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川笔记

文/唐 宏

张家川在我的心里有说不清的喜欢。

在这儿，关山、驿站、战国马车、拱北、清真寺，呼啦啦地扑面而来，这每一样事物都能与人的心灵发生呼应。文化总是会让一个地方厚重起来，而张家川正不缺这个。马家塬墓葬出土的马车，丝绸之路古道，一个个驿站，无不显示着张家川的厚重历史。当然，还有那承载着厚重历史的长宁村。长宁村走进我的内心，实属偶然。那年夏天，我和朋友前往关山景区，没想却走进了长宁村。

长宁，这名字我一听就喜欢，是中国传统的地名。更重要的是，这儿可是大名鼎鼎，它曾在历史中熠熠生辉、光芒四射——著名的长宁驿指的就是它！

作为古丝绸之路上最著名的驿站，这里曾演译过多少故事啊！想那时，闪亮柔软的丝绸让异域他国叹为神物，细腻高雅的瓷器启智了他们粗懵的生活，袅袅的茶香飘绕，芬芳了人们的唇齿，这些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美物品源源不断地，从这儿穿越，到达西亚，到达欧洲，于是这儿成为了当时最繁华、最宽敞的通道。东出西进的商旅，在告别西安和天水城之后，于莽莽秦岭中穿行，翻越关山，到了这儿，要歇歇脚了。想那时，一定是车流滚滚，人喧马叫。饿了，有牛羊肉；渴了，有烧酒；当然，还有歌舞升平、纸醉金迷。高官显贵，走卒马夫，杂耍艺人，美女强盗，各色人马汇聚，在暮色中被旅馆红红的大灯笼暖暖而抱，还有传递公文快件的得得马蹄，激起的尘烟迷漫向街道四坊张望的眼睛……

那是多么喧嚣、热闹而又奢靡的场景啊！

到长宁的这天是个大好的晴天，阳光灿烂。我站在一处高地上，俯视这个如今被叫作长宁村的地方全貌，绿树掩映下整齐的房院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孩童在院落中出出进进，欢乐戏耍，村前的河流，缓缓而淌，声音如乐……由于交通道路变化，尤其是天宝一级公路（现在天宝高速公路也已通车） 另道贯通，喧闹的古丝绸之路沉寂了下来，但这儿的人们显然已习惯了这种落寞。戏剧中需要高潮，生活中亦如此，大幕终于落下时，最重要的是生活还要继续！我知道长宁村那时面对极大落差时的心理痛苦，但我更相信平静的生活是人类终极的追求。所以，当今天我看到长宁村人烟悠长、喜气盈盈的生活时，我知道长宁村人心中情感沉淀后寻找的自足和快乐！

长宁，长久的安宁！不管是在古丝绸之路繁忙之时，还是如今这儿的人们安静生活之时，这个吉祥的名字，依旧寓意着我们最强、最大而又最亘古的愿望：长宁长宁，你宁，我宁，大家永远安宁！

而我们在长宁村吃烤全羊，则吃得山高水长。

先是几个当地野菜，蕨菜、苜蓿、灰灰菜等，做成的凉菜端上了桌，这是纯正的绿色食品，随手采自村旁院边，没有什么化肥农药，精致地拼装于盘子中，看着便觉香味隐隐而溢。之后，还上了一盘油香和蜂蜜——油香蘸蜂蜜，这是我第一次吃。味道怎么样？当然好极了，香和甜的完美结合，使有关文章中食物香甜的描述——由于笼统描述而泛滥成灾了的“香甜”——得到了真正的诠释：入口，蜂蜜当仁不让，首先从舌尖开始，打开了你的味蕾。五味之中，每味都是佳味，但这次从酸、甜、苦、辣、咸方阵中，首先跃出了甜，且是大自然的精灵——蜜蜂馈赠人类的佳品蜂蜜，舌头又怎能拒绝！

然而，这甜才滑过舌尖，如水晕般慢慢扩散饱满着时，油香的香味又跟进了。张家川的胡麻油是炒熟油籽后榨的，所以，这油就非常香纯，用这样的油煎出的油香，就特别香。那个香啊，怎么说呢，这么说吧——我老家在农村，自己榨油，煎油饼炒菜就很香了，就是那味！当然，还有面，是冬小麦面粉，与我们老家一样，自己种、自己拉到磨坊磨，没有添加增白剂、防腐剂什么的，这样，油好面好，油香当然就香了！

大家正吃得不亦乐乎，就听得门口塑料丝门帘儿窸窣作响，抬头，只见店家背对着我们，用膀子顶开塑料帘儿，接着转身，双手端着一个庞然大盘出现在大家眼前，嗬，烤全羊来了！

羊肉烤得焦黄焦黄，热烈的香味一下子充满了小包厢。

张家川水草好，生长的羊不膻不老，出上品羊肉。烤全羊更是难得的美味！这是我第二次吃烤全羊。第一次也是在张家川，那是2011年夏天，就在这家餐馆不远处的农家乐。那次游玩，回到餐馆，我目睹了全羊后半程的烤制过程——羊已烤至通红，羊油也掉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一滴两滴油掉进烤炉里，火焰轰然而起，烟雾腾腾。肉“滋滋”地冒着油泡泡，各种调料一会儿撒着，又一会儿撒着，浓郁的肉香团团而涌，扑打进你的心肺。烤全羊是农家乐小店的招牌菜。烤羊在小院里进行，也让游人目睹全过程，体验影视剧里才见的游牧民族的豪放粗犷生活。这场景，就差绿绿的草原了，然而这就足以让我体会到其妙处了——农家自己喂养的羊，用木炭火烤，烟熏火燎中，肉香袅袅，原生态般美。而那时七月的天，蓝得让人心生愉悦，院边生长着白杨树和槐树，高高壮壮，绿叶簇簇，在这样的环境里烤全羊，人间烟火味穿过高树绿叶直上高空，真得美极了！

这次没看到烤全羊过程，就直接打了照面。但我知道，这羊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烤制的。餐馆后面是小院子，种着豆角、葱等小菜，院墙边是高大的白杨，场地空阔，烤全羊正好！

等大家短暂的惊叹过去之后，照片也拍够了，我执一小刀，与招呼我们的主人一起，动手割肉。挑开焦黄的外皮，鲜嫩的肉冒着热气，使香味更浓郁了，那热气，从我的手腕窸窸而来，轻腾腾着，蠕动而上，使我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位游牧者，正举刀庖羊，开始一场盛宴。

刀和肉，这个游牧或欧化的食用方式，对我来说是个难题，我相信这于很多人都是个难题。但我尽量做到优雅，尽量做到让别人看起来是一位熟练的食者。然而，这美味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割下来的，焦黄的外皮坚韧筋道，还有骨头阻难，一时竟不能割下一块肉。盘中有四把小刀，我们执刀者，没一个像庖丁的。而这时，腾腾的香味，欲罢不能地挑逗了我们的味蕾，我们的眼神与孩子们的一样馋。这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便连忙用另一只手帮忙压住肉，再使劲割。手抓羊肉就是用手抓，抛掉那些繁缛的礼节，抛掉所谓的优雅，这一抓，肉割起来顺畅多了，一小块或一大块的肉被解了下来，我们大吃起来，香味完全散发着，满室的香，大家吃得热烈而壮观……

风卷残云，一顿粗犷的午饭结束了。晚餐又是别有香味——由于中午吃了烤全羊，晚饭以素菜为主，但菜品不少，很是丰富。其中有牛棒骨，是张家川的特色小吃，很特别——猛一看，一大盘骨头，吃什么呀！确实，棒骨上，肉已经被剔下了，这样，只有少量的肉和筋，但这很有嚼头，也很香。“吃肉不如啃骨头”，这是天水的一句俗语，用在这儿，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同时，棒骨中有很多骨髓，这才是这道菜的精髓所在——吸一嘴软软绵绵的骨髓，大营养啊！

之外上了三窝（大汤碗，天水人说窝） 汤饭，其中一窝浆水荞面片，最受大家欢迎，喝了个精光。

在张家川，这一路就吃得山高水长、唇齿生香、流连忘返！

当然，有美食，还有美景。那次长宁的中午饭后，我们向关山草原进发。

公路在绿绿的群山间穿行，车便在这铺天盖地的绿中疾驰。那绿浓郁粘稠，无边无际，这是多么奢侈的绿啊！而正午的阳光太烈，把路边的绿色变得亮蒙蒙的，这绿色便似闪亮的波涛，随着车辆的行进而涌动，我们的车就是这奢侈绿涛中的小舟了。

我知道，这动人心旌的绿，是为后面出现的草原作铺垫。

从长宁出发也就半个多小时吧，关山草原华丽地出现在大家眼前。

试想，当偌大的草原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一群群马儿牛儿悠闲地吃着草，还有蓝天白云，久居闹市的你会是什么感觉？

我当时就有一种冲动：拥抱！

拥抱什么？草？树木？牛？马？

是，也不是！

其实，拥抱只是一种心情，是那种面对美丽风景的激动、欣喜！是情感的自然释放！道理很简单，对美不能拒绝，何况是钟灵毓秀的大自然所呈现出的大美！

美丽、圣洁！

是幅画！

是个梦！

然而，这是真的！

眼前的关山草原，茵茵绿草齐整整地漫坡着，如绵延的大毯子，躺上去，那是何等绵软舒适！而高高隆起的山坡上，又是繁茂的树，成了森林。我就奇怪，这“大毯子”上为什么没长一棵树？难道是大地有灵犀，为了让这块草原平展展，于是把树都劝上了坡，说长那儿吧，这儿都让给草……

减慢车子速度，让草原在车窗外轻轻滑过。在大家的心里，是想先把这草原浏览一下，把全貌装在心里，再驻足细细品味的。车内的快乐灿然盛开：看，那绿、那牛、那马，还有那一树繁繁的花……而此时，如果把车窗想成相机的取景框，那么每一处都是绝妙的风景，而每一个人都成了高明的摄影师，在心里“咔咔”地压着快门……

前面要到陕西境内了，我们才掉头，择一出口下坡，进入草原。

关山，我查了历史，古称陇山，又曰陇坻、陇坂、陇首。陇山有道，称陇坻大坂道，俗云陇山道。自周秦至汉唐，直至明代海运未开通以前，在长达2000多年的历史岁月中，关陇古道一直是我国连接亚洲、非洲和欧洲的陆上纽带，沿途“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寨”，是古丝绸之路上建筑工艺最高、延续时间最长、保存最完整的古道群。

当然，这些燧啊、墩啊、堡啊，如今都湮没在岁月的风尘中了，只能让我们隔空凭吊。然而，这片水草丰茂之地，却在岁月中一路葳蕤而来，在如今愈发生机勃勃。

的确，天荒地老，时光流逝，谁，又能在岁月的侵蚀中容颜不老呢？其实，山不曾荒，地不曾老，时序递进中，山笑了，水笑了，草笑了，木笑了，年年岁岁而人却老了，看见了吗？那抹桃花，还依旧那么灿烂地笑着春风……

眼前，一条不太宽的河流缓缓流淌，把草原轻轻分开。草儿绿绿，水儿清清，水草丰茂，这就是草原啊！然而这河水恰好地在这儿，在草原的胸膛上流过去，不依不挠、不离不弃，日夜厮守着，而潺潺着激起一朵小浪花，就有撒娇的意趣了……此刻，我觉得这草原就是强壮健美的小伙儿，这小河就是美丽柔情的女孩儿——人有情，物有情，世间万物皆有情啊！

我们依次跨河而过，到达了草原腹地，绿草便把我们包围了。支起帐篷，安营扎寨之后，大家开始亲近草原。一屁股坐下去，或者顺势斜躺在草地上，一点都不矫情，这是真性情的呈现。柔软的草顶着你的衣衫，尤其调皮地挠着你的脖颈，你有点痒，更有些舒服。你看湛蓝的天空，看白白的云，或者闭上眼睛，什么事都不想，这么大脑空白着，像个幸福的白痴——一天的事那么多，此时不放开心灵，不释放自己，更待何时呢！而如果仔细一看，哦，正好胸前，是一棵蒲公英花黄灿灿，笑得那么没肝没肺的，就像现在的你……

草原上，蠕动着牛群和马群，每群有二三十头（匹）之多。离我们最近的是牛群，20多头，牧牛人戴一顶草帽，皮肤黝黑，是长年累月在日光风雨中奔走的缘故。风吹草底见牛羊。水草茂盛，牛儿健壮。他和牛同行，他最有体会，但他是一位生活者，我们是观赏风景者。于是，我们在这时是诗意的想象，而他更多的是牛犊长大生活殷实的念想。

牧人不知道，他自己和牛群美丽了这儿的风景……

风景太美，我们全身心地欣赏，美丽的风景在不动声色中入了我们的心肺。我们把身心彻底放开，放在一棵草上、一朵花上，我们快乐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