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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役

时间:2024-05-16

吴迪

最近的一个新爱好是,发掘自己“衰老”的小证据——非精神上的,纯属生理的。

一是精力的不济。比如,再也熬不了夜。稍微晚睡、少睡一点,第二天就像抽了大烟的东亚病夫,要不就是丧尸片里歪歪扭扭的主角——完全不必化妆,苍灰的脸色,呆滞的目光,已经形神兼备。

二是体力的不支。中午一课普拉提,傍晚一节古典舞,练到后来,已是心跳如鼓,双腿打颤,几次差点绊倒自己。得趁老师示范动作时,偷空找个坐垫喘口气才行。

三是新陈代谢明显放缓,免疫力随时低下。吃得跟从前一样多,运动也不比从前少,腰间的泳圈却像被谁不断往里吹气似的,小腹鼓如怀胎四月。而曾与种种流感、过敏、炎症绝缘的体质,则开始调皮地走向它的反面,原来连定点醫院大门朝哪开都不清楚,如今探访各科室如回老家。

这就是“青春不再”的感觉吧。当然离真正的“老”还遥远得很。

这个年龄,也许正如当下的节令,三伏天,是一年中火热的巅峰,可隐隐已蕴着颓势。

是刘姥姥二入荣国府时的大观园,“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鼎盛繁华,而不安已幽冥入梦。

是正午时分的太阳,正要望西而坠,回头看早上八九点钟的自己,那永远逝去的雀跃与清凉,心里说不出的惆怅。

这感觉尚不算强烈,几乎是不易觉察的,只是在某些时刻,比如现在,狠狠刺痛了我的神经。

我喘着粗气,瘫在垫子上,蓦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十月,那个穿着硬底匡威跑马拉松的小青年。事先也没训练,连双正经跑鞋都不准备——好好的膝盖就是这么报废的——听着杂牌子MP3里音质粗糙的重金属,颠颠儿地跑完了半程马拉松。也不过在终点处略歇了五分钟,揉揉起泡的脚指头,就如常地坐上公交车,一个人快快乐乐回学校去了——连个等在终点递上衣服毛巾矿泉水的人儿都没有。

记忆就像顺藤摸瓜,摸完一个西瓜,再摸一个黄瓜……接着,我又想起更早一点的那个八月,长途骑行队出发前一周,我才得到消息,立马决定加入。朋友们听后都笑惨了:就你?能骑出南六环就不错了!哈哈哈哈!他们笑,我也笑。

然后,我当然骑出了六环,又穿越河北、河南、湖北、四川,一口气骑到了长江三峡。我是车队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没坐过车,用车轮实实在在碾过两千公里的女生。

一想就收不住了,漫山遍野地想一遍,记忆熟极而流——那些年啊,那些年爬过的山,游过的河,攀过的岩,潜过的水,那些年一通宵一通宵K过的歌、喝过的酒、晃荡过的凌晨的街道,假装看懂了的足球……

还有还有,那些年喜欢过我和我喜欢过的男孩,没有什么特别,只对我具有意义的眼泪、笑容,抓马的相遇,轻飘飘的别离……

真是,少年不识“累”滋味啊。

如今,沸腾的岩浆平息下来,火山逐渐冷却。把那些热望、哭喊、疯狂、冒进都一一晾晒收起。我开始在睡前读佛经,手机里的音乐换成了古琴和萧管,连林肯花园都嫌过于聒噪,KTV酒吧都不再提得起兴趣,原因同上;征服雪山的传奇,再不能令我热血澎湃,只想想那样的累与冷与麻烦,浑身的毛细血管先自结了霜;甚至,我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和“抑郁”这对“老夫老妻”也能够安然共处……

如此想来,不仅是生理吧,在精神上,我也似乎“青春不再”了。

这自然绝非好事,但也不算坏,只是一个事实而已。而一个明显而又确定的事实,无所谓好坏,也无法反驳,你总得接受它。

一个“青春不再”的人,是终于意识到“时间残忍”的人。噩梦里无数次响起的考试铃声,如今在清醒的耳畔叫嚣不停,“哔兜——哔兜——哔兜”,好像在对我说: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努力,就真的老了。

今天,我在健身房的垫子上沮丧地哭了。

曾经,初中最爱的语文老师对我说:你要坚持写呀,你要当作家!这样的话,后来在高中语文老师、大学教授、单位领导、恨铁不成钢的朋友们口中,听过太多遍,听得我脑子里信以为真,身体却一笑而过。

曾经,我还梦想成为专业舞者、肚皮舞教练。那个40多岁身材如少女的启蒙老师对我说:这期学员里,你跳得最灵,只是缺一点性感。话犹在耳,而十年弹指一挥间。

十年前那个身姿柔软窈窕、跳4个钟头都不累的女孩,今天气喘如牛地坐在垫子上,擦了擦眼睛,调匀呼吸,又站回了队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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