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6
文图/许文舟
茶马古道“顺下线”蜢璞者段后面的茶房寺
从云南顺宁到下关的古驿道开辟于元成宗大德五年(1301),距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1954年,祥临(祥云至临沧) 公路开通以后,茶马古道“顺下线”便逐渐冷清下来。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初凤庆到鲁史的公路开通后,“顺下线”从凤庆到鲁史犀牛渡的这一段显得更加冷清,并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公元1639年农历八月十四日,徐霞客在高简槽梅姓人家投宿,次日从澜沧江一个叫扁渡的地方过江,抵达鲁史。1761年青龙桥建好后,茶马古道“顺下线”也挪了个过江的方向,不再从扁渡乘竹筏过江,而改由从新村街方向的青龙桥上过去。作为过江之前重要的站点,新村街自然形成了比较热闹的市场。进城的马帮经过黑山门、青龙桥、酒坊,新村街是唯一的食宿之地;出城的马帮,同样只能在这里食宿。
1984年刚参加工作时,虽然公路已通,但因路况太差无车可坐,只能背着行李从老家诗礼乡出发,第一天晚上就住宿在新村街供销合作社的旅店里。吃两毛五分的糙米饭,加一碗葱花汤,再在昏暗的电灯下入住。短短30年间,新村街发生了很大变化。铁匠铺的位置让两棵泡核桃树盘距,水磨坊野草蔓生,原来旅店的位置立起了三层的小楼,算得上是新村街的标志性建筑。街上只有两个小商店还在营业,一家卖农用物资,另一家卖百货。沿街人家新盖的楼房都留有宽大的铺面,但多数空着。我惊奇地发现,新村街老马店还在,它像是躲着一样,因为前面同样立了间钢筋水泥的三层小楼。
我轻轻敲了一下老马店虚掩的门,没有人应声。一旁守着铺子的中年妇女过来,说可以进去,那是她侄女家。依旧是蒙着报纸的格子窗,贴着画报的老墙。唯一的变化是,水不再用木井槽接入,水龙头下面的青石板水缸里,多了几条小鱼。庞大的灶头已经拆除,电饭锅里的米饭正散发清香。二楼是过去住宿的地方,那成排的大通铺位置上堆放着新收的谷物,烟火色的老墙上,悬挂着红辣椒。
鲁史古镇
当了半辈子生产队会计的李振民告诉我,新村街共有三个小组,过去叫生产合作社,120户农户现在只剩不到30户。电站建设涉及移民,使得这个古老的驿站剩得最多的是空房子。他家属于街子上队,不属于移民范围,因此还能安守老屋。李振明说,1972年之前,新村街是赶街的。1972年后,由于大河街开街,新村街就再也没有赶过。人都往大河街涌去,因为那里交通比新村街方便得多。到目前为止,新村街虽然有一条公路可以到达县城,但很窄,这里的人出行都还很困难。然而,就是这条公路覆盖了茶马古道的蛛丝马迹,因此新村街既让我怀念,又让我失落。
新村街留守老人
乡村的孩子们
1926年出生的范大爷,是我采访到的年纪最大的一位,他对茶马古道的兴衰有可靠的发言。从前的事,他说的最多的还是马帮给新村街带来的变化;后来的事,他感触颇深的却是好端端一条街说空就空了。新村街解放前就已经很热闹了,街上有专门的商铺卖吃的用的。即便是大集体年代,除了大寺乡供销社在新村街开的旅店与购销店,私人家的住宿一直存在。说到马帮,老人显得有些激动,这是他心中的一个情结,尽管已时隔这么多年。事实上,驿站附近的人都喜欢与赶马的交往,一则可以卖点粮食草料,再则可以买到布料等紧俏商品。
茶马古道带给新村的茶习俗现在还有遗留,比如给我泡茶的老人总是把茶自高而下传递,而接茶的我就应该双手恭迎。我问是不是平时他们也这般泡茶喝,老人说茶罐很少使用了,约人喝茶的事还常有,简便的方法是泡一壶倒出来喝。
金马村隶属凤庆县鲁史镇,地处鲁史镇南边,距镇政府所在地24公里,通往镇上的道路已经硬化,交通方便,但没有改变金马成为“死角”的局面,因为公路到这里就是终点。金马是茶马古道的一个重要驿站,到鲁史或去新村街,前后都是30多公里,恰好是马帮的一个站距,因此不论是北去的马帮还是南来的客人,都必须在金马住上一夜。
与新村街一样,金马村的茶马古道消逝得一干二净。当我重新理起茶马古道一条线索,还真怀疑这就是走过滇红茶、细腻的绸与粗糙的布的贡道。好在还有一些人在这里坚守,才使得金马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寂寥。马帮带给他们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并没有留在原地踯躅,年老的留下来盘田种地,年轻的出去打工挣钱。金马基社的旅馆与购销店以2.8万元的价格一次性卖给了老李,所幸老李没把这些老屋推倒重修。
茶马古道上的塘房村
走上“吱吱呀呀”的木楼梯,迎面而立的是一面老墙。旅馆里还有当年的木床,一间屋三张床,耷拉着垂下的蚊帐一碰就会尘灰四起,棕毯还在,棕丝被磨成铜线一般。在购销店的货架上,依旧摆放着当年没卖完的卡其布,两盏马灯归落于墙角,落满灰尘的算盘珠油光发亮。老李已经是85岁的老人了,还一再感慨子女们都出去工作了,他没钱修好老屋。我倒是暗暗欢喜,就因为没修,才能一睹当年投宿的老客栈的旧时光。
从凤庆到下关的茶马古道穿村而过,每天都有马帮在村中殷实人家寄宿,每当马帮过村,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大马帮很壮观,引来村人驻足观看,这里面就有童年的老李。他每天的任务是抬着粪箕拾马粪,跟着母亲上山割草,然后去离村很远的水井挑水给马店。只要听见马帮的铃声,村子里的孩子们都会去看热闹,用目光把马帮从远处迎到村子,再目送他们到很远的山路。
很多人家都接待过马帮,毕竟供销社的旅店接待能力有限,这样从街头到街尾,都有歇马山庄的痕迹。尽管这些马厩已改作它用,有时候茶马古道是完全可以靠味道感觉的。而当年就能拿出2万多元购买供销社旅店的老李,他的亲身经历代表了一代又一代金马人与茶马古道的交集。
塘房算不上一个驿站,顶多也就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临时落脚点,但这又是一个不容忽略的地方。茶马古道穿村而过,对该村的影响很大,甚至可以说因为有茶马古道,才有塘房人的生活。26户人家都有过给马帮提供服务的经历,马帮途经此地,虽然不在此住宿,却会在这里放马休整。
凤庆县大寺乡澜沧江新漭街渡大桥风景
从凤庆到犀牛渡口,唯一还能见到锈迹斑斑的马掌、勒痕累累的拴马桩以及闲置不用的马驮、马鞍的地方就是塘房。马帮虽然只是过境,但聪明的塘房人总能找到商机。除了卖草料、提供茶水等服务外,他们还组织山货顺便兜售给马帮,换取生活必需品。事实上,就是这些山货帮了塘房人的大忙,鸡枞、菌子、木耳、树花、草药应季而出,马帮一到,这些山货肯定留得住同样精明的马哥头,他们会在马驮子上加些山货,赚到的就不用禀报老板了。直到现在,从箐门口到塘房尚有4公里左右的茶马古道保存完好,因为是石头铺设,疯长的野草也无法遮蔽这一路的痕迹,反倒是时间越久,越呈现出古道的光彩来。
石头是塘房人的全部。石板房以石条或石块砌墙,墙可垒至5~6米高,以石板盖顶,风雨不透。除檩条、椽子是木料外,其余全是石料。一切都朴实无华,却固若金汤。这种房屋冬暖夏凉,防潮防火。塘房许多男人都有把小块小块且杂乱无章的石头砌得笔直的本事。大一些的石块用来铺地板,更大的则用来拼装水缸,喂牲口的食槽也用石块凿成。石桌、石凳、石缸、石杵臼、石磨显示出原始古朴的土著文化特点。
现在,茶叶已经成为塘房村的主要经济作物,这不能不说是得益于茶马古道漫长的历史影响。据说是一位大理的商人为了表达对塘房一家人的感激,承诺只要这家人栽种出茶,不论多少他都高价收购;一位顺宁的马哥头为了给处于贫穷的塘房人一点出路,每次途经塘房,都会送一些茶籽给村民。如今,那些茶籽已长成古茶园,滋润着塘房人的小日子。
据《顺宁县志》载,自古以来,鲁史为顺宁(今凤庆) 通往蒙化(今巍山)、下关、昆明的必经之路,茶马古道南北横贯其境。以鲁史为中心,南路由鲁史至金马、松林塘、青龙桥、新村至县城,一直南下至临沧、思茅、西双版纳,直达东南亚国家;北路经犀牛出县境,经巍山、大理,东至省城,北上丽江、西藏,直达印度等国家。
应该说,由于澜沧江的天险,中原文化向南推进的脚步在鲁史放缓了,但这恰恰成就了鲁史的发展。鲁史古镇形成于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也就在这一年,明朝在这里设立巡检司,隶属顺宁府管理江北地区的行政管理机构。由于过往的商人很多,且又不得不在鲁史歇息逗留,街场渐渐形成。最终形成了三街、七巷、一广场的基本格局。公元1639年,54岁的徐霞客于农历八月初五从习谦进入凤庆,十五日从高简槽出发,于下午到达鲁史。据说徐霞客投宿在丁家,大院几经修葺,现在还在,但问起主人,也只能按志书中的意思说个大概。
翻开徐霞客的《滇日游记》,便会与1639年的鲁史重逢。惜墨如金的徐霞客,却用了较长的篇幅,对阿鲁司作了记录:
三里,蹑冈头,有百家倚冈而居,是为阿禄司。其地则西溪北转,南山东环,有冈中突而垂其北,司踞其突处。其西面遥山崇列,自北南纡,即万松、天井南下之脊,挟澜沧江而南者;其北面乱山杂沓,中有一峰特出,询之土人,即猛补者后山,其侧有寺,而大路之所从者。余识之,再瀹汤而饭,以待驼骑。下午乃至,以前无水草,遂止而宿。是夜为中秋,余先从顺宁买胡饼即烧饼一圆,怀之为看月具,而月为云掩,竟卧。
澜沧江青龙桥建成,商旅与日俱增,外地商人纷纷进入鲁史开设商号,看准这里的商机,川黔会馆、西蜀会馆、滇西会馆等应运而生,胡庆祥绸缎、胡泽春百货、刘记餐馆、赵记金行、俊昌号茶叶比比皆是。特别是俊昌号茶叶,老板骆英才既做销售,也搞生产,鲁史最早的茶园就是骆英才出资垦植的,这块茶园现在还在,但那些老茶树已经不在。
鲁史古宅
犀牛古渡的望江楼
鲁史更多的人没种一棵茶树,却长期经营着茶叶,可以这样说,就是一片茶养活了鲁史。每到春茶上市之际,勤劳的鲁史人都会深入茶山收鲜,然后带回家中制作,那时候多是纯手工揉捻,当天收购的鲜叶是不能过夜的,做茶的人实在辛苦。然而,又是这些做茶的人家,传承了浓郁的地方茶文化,到现在每家都有烹茶的小土罐。不论是三道茶,还是百抖茶;不论是以茶入药,还是以茶入飨,家家都有一套茶叶菜谱。有些人家直接把茶叶生意做到巍山下关,做着做着,就随一片茶叶离开鲁史了。更多的人选择坚守在古镇,他们喜欢茶香氤氲的生活,认为这就是该过的日子。
商业、手工业有了很大的发展,鲁史成为了滇西顺宁茶马古道上的重镇。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鲁史还有长年马帮驮马1000多匹,并开办马店,设有兽医,成立有民间运输站。70年代初,凤庆县至鲁史公路修通,这条古道渐渐失去了昔日辉煌。但作为一座茶马古道上的古镇,鲁史对凤庆旅游业的发展,仍发挥着重要作用。
黑惠江依旧流淌,犀牛渡的大马帮则一去不复返了。挑水卖、伺候眼瞎老人的小姑娘,终于嫁了个仗义的赶马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杀人越货的顺江王则在一夜之间被突如其来的江水卷走。故事是从那个把棕扇摇得懒懒散散的老人口中流出来的,说书般传奇。老人叹了口气说,小湾电站建成发电,犀牛渡全没了,我也得搬到很远的地方去,有些舍不得。
小湾电站大坝的回流慢慢上升,犀牛渡的望江楼依旧矗立在山头,成为人们游览与休息的场所。只是由于水位上升,一条黑惠江再也没有奔来眼底的那种冲击力。望江楼曾经是犀牛完小的校舍,培养出了许多学子,后来因为江水上升,犀牛完小也搬到了离江水更远的山坡。
犀牛渡口又是一个非常热闹的集市,据地方史书记载,它始建于明代初期,几乎有了渡口就成了街,这条街一直赶到小湾电站的回水上来。长不过500米的犀牛街,拥挤着凤庆江北三乡镇与巍山爱国乡的赶街人,卖东西的人说在这条街好做,赶街的人说这条街上的东西好买。我老家离犀牛渡20多公里,高中毕业我学赶的第一条街就是犀牛街,我学做的第一笔买卖就在这里。
犀牛渡,在过去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关卡,现在则成为了促进大理、临沧两地经济交流、商贸往来的重要通道,在当地群众心目中,它还是两地人民友好往来的重要标志之一。每年都会有人自发地前来渡口祭奠,一些人,一些事,一炷清香,其实永远是说不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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