子徐瑞芳受伤被俘后,被送至国民党军队野战医院治疗,一个妄图染指的顽军柴姓团长经常到医院向她献殷勤,多次遭到徐瑞芳痛骂,结果伤势未愈就被关进上饶集中营。

新四军三纵队政治委员胡荣,率五团在东流山与数倍于己的敌军激战至12日黄昏,大部官兵阵亡,胡荣身上也多处负伤。次日凌晨两点,妻子李秀英搀扶胡荣宿于青龙山湖岗村鲁荣生家。天刚蒙蒙亮,国民党顽军搜山部队赶到,胡荣对李秀英说,我俩一起跑,一个也跑不脱。你冲出去,我掩护你!说完,果断把李秀英推出后门。李秀英跑到后山树林深处,忽听身后“轰”的一声爆炸,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枪声。她知道胡荣凶多吉少,当晚悄悄摸下山来找到鲁大爷,得知敌人冲进来时,胡荣先甩出一枚手榴弹,而后举枪自杀。悲恸欲绝的李秀英把仅有的十块银元交给鲁大爷,请他代为收殓胡荣遗体,隐匿山间十多天,寻找失散战友未果,后被泾县后山乡沙埂村一对农民夫妇认作义女,隐姓埋名在当地生活下来。新中国成立后,李秀英写信给李先念、傅秋涛、江渭清等领导同志,在他们的关怀下,享受了红军待遇。

上饶集中营斗智斗勇

皖南事变中,原新四军战地服务团演员、新四军教导总队干事杨瑞年和弟弟杨华年双双被俘。杨瑞年同学、国民党五十二师少将师长刘秉哲的姨太太白雅琴出面劝她“改换门庭”“到五十二师工作”,被严词拒绝。不久,杨瑞年姐弟被囚于上饶集中营周田村监狱六队。为防止敌人利用姐弟关系做文章,杨瑞年改名杨瑞莲,让弟弟改名王宜林,姐弟俩见面故意装作不认识。

施奇烈士墓碑

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女演员杨瑞年1938年春在新四军南昌军部留影

狱中一个单间关着新四军女机要员施奇,皖南事变中本已突出重围,但在一位老乡家中被国民党军搜出,五十二师十几名兽兵对她进行轮奸,并使她染上了梅毒,致使其下身溃烂。杨瑞年经常帮她买药买草纸并揩身。一次,杨瑞年探视施奇时获悉,关在此处的新四军民运部组织科长陈茂辉要越狱,但没有鞋穿。回到牢房,杨瑞年悄悄把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赶做了一双布草鞋,由施奇转交给陈茂辉。陈茂辉穿着杨瑞年做的布草鞋冲破重围,重返革命队伍。1949年1月10日,时任华野四纵八师副政委的陈茂辉,在淮海战场成千上万国民党军俘虏中,成功甄别出自称“军需处长”的国民党徐州剿总中将副司令杜聿明。1955年,陈茂辉荣膺开国少将,后任江苏省军区副政委、南京军区顾问。

杨瑞年身材颀长,皮肤白皙,长得很漂亮。特务们垂涎欲滴,颇想占她的便宜。她则对特务们嬉笑怒骂,任意嘲弄。开始,有些难友对她的举止不理解,日子长了才明白,这是她独有的斗争方式,嬉笑中含着轻蔑,嘲弄中凸显刚烈,使那些心痒难挠的登徒子果然对她有色心、无色胆。任光妻子徐瑞芳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狱中有“曾魔王”之称的特工中队长曾恭生,多次不怀好意尾随徐瑞芳动手动脚,遭到厉声呵斥。有一次,徐瑞芳还抄起一条板凳向欲行不轨的曾恭生头上砸去,吓得他魂飞魄散。

集中营特务为软化被俘新四军,也为向社会掩饰集中营法西斯监狱性质,提出组织“更新剧团”,点名要杨瑞年担任主要演员,但找她时碰了一鼻子灰。后来,狱中党组织指示,可参加演出了解外界情况,借机打通对外联系。杨瑞年联络众女演员向特务提出条件,第一,绝不演反共戏,演出鲁艺创作的《农村曲》《前夜》《麒麟寒》等抗日名剧;第二,必须由新四军画家赖少其、邵宇做布景和化妆。演戏少不了女演员,敌特只得答应她们的条件。

1941年12月初的一天,新四军教导总队宣教干事陈安羽根据狱中党组织安排,随难友组成的“更新篮球队”去铅山赛球,准备按计划实施越狱。正在此地演出的杨瑞年告诉他,剧团党组织决定让赖少其、邵宇越狱,但尚未准备好。为了配合剧团党组织实现其越狱计划,陈安羽决定将越狱推迟到球赛和演出的下一站石塘实施。杨瑞年建议,在12月6日(或7日)傍晚,在剧团演出拉开幕布,特务、宪兵被演出吸引时,篮球队和剧团越狱难友分两路同时行动,得到陈安羽赞同。经精心安排,尚未暴露身份的新四军军部作战参谋、掌握大量机密的叶挺侄子叶育青,会同陈文全、陈安羽、赖少其、邵宇逃离敌人魔掌,重返新四军。1942年元旦前夕,在杨瑞年等人掩护下,又有八位难友成功越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陈安羽出任浙江省人大常委会主任。杨瑞年多次帮难友越狱,被敌特认定是“共党顽固分子”。

视死如归气壮山河

1942年6月5日,由于日军逼近,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决定将上饶集中营南迁。此前,六队秘密党支部制定了暴动越狱计划,由陈念棣、王东平、阮世炯、赵天野四人组成暴动领导小组,原新四军教导总队军事教员王达钧任暴动总指挥。

6月8日,宁死不屈的新四军女战士施奇,因不能随队行动,被狱中敌特抬到茅家岭雷公山下准备活埋。特务们谎称送施奇乘船去福建,施奇识破了敌人的诡计,拼尽全身气力站起身怒斥敌人。一个特务慌忙向施奇嘴里塞了一团棉花,另外几个特务一齐把她推下事先挖好的土坑,手忙脚乱向坑里填土。坑中填满土后,特务们见施奇还在挣扎,又一拥而上用脚将土踩实,然后浇上了一桶水。年仅二十岁的上海姑娘施奇,新四军机要战线上坚贞、圣洁的“丹娘”,在与残暴的敌人抗争中壮烈牺牲,绚丽的青春如彩虹凌空,辉映皖南群山。1995年,中共中央办公厅机要局在施奇殉难地立碑,碑的上方是施奇身着戎装的半身像,碑上镌刻着“施奇同志浩气长存”八个金色大字,碑座上刻的“机要工作者的楷模——施奇同志”,恰如其分评价了她短暂而美丽的一生。

1942年6月17日下午,上饶集中营周田村六队来到福建省崇安县崇阳溪畔。时近黄昏,山高林密,一百多米宽的河仅有一艘船和两条竹筏摆渡,六队要分三次才能渡完。四人领导小组在河边碰头决定迅即暴动。当全队三个分队的一、二分队乘船过河后,暴动总指挥王达钧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的过门。这是事先规定的预备暴动信号。当三分队的船只靠岸后,王达钧冲口喊道:“同志们冲啊!”聚集河边的难友一下子呈扇形散开,犹如一群猛虎,涉过水田,跳过水沟,越过丘岭,进入丛林,奔向武夷山!

在著名的赤石暴动中,五十多名难友成功脱险,十一人当场中弹牺牲,十多人被敌人捕回。杨瑞年不幸未能逃出魔掌,她的弟弟杨华年跨越沟坎时腿骨折断,惨死在敌人的刺刀之下。

顾祝同惊闻赤石暴动,勃然大怒,决定“将顽固不化分子予以处决”。1942年6月19日黄昏时分,上饶集中营周田村监狱的宪兵特务以再编第六队为借口,从各队点名调出一百四十一人,逐个五花大绑,分三批押解到虎山庙旁一个废弃的茶园中,实施骇人听闻的集体大屠杀。杨瑞年属于第二批遇难的烈士。

武夷山的夏天,万木葱茏,天澄水碧。杨瑞年昂首挺胸,慷慨赴难,始终没有低下骄傲的头颅。最后的时刻到了,她环视茶林,仰望天空,面容平静得像一尊玉雕。只见她在难友中勇敢地跨出一步,向敌人喊道:“来吧!抗日志士是杀不尽的!”罪恶的枪声响了,一枪,两枪……血流满面的杨瑞年仍在领唱《国际歌》。直到身中三枪,杨瑞年还在用力高呼:“打倒法西斯独裁者蒋介石!”“中国共产党万岁!”令刽子手无比惊骇的是,杨瑞年身中六枪仍巍然挺立,向色厉内荏的敌人发出最后的呐喊!罪恶的第七颗子弹飞向杨瑞年,她的头颅被打碎了,刚强无比的身躯才倒在血泊中。这一天,她差一个月才满二十六岁。与杨瑞年一起英勇就义的七名女战士中,还有时年二十四岁的徐瑞芳。

杨瑞年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举,谱写了一曲“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的大义之歌,行刑的刽子手们普遍感到震惊和恐慌。大屠杀后,参与杀害杨瑞年和目睹这一残忍罪行的部分宪兵,惶惶不可终日;有人甚至负疚逃走,从此洗手不干,并且泄露了这次血腥屠杀的真相。

镇江市革命烈士陵园杨瑞年烈士档案中,存有一个刽子手对杨瑞年牺牲时情景的描述:“杨很年轻,她的英雄气概使我手发抖,打枪时就乱打,她吃了三枪还在喊口号,打了七枪才倒下去。国民党反动派对日寇无能,而对无辜的爱国青年却如此残忍,他们丧尽天良,肯定要失败。”

宋婕写的《杨瑞年和她的弟弟》,记述了大屠杀后一名逃离刽子手内心的惊骇:“这真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一百四十一人之中,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流泪喊冤枉,其余没有一个不从容倔强,视死如归……有一个女的名叫杨瑞莲,吃三枪还在喊口号,打了七枪才断气,头颅都被打碎了……我们回来后,大家心头不知压着什么重东西,连呼吸都困难,真似做了一场噩梦。这事变给我们弟兄的刺激太大,我那时下了决心,死也要离开这刽子手队。”

就在杨瑞年在武夷山下的茶树园中,怀着一颗极其虔诚的心,用尽平生之力,向亲爱的党发出最真挚、最美好、最强烈的心声时,她全然不知,1938年,她从山西临汾八路军学兵队分配到新四军时,学兵队向新四军介绍她有“托派嫌疑”!因战争环境难以甄别,杨瑞年最终未能加入她梦寐以求的中国共产党!

1981年,皖南事变四十周年之际,原新四军秘书长李一氓撰文写道:上饶集中营的考验和锻炼,最后否定了临汾学兵队的怀疑,那是没有根据的……三十九年后的今天,应该向她道歉,应该为她平反,应该承认她是新四军的大无畏的女战士,应该追认她是有百分之百条件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摘自作家出版社《一颗子弹与一部红色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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