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张妙霖
“人生就是一个圆,从一个点开始划,最后又回到这个点。”这句话是 10 年前我去江苏昆山看望张振明老师时,他在亭林山上说的。他与女同学兼恋人张淑珍,从昆山中学这个点开始行人生之圆,大学毕业后到了江苏海门六甲中学,两人都成为了我的老师。中年后,他们夫妇俩又回到了故乡,而张振明老师执教并退休于昆山中学。
我的人生之圆从海门开始,1979 年到上海顶替我父亲当工人,数年后考入上海外贸学院,大学毕业后进外贸公司,圆上的这个点就这样一直向前划着,不曾回头,似乎义无反顾。忽然间想念起小时候,已是人到中年了。我从迪拜常驻回沪后,夜里常常梦见故乡,梦见打麦场上的草堆,梦见通吕运河上渔船的桅杆,梦见大地上空如盖的天穹。白天那蔚蓝的天空,夏日晚上那熠熠的银河,冬日夜里那一轮明月冷筛金,照得大地白如昼。想起了从小在一起挑羊草,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始终在一个班的同学石国强;想起了我的五甲小学,想起那位讲什么我都听不懂的张老师,尽管我经常考试不及格,算术得了几次零分,但她从不批评我,待我如己子,在我人到中年后,越來越感到她像我的母亲一样慈祥。时间的久远让她在我的脑海里朦朦胧胧,一股力量在我内心深处涌起,推动着我去寻找儿时的张老师。
张老师让我想起了母亲,她舔去黄泥螺的黄泥和壳,喂到我嘴里,这是我对家乡海味最初的记忆,刻骨铭心。
我的故乡海门六甲镇有一个大市场,以销售海鲜为主。小时候跟着母亲上街,会碰到贩卖海鲜叫“安侯”的叔辈舅母。我的老表庙根年轻时下海捕鱼,中年后在东灶港养殖紫菜,东灶港被围垦后他失去了养殖场,便在六甲市场也卖起了海鲜。
当年庙根下海时,会经常给我母亲送一些海产品,有鳗鱼干、咸鳓鱼、条虾干等干腌的海货。母亲会把鳗鱼干拿来烧肉,鳗鱼干烧肉是我家乡的第一美味。不,与其说是美味,不如说是奇特之味。那鳗鱼的味道与猪肉的味道发生反应,交融在一起,热烈而爽朗,直让今日城市里食欲不振者下三碗白米饭,尚欲罢不能。沪上作家沈嘉禄先生念念不忘他小时候的黄鱼鲞烧肉。为此,大作家激情四射,写就了长文一篇,歌颂那鱼与肉。不过,我认为鳗鱼的鲜美在黄鱼之上,鳗鱼干烧肉应妙于黄鱼鲞烧肉。
那咸鳓鱼,家乡人用来炖肉饼子,这也是一道地道的美食,是又一道鱼与肉的美妙交融,让我思念。小时候,常有乡人把鳓鱼拿到上海穿街走巷来贩卖。上海人也好此鱼,做法与我们海门一样,也是炖肉饼子或者炖咸鸭蛋,不过叫法不同——咸鲞鱼。
家乡的海鱼主要是带鱼、鲳鱼、小黄鱼等。冬天西北风起时,是我们吕四渔场海鲜最为肥美的季节。此时的带鱼有油,肥腴而美;鲳鱼肥嫩,嫩若豆腐。我想念冬天里冰冻过的红烧带鱼、红烧鲳鱼,那鱼肉,因冻而美,而那冻,更是妙不可言,早上下泡饭,真是享受,岂是鲍鱼、鱼翅可比?小黄鱼清蒸,有浓郁的鲜香。干煎黄鱼或者咸菜烧黄鱼,只有江浙沪沿海地区的人能解其妙。
我小时候家里是买不起上面这些海鱼的。与乡人一样,我家常买的是现在看来不入流的小产品,如泥螺、腌张蟹、蟹浆、腌梭子蟹。张蟹比螃蜞略长,但壳嫩,咬起来嫩而香。这些海味能够下饭,也因此成为我的最爱,深刻于我的基因中。
乡愁是乡味。离乡久远的人心想故乡,口念乡味。西晋张季鹰,思念故乡的莼菜羹、鲈鱼脍,歌:“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他最终难敌乡味之思而辞官回家,回到了他人生之圆开始的那个点。
咀嚼着故乡的味,带着海味,带着惆怅,在人生之圆上,我不停地远足,离故乡弥远,时间弥久,思乡之情弥浓,唯梦中回望兮,莫然无魂而又难以忘怀。所谓乡愁,思人思味。何时学季鹰,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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