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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大地上的文明密码

时间:2024-05-16

从西南至东北,在跨越大半个中国的飞行中,我似乎看到大自然用不同的色彩在大地上绘制着中华文明的图腾。那是一张历尽沧桑却依然慈祥可亲的母亲的脸庞,在山河间静静守望。

四川的平行岭谷和喀斯特丘陵

直升机从成都南郊的机场起飞,向东奔重庆而去。在辽阔的四川盆地上空,我透过舷窗俯瞰大地,不一会儿就觉得索然无味。将要抵达重庆时,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不寻常的山岭,它呈半圆柱状扣在地面上,顶部基本等高,没有突兀的山峰,山体窄且长,绵延向远方。神奇的是,当飞过这座山岭,几分钟的工夫,眼前又出现一道一模一样的山岭。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飞机向它靠近,又把它甩在身后,一扭头,又是一道近乎一样的山岭!

这时,我猛地明白过来,这肯定是谷歌地球软件上四川盆地东侧的那一片“波纹”。最初在卫星图上看到这片波纹时,我想当然地认为:既然四川盆地在很久以前是一个大湖,那么这些波纹估计是湖底淤泥形成的化石。而当真的从这些“化石”的上空飞过时,我才知道当初的想法有多么荒谬—这些山岭平均海拔约四五百米,最高的甚至超过了一千米,从地面上看绝对是一座高山了。

这种波纹状的山脉其实是地壳相互挤压而形成的地表褶皱,在地理学上被称为“平行岭谷”。刚刚飞过的那片“化石”也有它专属的名字,叫川东平行岭谷。飞跃平行岭谷,就像跨过一块刚犁好的菜地,山脉是地垄,山谷是垄沟,谷底水土肥厚,最宜耕种。两道山岭间,缓丘遍布,定居于此的人们便依着地势开辟出大大小小的梯田,并选择依山傍水的高地建造房屋。受地形所限,房屋只能零散分布,难以聚集成片,这就是丘陵地带的村落形态。

盆地,在多数人的印象中应该是一览无遗的平地,实际上四川盆地除了成都一带是千里沃野的平原外,大多数地方是崎岖不平的丘陵,无论是村落、湖泊,还是河流,都只能弯弯曲曲地绕着山丘分布。

飞机越过四川盆地,到达武陵山和巫山的上空时,我被一片片密集的小山包牢牢抓住了视线。这些小小的山峰为数众多,且外表浑圆、排列均匀,一眼望去仿佛人工建造的神秘工程。事后我才知道,这是另一种丘陵形态—喀斯特丘陵。巫山山脉中有很多规模庞大的深谷和陡崖,崖顶的平台上往往发育出成片的喀斯特丘陵。巨大的垂直落差让谷底和崖顶看上去像两个相互隔绝的世界。谷底散落着人类的村庄,而崖顶更像是天兵的坟场。

三峡、汉水与南阳盆地

长江横切巫山,塑造了闻名世界的三峡,然而三峡南北两侧的山地却鲜有人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守着长江却用不到江水,只能看天吃饭。喀斯特地貌又是一个天然漏斗,降雨会很快渗到地下河里,并最终从悬崖上的山洞流失。古诗文中常有“巫山云雨”,实际上,干旱才是这里的真实写照。绝壁横陈,也让山上和山下的居民相闻相望却难相及,但沟通往来的努力一直在进行。地势稍有缓和,人们就凿石穿壁,筑起从谷底直达崖顶的通道,凡是有房子的地方就有公路抵达。

当直升机飞过巫山,长江亦从局促的三峡中一跃而出,“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的气势迎面而来。摆脱了山的束缚,江面一下子宽广了数倍,江水碧蓝,如同一条翡翠玉带镶嵌在地面上。宜昌城外,数百艘泊靠着的轮船正排队等待通过三峡大坝,为了确保大坝的安全,它们在进入闸门前都要经过严格的安检。

从宜昌跨过长江北上,是鄂西山地向江汉平原的过渡带,依然属于丘陵地貌。不过,丘陵到这里已经接近了尾部,山岗渐渐没入大地,平原开始大量出现。缓丘和平原杂糅相间,也让这片土地看起来格外可爱。平地上,人们种下小麦和油菜,青黄交织,赏心悦目;凹地则挖成堰塘,灌溉之外,还可养鱼;山岗下营建房屋,绿树环绕,花海相拥。在山丘隆起的地方,则筑起土坝,拦河蓄水,河水填满山间的缝隙,让水库看起来像是一条飞舞的巨龙。最肥沃的土壤依然是沿着山谷与河床分布,金灿灿的油菜花顺势生长,宛如流动着的黄金,这金色的河一直流淌到汉水的西岸才止住。

汉水是长江的第一大支流,源出秦岭,在武汉汇入长江。大多数中国人和这条江水的渊源都可以用这样的一组关系来概括:汉水—汉王—汉朝—汉人—汉族—汉语—汉字。汉水环抱的那座半岛就是襄阳城所在,历史上凡是出现南北对峙,这里都是最重要的战略据点。《三国演义》中,襄阳是曹魏与蜀汉争夺的焦点,关羽在此水淹七军,打得于禁、庞德丢盔弃甲,若非吕蒙白衣渡江,关羽败走麦城,恐怕曹魏的麻烦更大。《神雕侠侣》中,为抵抗蒙元入侵,郭靖和黄蓉夫妇守卫襄阳城十余载。真实的历史中,频繁上演的战事也让襄阳淬火历练成了一座“铁打的城市”。

襄阳之后是一个新的地理单元—南阳盆地。盆地被秦岭、大巴山和大别山合圍,仅在北侧留有连接中原的孔道,从南侧可由汉水入长江,上行达巴蜀,下行抵江南,西侧则可以沿丹江河谷上溯至关中,所以这里自古就是用兵之地。与四川盆地不同的是,南阳盆地是真正的一马平川。平整的土地被分割成块,并分配给不同的居民耕种,播下的种子和播种的时间不同,让这些地块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从空中看就像写在大地上的密码,传递着关于收获的讯息。平原上的空间虽足够开阔,但这里的人们还是更喜欢把各家的房子紧紧挨着,连样式都近乎一致。与丘陵区不同的是,平原区的村落都是聚集成片的,或大或小,随意散布。每一个村落都有清晰的边界,它们就像是写在密码纸上的注脚,掌握着破译密码的钥匙。

雾霾笼罩的华北平原

飞机掠过南阳盆地,飞越秦岭余脉,一簇高大的山峰兀然耸立在地表,这便是中岳嵩山。过了嵩山,黄河便遥遥在望了。与长江相比,黄河的河床极为宽广,但河道却显得凌乱破碎。由于汛期已过,河床上的滩涂也被人们种上了庄稼。频繁改道的黄河带着巨量泥沙,在华北平原上冲出了一片膏腴之地。这里没有一块闲土,人们辛勤劳作,把自家的耕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当黄河泛滥成为历史,这片土地上的生活也变得从容不迫。远处村庄的边缘新盖起一片楼房,或许那里正在萌生一座崭新的城市。

然而城市并非总是让人心生向往。当飞临华北平原北端的京津冀城市群时,印象最深的,不是林立的高楼,而是雾霾。当飞机向上爬升时,更能感受到雾霾的可怕,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锅盖,牢牢扣住整个城市,城中的居民无一人能逃脱。

雾霾一直持续到燕山山脉的南麓,拱卫北京的燕山,一方面阻止了雾霾向北扩张,另一方面也挡住了来自北方的气流,成为雾霾消散的障碍。险峻的燕山曾经是抵御游牧民族侵扰的天险,仔细分辨,山岭上还绵延着残破的野长城,述说着几千年来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对抗的历史。

东北的玉米、风车与盐碱地

长城以北,空气骤然变得通透,地面上的山川草木清晰可见。当长江两岸已是鲜花遍野,黄河流域的麦苗也开始返青,东北大地依然是一片沉寂。无边的萧瑟中偶然冒出一个小小的屯子,屯子里的瓦房一家紧贴着一家整齐排列,每户人家都有一个大院子,房前屋后都是菜地,等到春夏之交,一个院子就是一座花果园。

作为我国第一个重工业基地,东北三省在新中国刚成立后的一段时期里,发挥重要的“造血”和“输血”功能。如今,随着经济重心向沿海转移,东北的经济活力已大不如从前。从城市上空飞过,俯瞰那些已经运转了五六十年的大型工厂,从它们的鼻息中,可以感受到它们依然在默默地为这个国家输出能量。

东北的冬天很长,降水也不多,玉米这种适应力强、产量又高的农作物在东北平原上得到了最广泛的种植。每到七八月份,面积广阔的玉米地就像深沉的大海,一望无边;小小的屯子则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叶扁舟,美丽而孤单。东北多风,为了防止玉米高大的植株被风吹倒,人们在田间种上防护林,用以减弱风势。远远望去,一排排的树林就像海面上随风而起的波浪,而零落散布的村庄则是航行在大海上的舰队。17世纪,清王朝在东北推行的封禁政策影响深远,时至今日,这里依旧显得地广人稀。

继续往前,是更为辽阔的草原,玉米地渐渐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巨大的风车田。在这里,风也被加以利用。成千上万座巨型风力发电车被栽种在地上,把草原上过剩的风化作电流输送出去,点亮了远方城市里的万家灯火。

当可以看到风车的时候,草原上的白色斑点也多了起来,那是已经盐碱化的草地。因为过度的放牧、开垦、汲水和不合理的灌溉,盐碱化正愈演愈烈,大口吞噬着东北的草原和湿地。严重盐碱化的地方,即使人工修复,也无法恢复成原样,而盐碱化的下一步就是沙漠化……大兴安岭的东侧曾经是水草肥美的科尔沁大草原,而如今,这里已基本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草地了。

大自然因人类活动而被日益损耗的速度超乎想象。如果说南极太远,冰盖的消融我们无法感同身受,北方草原的退化却正真真切切地在我们的家门口上演,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大地母亲的伤口若要尽快愈合,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对脚下的土地多一点关怀。

中国以其宽厚伟岸的身躯孕育出一幅幅壮丽的风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气概在山河大地间坦露无遗。她是祥和的,如同母亲的温柔;她是灿烂的,如同盛夏的蓬勃;她是骄傲的,胸怀中激荡着五千年文明之音。從南至北跨越大半个中国的飞行,我仿佛看到了镌刻在大地上的文明密码,也终于明白,我对这片土地的爱有多么深沉。

孤城,自由撰稿人。

(本文图片均由地球旅客公众号创办人温飞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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