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一朵依米
1
每天下班,我都直奔地铁车站。在川流不息的地铁车站出口,我背把吉他每晚卖唱三小时。
每一个刚下车的旅人顶着或年轻或苍老的脸,踏着或急促或轻松的脚步,他们中的有些人会停下来,驻足听一会,然后,往我脚下的纸盒里扔或大或小的钱币。当盒里的纸钞摞得越来越丰满时,我的成就感也越来越丰满。
林秋昊是其中的一个旅客,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第一次他走近我,盯着我的吉他听了很久,最终,他往我的盒子里扔了50元大钞。连着一周,他总是往我的盒子里扔50元人民币。扔完钱,他总会说,谢谢你的琴声,很好听。
每次收工后,唯有他像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样恋恋不舍地离去。
我不知道我身上的哪一点打动了他,简单的马尾,还是单纯的目光,抑或是对音乐的痴迷?
慢慢地离场后他开始送我,慢慢地他向我表达了爱慕,慢慢地我们走在了一起。
只是,人性总是禁不住近距离的窥探。爱情也如此。
林秋昊是一个小公司的业务员,工资不高。他常常幻想和一个富二代谈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浪漫爱情,这样可以不用粒粒皆辛苦。
当时,他错以为一个背着绝版价值不菲的古典吉他的女生,一定是朵温室的花,为了寻求刺激玩另类的生活。
电视剧经常演这种富二代微服潜伏记,被屡次洗脑的他一直孜孜不倦守在我身边的最大动力就是揭开我的富二代隐秘面纱。
当目标真实地浮出水面时,我看到他眼神里灰灰的绝望。
他一直以为我是装成乞丐的富二代蓉儿,经过旁敲侧击和紧密推理论证,原来,我是出身贫寒的穆念慈。
猜谜的过程像火山下面的岩浆,一直在那沸腾。真正爆发的那一刻,飞溅的浆汁扑了我和他一脸,火辣辣地疼。
2
一个月后,已经和我陌路的林秋昊给我打电话,说,他的安踏忘在我出租屋里了。
半小时后,他果然领着一个有着富二代凌傲眼神的女子,卷发,冬瓜一样的脸,西瓜一样的腰裹在白色的貂皮里面,臃肿得像南极小企鹅。
她扫了一眼我寒酸的出租屋,嘴唇一撇说,你就是林秋昊的方便面前女友?
士可杀不可辱,我顺手抄起桌上一碟粘稠的辣椒油,泼在她那张目空一切的脸上。
她一声惨叫蹲在地上,林秋昊掏出手机打了110,辖区民警来了,我们被带走做笔录。
车内的我后悔万分没有把辣椒油一分为二泼在这对臭味相投虚荣炫富的人渣男女身上。
带我回来的民警坐在办公桌后例行公事地问话,我镇静自若地讲述自己被一个龌龊的富二代小三凌辱。
他的表情像肚子疼似的忍着,终于没有忍住,他笑了,笑得下巴颏上的黑痣也跟着微微颤动。
林秋昊也有一颗黑痣,只是长在嘴角。据说,嘴角有痣的人能言善辩。林秋昊果真如此,前脚刚咀嚼完我这包方便面,后脚就对着红烧肥肉大快朵颐。
我有理有据的控诉终于博得了下巴痣的同情。他言简意赅地嘱咐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两条腿的活人遍地都是。
临走的时候,我听见隔壁有人喊他,冯东,电话。
有时一件事让你认识一个人后,这个人会频繁地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佛家解释这叫缘分。
因为是辖区民警,冯东像流窜犯一样以每周一次的频率出现在宏盛小区。
一天,我看见他汗流浃背地帮对门独居的张大爷修理自来水龙头。
又一天,我看见他夹着卷宗调查小区内出租户的户籍。
再一天后,当我卫生间里的暖气片莫名其妙地滴答滴答往下滴水穿石时,我第一时间跑到小区门口找宣传栏上他的电话。
冯东拿着扳子钳子稀里哗啦地一顿修理,两小时后暖气片不再淌水。
原来是房东私自在暖气片旁边开了一个阀门接热水,压力过大,阀门螺丝老化。
走时,他又超出职业范围热情地叮嘱我,阀门已被我闭死,那里的水不能用,不卫生。
一段爱情的伤必须用另一段爱情来疗。于是,在和林秋昊分手后,冯东这个经济适用男和我这个简单方便女成了恋人。
3
我和冯东恋得水深火热。我们都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情有独钟。
我俩步行去很远的菜市场买新鲜的鲢鱼做水煮鱼,同时,买各种便宜的青菜,菠菜,香菜,苦菊。然后,他扎起围裙上厨房,做一锅浓郁辛辣的水煮鱼。
我俩围坐在桌前,吃得汗流浃背。互相看着对方鼻尖上辣得密密的汗珠,傻傻地笑。
嘴唇辣得红红的冯东会讲起他的小时候,说完,他会望着我,问,你也是从小就喜欢吃辣的吗?
我猛呛了一口,迅速转移话题说,给我倒杯水。
每次别人说过去,我都会插播广告。
我不知怎么对冯东讲自己的家庭,我永远记得母亲在机场被带走的那一刻,像孔雀一样漂亮的母亲收拢了美丽的屏。
她无数次回头望我,如果不是她对我依依不舍,现在的她已经踏上美国的土地。
她原来是一名音乐老师,在一次为市委汇演培训上,长相漂亮,气质清丽的她被副市长相中,借调到市委。当了一名可有可无的宣传干事,同时负责陪领导应酬。说白了,就是陪吃饭,唱歌,跳舞。
一年后,她和副市长的绯闻在这个小城传唱。副市长在这个城市的关系网很密集。母亲拿钱让父亲辞职开了一家酒店,他的酒店在副市长的庇护下生意兴隆。
因此,父亲对他们明目张胆的偷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不平衡的他每日和手下的服务员打情骂俏。
在一次招标建设公路大桥时,副市长暗箱操作终于激起民愤。有人将他这些年受贿的举报材料送到省厅。
警觉的副市长感觉不妙,准备和母亲携款逃往美国,由于,她执意要等见我最后一面,离最后一班飞机起飞还有五分钟时,警察全副武装比我早一步赶到。
那一天的夜晚,我独自一人背着豪华的吉他坐在家里弹唱。
这把绝版的吉他是母亲在我16岁生日,托人从德国带回,它幸运地背在我身上,逃过家里的洗劫。
可身为副市长情人的母亲,没有这么幸运。她被叛刑十五年。
父亲出兑了酒店,迅速和他的相好结婚,搬离了那座城市。
那座城市里母亲的故事家喻户晓,我也只能选择搬迁到自己就读的大学。
我背着那把硕大的吉他在地铁站台顽强地卖唱,靠着它,我赚够了房租和柴米油盐。半夜哭醒的时候,只有那把吉他孤单地陪我。依赖着它,我走过最难挨的大学时光。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地签约了一家文化公司。即使工作稳定,我依然在地铁站台旁弹唱,它时刻提醒我,接地气的生活才是最踏实的。
每次去看母亲,她都哭得稀里哗啦。总像祥林嫂一样一再嘱咐我,不要贪恋物质荣华。
犹记得,第一次在地铁站台卖唱,林秋昊盯着我的吉他足足有十分钟。他说,美女,这把古典吉他价值不菲噢。
喜欢音乐的林秋昊总在网上搜索很多名贵乐器。
他讶异,一个扎着简单马尾衣着如此简陋的女孩怎么会背如此昂贵的六弦琴。
他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狼狗接近我这个方便面女,一直期待着打开味道浓郁的调料包能让他胃口大开。最终,他没有嗅到我身上吻合的气味。失望地摇着尾巴走了。
现在,我真怕冯东也如此对我。
4
每个月有两天,我会人间蒸发。我告诉冯东,我去给一个小女孩辅导练六弦琴。其实,那两天我是去探监。
偶尔,我会掐掐自己,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我希望母亲还是那个骑着自行车上班的音乐老师。我们依然住在闹哄哄的大杂院里。
他们晚饭有时会做我喜欢的浓辣鲜香的水煮鱼,饭桌上也会因为我的学习而吵得面红耳赤。那种琐碎安宁的幸福,在母亲进了市委就被打碎,成了一个灰色的童话。
现在的我像个小老鼠一样生活,东躲西藏地掩盖自己的家庭。
我学着原谅母亲,等着她张开翅膀飞出大墙拥抱我。可是,谁会合拢我的翅膀,在他的怀抱里久久歇息?我当然希望那个人是冯东,希望他陪我坐在阳台上看万家灯火,陪我吃辣得流眼泪的水煮鱼,一直吃到白发苍苍,牙齿掉光。
有前车之鉴告诉我,荣华富贵也终是黄粱一梦,不如粗茶淡饭来得地久天长。
只是,冯东不止一次问我,为什么每个月的两天你都会失踪,如果是正常的补课,为什么不让我去接?
每次我的目光都躲躲闪闪。于是,他会生气。他生气的样子很难看,下巴上的痣一颤一颤,他的声音也一颤一颤地说,你终究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我拒绝回答。只会,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他说,别离开我。他愣了一下,转过身,吻我的脸。我的脸上全是无助的泪。
5
多么费解的谜语,只要执着,总会知道答案。
又是探监的日子,我把钥匙交给冯东。然后,去药店给母亲买安眠药。
每次母亲都说头痛,夜晚疼得睡不着,她让我在面包夹层里多给她塞几粒安眠药。我的手机被我粗心地落在家里。于是,冯东接到了监狱的电话。
我的母亲和狱友发生摩擦,被一个新来的强悍女人扇了一个嘴巴子。一气,她吞下了从面包里攒的200片安眠药。狱警急促的声音说,让她的女儿快来。
身为警察的冯东详细地询问,终于,水落石出。
所有的积木严丝合缝地拼成一张完整清晰的真相拼图,并沉默地替我说出埋在心里长达七年的秘密。
地铁站台里永远充满着喧嚣杂乱的人群,此时,意外飘起了雨。
人流中只有我淋湿的身影孤单前行,突然,我的头上晴空万里。抬头,一把紫色的伞。回身看见冯东提着一兜水果,温情地望着我,我的大脑霎时失忆。
他放下水果,抱着我说,紫音,你好傻,我都知道了。
冯东吻着我湿漉漉的脸深情说,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看妈妈。傻孩子,如果有一个人帮你撑伞,雨就不会淋湿衣服。
那声傻孩子,轻轻地,哑哑的,我安然地听见飞累的翅膀合拢的声音。
这天晚上,我们依然相携着去很远的菜市场,买新鲜的鲢鱼,于是,充满烟火味的厨房里咕咕炖着我们水煮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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