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叶弥杉+狠狠红
他当年的清俊形象是文艺女青年们心头的朱砂痣,而如今嬉皮笑脸的他,也尚未成为一粒饭黏子。
现在的黄磊,拥有一种精确的发胖。
精确的意思是——作为一个45岁的男性,他的体脂率,比你身边大多数油腻的中年男子少一点。但是,和郭富城刘德华之类明星相比,又要多一点。这种恰到好处的发胖,让如今黄磊呈现在公众面前的状态,还有他在电视剧里所塑造的父亲、男闺蜜角色,都统一了起来,又把他和其他明星区分开来。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我想我是海》专辑封面的黑衣长发赤脚的清瘦少年,他也没有那种强烈的服务意识——要让自己拥有一身健美的肌肉来符合娱乐圈当下审美倾向。但是,他的脸上仍然留有当年清俊的一半余痕,另外一半,变成了眉目可亲。他已经不适合再演谈恋爱的电视剧了,但是,拥有这样的丈夫不会让一个女人变得仇恨婚姻,以及,哪个女孩儿不想拥有这样一个爸爸?
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黄磊这样安全从青春期跑道起飞后,降落在一个温和而又不失力量的中年停机坪上。在这个飞行过程中,有些飞机消失了,有些改头换面了,还有些如烟花一样炸开在半空中。
如何面对中年的自己
黄磊第一次听说《小别离》这本小说是2013年,还是他去参加《爸爸去哪儿》之前。他和制片人徐晓鸥等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听说他们刚买了一个小说叫做《小别离》,黄磊没看过这本小说,但这个名字让他琢磨了半天,“怎么别离还有大有小”?
那一年,黄磊42岁。别离的阴影倾覆下来,他无处可逃,只能奋起作战。
作为一个早慧型的孩子,黄磊对死亡的恐惧体验得也极早。9岁,妈妈去外地出差了,他和姐姐躺在各自的床上,两张床中间的台子上有一个闹钟,滴答滴答地响。每响一下,黄磊就想,我的人生就此又去了一秒。刚学会乘法的男孩,从床上爬起来,认认真真计算,自己的余生还有多少秒。不到两个亿。黄磊失眠了。
爸爸搂着黄磊,安抚他,说没事儿,爸爸肯定比你死得早,爸爸去那头等你。黄磊于是就不那么害怕了。
那个时候,衰老与死亡,都不过是阴影里的怪兽,它远远地潜伏着,虽让人隐隐的不安,但毕竟没有来得那么清晰。40岁以后,怪兽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越走越近,已经能让黄磊看到它的轮廓与皮毛。
他首先意识到了自己肉体的不济,“就是这5年的事儿,一天比一天强。身体常常觉得好累,睡一觉还是头昏脑胀,有一天发现一根鼻毛变白了,而一根眉毛却长得特长——人岁数大了。”
中年来临的过程,并不是以身体疼痛作为宣告。但带来的别离,却让人难以习惯。他的父亲今年80岁。他算过了,如果父亲活到90,一年就算见20次,200次的配额后,终是告别,每一次见面都是倒数。
“父母曾是你生命里最亲的人,再是伴侣,然后是孩子,后来又变成伴侣,因为孩子长大了。再后来,伴侣也不亲了,因为他走了,你就成了杨绛先生——‘世界是你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反正你早晚得接受,他们有一天会离开你,你也会离开他们。”黄磊说。
内心预演不算,震恸的告别他也已亲身经历了几次。2011年,他的音乐知己、台湾音乐人陈志远去世,他在微博上写下,“如今我不知所措,只有哭不出来的泪与痛。”从此不再唱歌。去年年初,邻居王姐癌症过世。黄磊认为朋友不算多,《暗恋桃花源》团队算一批,朝夕相处的邻居们则是另外一批。在他做《似水年华》那阶段,介绍朋友交情不在时间长短时,还要以“我跟隔壁邻居相处十几年了都不说话”举隅。但2008年他搬了家,他很快与年龄相仿的新邻居们组成了一个共同体:吃饭打牌,健身旅行,把孩子送去同一所学校,甚至,集体搬家去同一个社区继续做邻居。但就在这自得其乐的中年人队伍中,有人中途脱队。
所以他第一次听说有一个小说叫《小别离》,立刻动了心。
“归根结底,只是一个问题:如何面对中年的自己。”黄磊说。
但其实只有一个问题:人如何面对死亡。
从9岁开始,为死亡而整夜失眠的男孩,成长至他人口中嬉皮笑脸的中年人。这几十年的自我追问,黄磊所有面貌的塑造,皆与这个问题相关。
这个问题,逼他成为了一个本质上严肃而又悲观的人。
从来没有柔弱过
以小宋佳的说法,“每个80后的文艺女青年心里都曾住着一个黄磊”。而她作为个中代表,第一次在《嘿老头》片场看到那个头上烫着小碎卷脚上趿着人字拖的黄磊2.0版本,难免失落,但接触下来,“对他的喜爱变了一个层次,发现他是一个活得特踏实特自我的一个男人。”
实际上,如果以“踏实”与“自我”来作为黄磊的评价,那么黄磊这几十年来,其实并未曾变过——他从来没有不脚踏实地地虚无缥缈过。
“进了初中我成绩就好,没人逼我学习,我是自觉的好”。作为一名学霸,到了高中,一听说电影学院的文化课分数线,他立刻找到老师请假,“老师,我后面不参加复习了,我闭着眼睛都能考上。”
在演戏这条路上,黄磊起点极高。1990年,他刚进大学,就接了陈凯歌的《边走边唱》,电影入围戛纳电影节竞赛单元,他以为自己会一炮而红,“等待明星的荣耀和光环降临在我身上”——但,什么都没降临。黄磊等了5年,在绝望中选择了报考研究生,继续读书。1995年,他才获得第二个电影机会,和张国荣一起主演的《夜半歌声》,电影在香港首映,闪光灯一时闪得他头晕眼花,他想他终于熬出来了。结果回到北京,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小人物。他反应过来,自问:已经过了5年那样的生活了,现在难道又要回到那种状态吗?
但没有想到,台湾丰华唱片公司的老板彭国伦因为这部电影看上了他,花了很久说服他当一名歌手。黄磊从来不觉得自己嗓音条件好——虽然他也曾天天和高晓松、老狼、郑钧泡在一起,并且每个人都留着一模一样的中分长发。
再然后,黄磊在台湾出演电视剧《人间四月天》,红遍两岸。
人们记忆中黄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气质”,就是由这些作品奠定的:音乐上,1997年专辑《边走边唱》,1998年专辑《我想我是海》,2001年《等等等等》;电视剧方面,1999年《人间四月天》,2001年《橘子红了》;电影方面,1997年《半生缘》,1999年《夜奔》。
这些“文艺气质”,有一些与他相关,有一些其实并无关系。比如唱片——黄磊从来不听自己的唱片。有人为他《似水年华》专辑里的那句“我希望我得到的少一点再少一点,我还希望我的生命短一点再短一点”而深觉触动,但如今的他去鉴定那个时期,认定那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产物——毕竟,他是一个9岁的时候想到自己还有不到2亿秒可以活而失眠的人。
那些“柔弱书生”的影视形象也并不是他本人。
他这样总结自己的青春期,“20多岁的时候,我有诗意,但是我从来没有柔弱过。我不是一个弱书生,我不是那样的个性,也做不到。”
他已经回答了太多关于现在的这个自己和那个时候的自己的区别的问题。他曾经对媒体说过一堆大同小异的话,“文艺青年要不然远行,要不然就隐藏在发胖的身体里”,“文艺青年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卧轨,叫远行;一个是嬉皮笑脸了,叫做隐藏。原来那个文艺青年就在我心里,只是我不需要再和别人分享,是时候我们俩独处了”——显然,他对成为现在的自我全无遗憾,反而觉得水到渠成。唯一的问题是人们打量他的模具,实在是太老套了。
无法理解的转变
黄磊有过不红的阶段。关于这点,他很坦然地就说了出来,“突然间,我拍的、写的东西没人看了,说准确点是没人播了。这时,正好话剧《暗恋桃花源》找到我,于是就专心去演话剧。后来,又苟延残喘地拍了《家》和《四世同堂》,业内人士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播出情况并不理想。”
而在他“苟延残喘”地拍《家》和《四世同堂》那几年,他还做了这些事——《双面胶》小说版权是他买下的,推荐给了影视公司,自己则做了制片人。捧红了吴秀波的《黎明之前》,故事也是他写的,他表弟做的编剧,不过他没参演。
他重新找回自己演戏的节奏是2010年的《婚姻保卫战》,他演一个家庭煮夫。从此一部部的,《男人帮》《夫妻那些事》《我爱男闺蜜》……拉开了他演喜感小人物的新阶段,至今。黄磊说,这一连串的喜感小人物角色,代表了自己演技上的进步,“喜剧是演员比较成熟的阶段才能驾驭的题材类型。它不是靠说戏谑的台词,做鬼脸就能完成的。以前我演不了喜剧,因为太爱护自己,但现在我把自己丢出去了”。
他有时也对时代的“娱乐精神”表示不满。“《橘子红了》周迅坐那说台词,一说就10分钟,和莎士比亚的剧一样,现在谁这么拍戏?电视剧就是大家看个娱乐。”“现在有人拍《人间四月天》这种电视剧吗?可能也有人拍,但是没有收视。”
他很悲观地看待这个圈子变得日益陌生,“我在这个行业中并没有心存梦想。现实环境就是如此,多数拍摄题材都受限制。行业的主导并不是创作者,而是投资方、电视台和买片方,我们只是在夹缝中求生。我常叹息,看着这个行业正朝我无法理解的方向转变。”
只是,他并没有因为悲观而滑向戏谑的那一端。他仍然努力地想做一些东西,“那么多大作品、大IP,飞在云端的白头发、蓝头发,各种仙、各种妖,但我就希望它是个小作品,希望它直接了当地关注现实、关注人的内心世界,希望文艺作品在娱乐之外,还是带给人一些感悟和体会,有可能的话,传递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如今这样讲也许会被人取笑,但还好我不怕被人嘲弄,只要我们还有一点点知识分子的色彩,就不应该以此为耻。”
一个悲观主义者的出口
其实过了那等待成名的5年,1995之后的黄磊,不是非要做个明星不可。1997年他就留校,当上了老师,带的第一届学生里有海清、黄海波。
黄磊享受当老师。他爱他的每一个学生,他的每一个学生也都爱他。
黄磊大约是一个“养成系”爱好者,在细节上,他有足够的耐心。他乐于看见当年的小朋友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也乐于看到一块面团最后变成一个面包——欧包是一种相当考验人耐心的手艺活,失败率极高,黄磊在电视节目里展现过这门手艺,惊倒了无数烘焙爱好者。
做饭是小厨黄磊的乐趣所在。“炖盅,虫草花冷水发开,自己剁的瘦肉,矿泉水,隔水蒸3小时以上。藕去皮高汤炖糯,调味,煎葱油热浇,小葱更佳。肋排冷水放冰箱泡3小时以上,其间换清水以去血气,油锅炒香大料桂皮香叶姜片再炒排骨烹料酒至五成熟,加开水老抽生抽开锅小火慢炖,再加百叶腐竹海带等均可。技术贴。”黄磊贴出了自己做饭的菜谱,最后的3个字,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好友何炅就是他们家的资深蹭饭者。
热爱生活的意思是——可以享受生活带给他的这细微乐趣。这不是一种爱好,而是一种能力。若不是拥有这样从炖个蛋羹都能获得乐趣的能力,何以抵抗他骨子里的悲观?
“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悲观就是清醒,就是看得通透,所以不会因为眼前的事产生困顿感。再说得具体点,我算是整体悲观,但细节乐观的人。总比整体乐观,细节悲观的人强,这些人总觉得明天会更好,然后为眼前的事发愁。但是我知道,眼前的没什么不好。”
家庭可以变成你的信仰
家庭是黄磊的桃花源。
他讲《小别离》这类家庭剧的意义:“很少人去整理自己和家庭的关系,我们总是往前跑,但你如果静下心来想一想父母、孩子、伴侣,你会发现好多珍贵的秘密和宝贝。当你能够把这些秘密解开,把这些宝贝收藏的时候,你的人生就会变得很踏实、很丰厚。家庭可以变成你的信仰。”
这大概就是他的写照。拍摄电视剧版《夜半歌声》时孙莉怀孕,第二年多多出生。在此之前,他的经典角色是徐志摩、荣耀辉——人生的小船总是在爱情面前说翻就翻。而后他开始演高觉新、祁瑞宣。在传统的人物论分析中,这些人物总会被形容为“深受封建礼教的侵蚀”——换句话说,都是传统家庭秩序的维护者。
“年轻的时候一定绕着自己绕的多,现在是绕这个世界绕的多,离自己远了一点,但是反而把自己看得更清楚。绕着自己的时候看自己倒是迷迷糊糊的。”黄磊解释。
一定意义上,他的学生、他的邻居、他的《暗恋桃花源》的小伙伴,都是家人的扩大化,志同道合,情真意切,骨肉相连,彼此信任。在这个小小范围内,他享受着合乎他想象的,世界的理想秩序。
慢慢地,他还是把这个秩序往外扩了一点。
2001年,黄磊来到乌镇为《似水年华》看景,自此这座小镇成为他的第二故乡,闲时便飞来放空。2008年,他在乌镇见到了改造完毕的水剧场,产生了办戏剧节的想法。
他向乌镇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总裁陈向宏提出建议,两人都决意要做一个非官方、非盈利,且具有国际视野的戏剧节,虽然不知这些看起来矛盾重重的定语该如何实现。至今回想起来,他还将这个乌托邦式的活动比拟成“从一个梦做到另一个梦”。
黄磊开始向戏剧界游说,而陈向宏则在地方寻找合作。导演田沁鑫曾回忆,2009年排《四世同堂》话剧时,黄磊就跟她说想在乌镇做个戏剧节,她对戏剧界人士时不时冒出的梦想已经习以为常,顺口敷衍。而当她都忘了这回事,却发现黄磊竟做成了:“4年以后在澳门又见面,黄磊用发光的眼睛对我说:‘老田,这事成了,戏剧节,乌镇戏剧节!。”
或许也只有黄磊这样,能入世、懂需求、有情怀的人才能做成。筹备过程中,他体现了强大的公关能力。他分别请赖声川和孟京辉来到乌镇,并为两位大拿提供了不同的招待套餐:让赖声川在镇上闲逛,自由参观。赖声川对乌镇的古戏台感到甚为惊艳,后来介绍台湾团队建设了乌镇大剧院,并且连自己都参与到古镇的保护性建设当中。而孟京辉的乌镇游,则由黄磊招待着喝红酒、看球赛,令孟京辉如在梦中:“东方的、西方的、内在的、外在的、超现实的,很多东西都交融在一起了,我们不是办一个简单的戏剧节,是要筑一个梦。”
当然,之于黄磊,他更得意的是,把赖、孟、田3人在乌镇请到一起吃饭:“这世界上能把他们3个凑在一起的人就是我啦。”
世界越来越务实,而他看起来越来越入世,但其实,是为了让心底那点务虚,有个落地生根的机会。毕竟,这是一个文艺青年会遭嘲笑的世界了。
早年间他解释接戏的标准是适合,“你不能做所有事情都想着增加自己的社会影响力,想着挣钱,更重要是这部戏对自己的艺术影响力有没有提升。”
如今他把乌镇戏剧节也当作自己创业的一部分,理由如出一辙:“并不是每个创业都一定要产生实际的效益,产生更横向的影响力才是创业。”
乌镇戏剧节2013年举办第一届,今年10月是第四届。每一年他都去赴这场筑梦之约,而如今戏剧节口碑在外,队伍壮大,规模成熟,仿佛能独立学步,他开始有新的造梦计划:建一所非教育部体制的大学。
目前这所文化大学已经在筹备中,以黄磊的计划,学校第一将免学费,第二将没文凭。
“我去找我艺术界的朋友们来上课。我去找我的有钱朋友们给捐钱:你怕死吗?你想不想死之前没有那么多恐惧?反而有很多人为你祈祷和祝福?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有一个帮助年轻人学习的机会。你要是多捐点钱,我给你做个铜像;你要是少捐点,那就给你做个铜牌。”
这可能是一个体制内的教育工作者的最大反叛。他坚持教育免费,以此才能招到最有才华和本领的学生,但学生毕业时,他希望能得到一个承诺:“我会给你准备一个铜牌或铜像,等你有条件了也欢迎认领、欢迎传承。我觉得这是教育真正的意义。”
而他也将为自己准备一尊铜像。
“按你长发飘飘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有人问。
“按我死前的样子。”他毫不犹豫。
(肖近荐自腾讯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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