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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 撒旦就是我的宿命

时间:2024-04-24

蒯乐昊

“我庆幸我这一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活到了现在。”童年创伤、残酷青春、年少轻狂、中年危机统统过去,从一场漫长妄境里醒来的王朔,发现人生赛程已然过半,所余大事,无非是保住晚节。

他走路也像猫,夹着,肩膀端起来,脚头落得很轻,悄没声息。他说,这是从小在部队大院生活的结果,长期集体群居,个体都恨不得把自己闭合收缩起来,不打扰别人不是最高标准,而是为人的最低标准。在这个单身汉别墅里晃荡的每个活物都是一出默剧:两只猫以幽灵和梦游者的方式间或闪过,电视里上演着狗血剧情,但是音量被主人无情地掐掉了,男女主角激动的面部表情配合嘴唇无声地一张一翕,像两条鱼在努力传情达意。据说这是他长期以来习惯的看电视方式。

另一种供养更加随意,他是自己的饲养员,做自己的一日三餐,把自己喂饱。他受不了动用保姆,因为不能容忍家里有个生人走动。

不受福德的老式宅男

标准的宅男生活不难想象,况且这还是一枚拒绝网购和拒绝接收快递的老式宅男。好在是在部队待过的人,怎么都不至于喂养不了自己。他一个月去一次超市,买回一堆东西,挨个吃,从最新鲜易腐的蔬菜开始吃起,直吃到月度将尽,家里什么也不剩了,以打卤面收场。

起得早,于是早饭吃得精,自己给自己烙一张披萨大饼,多搁cheese以增加营养。部队大院长大的人有一种固执的味觉记忆,最好吃的就是食堂大锅菜。那种带着汁水、不用精煸细炒、只需投锅熬制的,王朔的菜系就是这一路。所谓“食不重味”,即一天只烧一个菜,一个菜里只搁一样东西。这种吃法直接导致频繁口腔溃疡,需要维生素救场。

墙上挂着他自己的手写体:不受福德。这4个字,是他的自省真经。

他觉得自己写不来大字,这4个字用小小的纸写了,再去复制放大,裱制装框,伪装成书法作品。满屋子挂的都是这种随性收藏,收藏的标准不在于是否出自名家或者价值昂贵,而是跟自己的生活与情感紧密勾连——这也是他写作的标准。

写作,在规律的时候,一天能写电脑一整屏。数一数,也就500字。500字要写好也不容易。电脑打字修改起来太方便了,总是边写边改,一度还添了个毛病,但凡用词,要把所有的同义词近义词全部列出来,反复揣摩、替换。炼字到了这地步,也是强迫症。推敲许久,择一填之,过了几天回头看看,还不如第一次凭直觉使用的词,再改回去,战线因此被拉得更加漫长。

他已经宅了很多年。偶有邀约,总是还没出门就开始后悔。尤怕出席活动,每次拒绝朋友邀约,都是一场艰难的心理战。几年前洪晃在三里屯太古里的“薄荷糯米葱”开业,请他出席,一个隐匿的理由脱口而出:“不去,我有童年创伤。”

童年创伤论一出,他从此在朋友中获得了应酬豁免权。“你都创伤了!谁还好意思勉强你?”

儿童是最高赞美

他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看他,但是身边人的评价很重要,就像少年时漫天淘气,老师怎么批评都没关系,不能被身边的伙伴否定。

“我小的時候认为,总有那么一群人比其他人更加纯洁、高尚、正确,我先以为解放军是这样的人、教师是这样的人;后来以为作家是这样的人,或者搞文艺创作的应该是这样的人。于是我好不容易要挤进那个圈子,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结果发现哪里的人都一样,哪个圈子也不比另一个圈子高尚多少。”这是王朔式的幻灭。

理解王朔的行为和思想都应该到他的童年去寻找线索。

方枪枪式的童年,就是试图混进主流却一直被拒绝最后干脆顽劣到底,放大一点来说,这也是王朔一生的主线。他曾有一种大院子弟天然的优越感,认为大院之外的市民都叫老百姓,“我们是优秀人种配的。我爸是南京高级工程学校第一期第一名,我妈是第三军医大学的校花,第一名。我爸是第二野战军,破译密码的。”小学一年级之前,王朔一心想成为好学生,那时他聪明,容貌也俊俏,若是乖巧点,满可以成为老师的宠儿。到了二年级,咣当!“文革”开始,一切全乱套了。

他的童年仿佛在那时候被冻住,然后无序的青春期又被拉得格外漫长。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摆脱童年的审美,以及孩童的心性。

撒旦的晚节

在万人空巷的《编辑部的故事》和《渴望》之后,大众以为王朔已经跻身“主流”,连王朔自己都产生了同样的错觉。但很快,事实不露痕迹地教育了他。在狭窄的主流话语体系里,他曾经是“痞子”,也将永远是“痞子”。当时他的好友郑小龙是北京电影艺术中心的副主任,中心正猛招人,冯小刚赵宝刚都是那时候被办进去的,一跻成为“公家人”,只有王朔始终被挡在门外。他第一次当导演的《我是你爸爸》在国内被禁演,他改编池莉的《一去永不回》在1997年“清理精神污染”中被认为宣扬“灰色人生观”,审查被毙。王朔因此掷下笔,去了美国。

“痞子文学”这枚标签深深触怒过王朔,“合着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们说我流氓,你们才是流氓呢!”

如今,走在从“知天命”到“耳顺”之间的老王,开始懂得用另一种方法为自己正名:“氓,民在野。集疏,美民为氓。通疏,男子不相识之初称氓,约与婚姻称子,嫁则称士。”所谓“流氓”,既美且野,自由而单身,美男子是也。

“我庆幸我这一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活到了现在。”童年创伤、残酷青春、年少轻狂、中年危机统统过去,从一场漫长妄境里醒来的王朔,发现人生赛程已然过半,所余大事,无非是保住晚节。

如果中国文学史上也有“垮掉的一代”,王朔可算是一代宗师。“垮掉派”的思想轨迹都因循一条“疏离——反叛——迷惘——寻找——宗教”的路线,就像艾伦·金斯堡在日记里写道:“诗人成了先知。各种形状的爱、受苦和疯狂。他探索自我,在自己身上用尽各种药物,只保存了最根本的感觉……”而王朔的个人生活轨迹更像美国另一个反英雄的写作者塞林格,后者盛极而隐,避世而居,年轻时摹写叛逆,老年时作品归向哲学和禅宗。

“我不需要启蒙开悟,我是自证自悟。在那一刻我明白过来了,我就是撒旦!撒旦是谁?撒旦是破坏者、挑拨者和告密者,这正是我干的事儿。我命定了要干这样的事情,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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