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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相与造佛

时间:2024-05-16

修罗汉、造佛像、捏泥人,朱文茜可以说与泥巴打了一辈子交道。她的每一件泥塑作品都饱含对生活、对众生的体悟与热爱之情,她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感受到苏州泥塑的魅力。

朱文茜,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苏州泥塑)代表性传承人,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一级民间工艺美术家”称号。自1979年以来,先后为苏州各大庙宇及园林景区修复和塑造大量泥塑作品,经过不断钻研和推敲,恢复了失传多年的虎丘泥人。其作品讲究神韵,获得社会广泛赞誉。代表作品有大型泥塑天冠弥勒佛、壁塑《观世音菩萨32应化身》、泥塑小品“童趣”系列等。

《红楼梦》第六十七回有一段关于虎丘泥人的描写,薛蟠从江南带回两大箱东西,“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相差。宝钗见了,别的都不理论,倒是薛蟠的小像,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他哥哥,不禁笑起来了”。能博得“冷美人”宝钗一笑的泥捏小像,正是逼真传神的虎丘泥人。

虎丘泥人是苏州泥塑的一种,因集中在虎丘山塘一带而得名。苏州泥塑主要分为两类,另一类则是神佛塑像。神佛塑像是大型泥塑,以端庄、传神、雅致而著称;虎丘泥人则为泥塑小品,分为“捏相”(又称“塑真”)和“耍货”(戏文泥人)两种,尤以捏相最具特色,即在短时间内当场捏出特定人物形象,所塑人物特点分明,惟妙惟肖。

朱文茜是当今苏州泥塑行业为数极少的集大型泥塑、泥塑小品技艺于一身的从业者,也是苏州泥塑目前唯一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

专业的“造佛人”

与新中国同龄的朱文茜,生长于苏州。1965年,16岁的朱文茜听取老师“现在国家缺少雕塑人才”的意见,考入苏州工艺美术学校造型设计(雕塑)专业学习。她一方面在校学习素描、造型、构图、图案等基本原理和表现方法;另一方面积极参加社会实践,或到苏州工艺美术研究所进行象牙雕刻,或制作泥塑作品参加教育展览,利用这些机会学到不少雕塑技法。

1969年,朱文茜从学校毕业,后进入河南开封工艺美术实验厂工作。画国画、做雕塑、烧瓷器、制作外贸工艺品和石膏教学模具,她一干就是六七年。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在实践中锻炼出了大胆尝试、勇于钻研的精神。

1979年,朱文茜回到苏州。此时,园林、寺庙等文化遗存得到重视。被誉为中国四大罗汉堂之一的苏州西园寺“五百罗汉堂”因遭到严重损坏,面向社会公开招募一名会雕塑的美工参与佛像修复。凭借现场短时间内塑就一尊栩栩如生的罗汉头像的本领,科班出身的朱文茜从80余名应征者中脱颖而出。

进入西园寺后,朱文茜跟随张永庆老师傅及一众工匠修复罗汉像。她既是修复工作牵头人,又是助理,采购、搭脚手架、踩泥、调颜料、修复、彩绘什么都要做。为了提高技艺,她主动帮工匠们打下手,常常骑着自行车四处购买瓦灰、生漆等材料,一有空就向泥塑、彩绘、装金的工匠们请教。这样边看边学边做,朱文茜也渐渐成了多面手。

经过两三年的修复“大手术”,灰头土脸的五百罗汉拂去了尘埃,重新光彩照人地呈现在世人眼前。朱文茜也掌握了佛像泥塑的各项技能,真正算是入了苏州泥塑的门。

1981年,蘇州灵岩山寺重塑佛像,请来了“宁波帮”20余名工匠。苏州市有关部门和领导认为苏帮泥塑远近闻名,没有苏州人参与将很遗憾,便邀请朱文茜参与其中,并把塑造一尊天冠弥勒佛像的任务交给了她。产假一过,朱文茜抱着刚满百日的女儿和丈夫司马雄一起上了山,住进了寺院旁边的防空洞。塑像不只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其中“扔泥”便是关键的一步,扔的准头和力度直接影响佛像的质量。5吨多重的泥巴要牢牢地“咬”在3.6米高的佛像胚上,全靠夫妻俩用双手一点一点扔上去。半个月后,一尊天冠弥勒在灵岩山上竖立起来,引得过往路人纷纷登山祈拜。

天冠弥勒佛像的塑成让朱文茜收获了“神塑手”的美称。从此,她浸润于佛教与泥塑的世界里,先后为苏州寒山寺弘法堂塑玄奘、鉴真大师像,为上海玉佛寺塑由一百二十尊佛像组成的“西方极乐世界图”,为苏州佛教安养院制作壁塑……在工艺美校学习时,老师常以“像庙里的泥菩萨”形容学生作品做得不好。但真正接触佛像泥塑后,朱文茜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佛教题材在泥塑艺术中占有重要比例和地位,神佛塑像更是有着独特的审美表达和知识体系。她不断查阅与研究相关资料,仔细观摩每一尊佛像,认真领悟佛像“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的规律和技巧,将中国传统雕塑线条、纹路的韵律感与西方雕塑讲究块面、立体的空间感相结合,反复实践,形成了一条独特的泥塑艺术之路。

佛教安养院两堂大型彩色壁塑充分展现出朱文茜的高超技艺和艺术水准。壁塑,是在墙壁上塑出云水、岩岛、树石,再以佛像等圆塑散置其间,形成绘画﹑雕塑合一的雕塑群。佛教安养院两堂壁塑高约5米,宽共10余米,分列佛堂南北两壁,分别以“观世音菩萨32应化身”“大势至菩萨与13祖师”为题材。“观世音菩萨32应化身”壁塑中,观世音菩萨坐像居中,善财童子和龙女站立两旁,周围分布32化身。所塑佛像人物皆细腻传神,表情庄严,又自然祥和;衣褶简而有韵,柔和飘逸;肩上飘带曲折回绕,飘忽自如;龙体上的鳞片用瓦灰打出的3000余片薄皮叠加组合而成。两组壁塑朱文茜原本计划两年完成,包括其间一整年的干燥时间,然而各道工序下来竟用了四年时间,山泥用掉了大约八吨,生漆用掉了四五百斤,整日爬上爬下,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而且由于经费有限,助手加小工都由其丈夫司马雄一人包揽。

如何做出符合现代审美、属于时代的作品,这是朱文茜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这不仅要对传统技法与题材取舍拓展,更要懂得如何将传统艺术融入现代生活,让作品真正得到社会各界人士的普遍认可。在安养院塑像时,朱文茜就尽力体现这一意图。除了用脱胎方法塑造的西方三圣佛像外,在两堂彩绘壁塑的塑造上,她以中国画的画理、技法来设计和布局,一改过去壁塑以山岳为主、人物为次,山的比例过重给人压抑感的情形。朱文茜的设计突出人物、山水的衬托,以象征性的简练山水点缀画面,创新组合,再配以当今人们喜爱的丰富色彩,使整个画面呈现出生动活泼、明快亮丽的氛围,从而让当代人能喜闻乐见,达到佛教“众生喜欢佛喜欢”的要求。

百态的“众生相”

自20世纪80年代至今,朱文茜已记不清自己究竟塑过多少尊佛像。不过,在五十余载的雕塑人生中,最令她感到骄傲的还是恢复了失传近一个世纪的虎丘泥人。

佛像要做出众生相,没有众生的形象便无法活灵活现。朱文茜一开始靠绘画捕捉形象,后来则用捏相,“捏相实际上就是用烂泥去写生,有时某个人长得很有特点,我会主动要求给他捏相”。20世纪80年代初,朱文茜读到《红楼梦》中关于虎丘泥人的描述,“虎丘泥捏小像?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呀?”她驚讶道。凭着一股子倔劲,朱文茜查阅大量资料决心弄明白。她了解到,对活人即席塑像,古人称之为“塑真”或“捏相”,虎丘捏相生动逼真,始于有“塑圣”之称的唐人杨惠之。20世纪初,随着摄影技术的传播和应用,捏相技艺逐渐走向失传的绝境。

作为苏州雕塑人,朱文茜立志要将失传多年的捏相技艺恢复起来,让虎丘泥人在苏州重放光彩。从此,朱文茜认真研究塑真技艺,观察和分析各种人物面部特征,丈夫与女儿自然成了她手中的试验品。经过多年的艰苦练习,朱文茜终于练就了一手形神兼备的捏相硬功夫。

1984年前后,苏州民间文艺家协会的马汉民发现了埋头在寺院里塑像的朱文茜,惊叹于她精湛的塑像技艺,在民间文艺工作者外出表演时将她也带了出去。此前朱文茜虽然给和尚、居士、领袖等捏过相,但从未做过现场表演,一开始不免紧张,随着表演次数的增多和观众的认可,她渐渐变得自信,在各地民间艺术节等活动表演中游刃自如。

朱文茜的泥塑小品涵盖胸像、头像或面部成像,即席捏相,戏文泥塑和小品泥人几种。戏文泥塑《十五贯》、彩绘泥塑《唐寅四美图》等一批传统题材泥塑作品,是其对传统文化及乡土精神的深刻观照与深情表达。“童趣”系列泥塑作品,把童子的顽劣、趣味性表达得淋漓尽致,极富感染力。朱文茜解释道:“我所做的童子形象都是来源于生活,对他们要有爱心,多观察、多陪伴。”

21世纪初,日本演员高仓健需要一批中国传统泥人做装饰摆件。他托人寻访名家,收集了一批小泥人,却始终不甚满意。一个偶然的机会,朱文茜的“童趣”泥塑小品让高仓健一见倾心。朱文茜捏出的孩童有的光着屁股,跌坐在地上;有的欺负了同伴,正扬扬得意;有的鬼主意多,专出坏点子;有的被欺负了,在哇哇大哭。20组形象,近百个儿童,神态、动作各不相同。朱文茜的创作不仅做到了结构、比例的协调,尤其注重捕捉儿童眉心之间的表情细节,精、气、神、灵皆融入作品,让人宛如身临其境。

这正是朱文茜擅长的“以简带繁、以神传情”的艺术技巧,通过发挥泥土特性与本色来表现人物特征。这样制作的泥塑作品造型简练、线条流畅、精致细腻、讲究神韵,给人一种耐看的“舒服感”。在她手中,卖炭归来的老翁、田间小憩的农民、儒雅睿智的文人、天真无邪的孩童……一个个泥塑人物仿佛有了生命,每一个表情都似乎能与观者进行心灵对话。

“我是从现代雕塑走来再回归到传统雕塑的。我认为不要看不起传统,传统的内涵性是独具一格的,不是轻易能得到的。我只想把自己一生所学的知识、经验和在泥塑创作中的一些感悟留给后人,作为苏州泥塑的传承人,也算是给世人一个交代。”对于未来,朱文茜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她希望用自己的技艺为具有历史、文物、艺术价值的泥塑佛像修复贡献力量。同时,她也希望以研究的标准去做泥塑,并将自己的技艺传授给真正想学泥塑的人。

王永强,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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