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大头爱自由
说到家族,我有点怂,不能像别人帝某某之苗裔兮。外公是贫民之子,外婆是黑帮老大之女。外婆父亲从清朝起就是湖南资江水系大佬,经营船运物流生意,拥有众多码头和船只。做黑帮老大是不得已的,盗匪横行的时代只能靠养家兵捍卫。
黑帮有钱无尊荣,外婆父母誓死要帮女儿脱黑入白。外婆是旧社会罕见的不裹足女人,读书吟诗,抚琴作画,当然还会玩枪弄炮。外公如没遇到来中国传播耶稣大爱的外国传教士,绝没可能娶到外婆。
外公父母在挪威夫妇建的教堂里信了耶稣,全家搬到牧师家的洋楼里,外公被牧师夫妇一路资助到医学院毕业成为中国第一批西医。外公游学海外后回乡开办了当地第一家医院,英文流利,知书达理,备受尊敬,自然也赢得了外婆父母的心。外婆坐着大花轿,带着丰厚嫁妆和两个贴身家仆,还有长枪短炮,嫁给了外公。嫁鸡随鸡,外婆原本信佛,婚后随外公信了耶稣,沉浮人世独自养大七个儿女。
我妈是长女,好日子在十几岁时戛然而止。教堂被炸,挪威夫妇被赶走,我妈玩耍的小花园毁于一旦,外公的医院及药店充公,接着是抄家、批斗、游街、入狱。外婆催我妈连夜入省城读大学,临行偷塞给她一块金条,“这是私藏的唯一财产,拿着当救命钱!”
不久我妈没饭吃就把金条换钱了,哪知有人告发,外婆家遭造反派掘地三尺,外公罪加一等发配去边远监狱劳改。嫁人洗白以失败告终,外公总宽慰外婆,“黑白不要太介意,上帝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
农民出身根正苗红的我爸是军官,疯狂爱上我妈。好女就要嫁军人,我妈脱黑洗白的机会也来了。可是资本家漂亮有文化的女儿万万不能嫁给粗鄙农民的儿子,我妈起初很清醒,拒见我爸,我爸就用一包红糖收买了门房老太,告之最可爱的人来看望女朋友了。老太哪敢造次立马在广播里浪声高喊:“某某快到门房来,你男朋友来看你!”当时军人婚恋受国家保护,这一吼让想打我妈主意的男生统统自断念想。
正值暑假,为避祸外婆叫我妈别回家,我爸就热情邀请我妈南下军区参观。等我妈一到部队,看见齐刷刷两排战士戴着大红花敬礼欢迎,就知道出事了。一阵锣鼓喧天,司令员宣布我爸我妈喜结连理。我妈惊诧都来不及,一骗定终身。
如果脱黑入红就这一瞬间,那人生就太乏味了。我妈当军嫂没一年,我爸的出身重新划分,一夜间从农民贬为地主反革命,爷爷被捕,饿死牢中。我爸被开除党籍踢出军区,我妈这时已经爱上会写诗会书法的假泥腿子,不得不背着行囊同去流放受苦。
小舅上中学时常遭同学殴打,后因体弱辍学,但还是被打残了左手。到婚嫁年纪,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有个黑五类的女儿愿意嫁,小舅直言双黑无法双宿双飞。终于有个穷乡僻壤的丫头想变城里人,小舅就跟她结婚了。日子原本凑合,问题出在他们的独女一心想脱贫致富,十六岁辍学到改革最前沿广州做陪酒女。混了几年该嫁人了,偏嫁了个黑帮老大。女儿成阔太,小舅跟着沾光,钱哗哗入袋,只好夜夜去赌场努力花钱。小舅妈一夜暴富后春心萌动,席卷存款跟情人私奔了。
唯有外公一如既往每天清晨五点读圣经唱赞美诗,永远温和安静,从无难色。你堵心的时候去找他,他总是平静地说:“黑白不要太介意,上帝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
外公八年前去了天堂,走前一年是病痛无休无止的苦熬。外公命如游丝,寂静无声躺在原来属于自己的医院里,我只听见他轻轻说了一句话:“请让我安乐死吧,我是医生,可以指导你们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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