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关于我的家族,在我记忆里恒常清晰的,是三幅画面和三句话。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会记得,每个雨天,爷爷戴着老花镜,再手持着放大镜,看我的课本。我规矩地坐在旁边,与他一问一答。也因此,我的学习一路都是高歌猛进的。
爷爷只是乡下的一名砌匠,从未上过学堂。我上高中时恨死了政治经济学,哪知他偏偏要看,自然也是不懂的,便向我请教。我不敢敷衍,带着要为别人讲述的态度去复习。高考时这门科目取得的分数还算不错,爷爷功不可没。
说起这个,忽然又记起我最初上小学的情况。我不到六岁上学,同学大多八九岁,他们的理解力比我好得多。每次上课,老师都只关注那些大同学。我咬着衣袖默默地坐在教室一隅,从未听懂过老师的话。
三四年级时,我突然间成了班上第一名,我一直没明白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倒记起了爷爷在夏夜里凑着油灯端拿着我的书与我一起探讨的情形。
读书,是我家的传统。祖辈教导孙辈,也是我家的传统。
我父亲他们是由我曾祖母教着读书的。曾祖母认的字不多。孩子放学回去,曾祖母让他们列成队,按上学的年级从低到高各自朗诵一遍。只一遍,曾祖母就会背了。接着要孩子们背书,如背错,曾祖母轻轻一咳,孩子就羞愧地低下了头。
父亲跟我说起这件旧事的时候,它立刻变成画面,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穿着深蓝色大襟上衣,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并不拿着书,靠她的超级记忆,便将孙辈们调理得服服帖帖。
曾祖母出生时家里已经很穷,由她的祖父,一个落第秀才教着认字的。秀才在临终前叮嘱后代们:“读书啊!”
这三个字,简单明确,成了曾祖母一生的念想,也因此成了我们家族的家训。
祖父那一代三兄弟,小时候由曾祖母教着认了几十个字,其余的靠自学成才。他们一出生就没了祖辈,又年少丧父,小小年纪便去做雇工。曾祖母在这方面用了心思:她让大祖父去了布店做小伙计,布店要写写算算,自然是好学写字计数的;我祖父行二,去学砌匠,那时的砌匠要念各种咒文,有钱人家的屋子外面还要画壁画,祖父后来果然成了个丹青妙手;三祖父太小,去给地主家放牛。曾祖母陪着他放了两天牛后,第三天头上,让他将牛牵到唯一的私塾后面的山上放。牛在山上,人在私塾外旁听。半年不到,他已经比私塾里大部分学生都要优秀。
这让私塾先生很窝火,从此看见我三祖父,便拿着一根棍子赶他走。
我三位祖父,成年后在桂林拥有了五家店铺。三祖父做到了桂林市商会的总会计。
曾祖母在父亲小学毕业那年去世的。父亲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她那时候眼睛已经看不见,徒劳地瞪着虚空,用高亢的声音喊道:“背书啦!”然后,闭眼长逝。
年少时,我很喜欢祖父对我的“请教”。他是真心的,因为上高中后的我所学到的知识,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知识积累。
爷爷去世是九十年代中期,那时候我已经在深圳工作,弟弟还在大学,只有妹妹在他床前,他握着我还在上高中的妹妹的手:“发狠读书!”
发狠,是很努力的意思。
妹妹记在心里,并且践行了。
时移世变,等到我做母亲时,只有婆婆随我而居。女儿上小学一年级没两天,就告诉我她不要去上学了。我便买来了小黑板,小桌子。告诉她,奶奶不识字,现在去上学学校不收,所以要她学回来教奶奶,妈妈也旁听。
女儿于是每天下午一放学就回家做她的小老师。我与婆婆两个人很认真地听课,做作业,还接受小老师批评。
女儿站在小黑板前做小老师,一手指着黑板,一手拿着教鞭的稚嫩样子,深深地刻在我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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