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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贵的记忆

时间:2024-05-16

肖美鹿

金秋时节,兰州的天空是这样晴朗。

蓝天和白云往往会使人浮想联翩。我知道每当此时,老一代陇剧艺术家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50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十年大庆之际,大型新编历史剧《枫洛池》赴首都北京演出56天、三进中南海的难忘经历,想起朱德、周恩来、习仲勋、陈毅……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和他们充满深情的话语。这一点,在我对老艺术家们的采访中得到了一次又一次印证。

青春色彩

李迟是《枫洛池》编剧中唯一健在的作者,也是几个人当中唯一的女性,今年82岁。邸作人、陈明山是《枫洛池》的作曲(另一位易炎已经辞世),都已进入耄耋之年。苏秦兰、王素绵、王界禄、吴富祖、李竹君、马克、马力、陈文生、安志诚……这些曾经在舞台上光芒四射、令一代观众为之倾倒的第一代陇剧演员,年龄最小的也已经73岁了。然而一提起《枫洛池》首次进京演出,这些老艺术家几乎无一例外地立即兴奋起来,瞬间仿佛年轻了许多岁,双眸放射出明亮的光芒,浑身焕发出青春的气息。讲述起当年的情景,连具体的时间、地点、过程和细节都清清楚楚,无一疏漏。望着他们已显苍老的面容,听着、记着他们所说的话,尘封的往事渐渐清晰明朗,我似乎走进了那一段历史,走进了这些老人的心灵深处,感到自己已经被吸引、被融化,也完全理解了那一份纯洁如水的情怀。

1959年8月20日,新建成不久的兰州火车站,一列发往北京的客车即将启程。与往日不同的是,搭乘这趟列车的旅客中有一批20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个个容貌端庄、体态健美,此时此刻兴高采烈,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他们是甘肃省戏曲剧院道情剧团的演员,赴京演出《枫洛池》,参加国庆十周年献礼活动。当时,他们欢快的情绪几乎感染着列车上所有的人。要知道,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甘肃省第一个得到如此殊荣的戏曲团体。此前的1956年,甘肃省话剧团赴京演出《在康布尔草原上》,获得巨大成功,令全省文艺界欢欣鼓舞,使这些年轻人羡慕不已。而今天,他们自己也登上了去往首都的列车,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生平第一次。

说起陇剧《枫洛池》,在今天的中国戏剧界几乎无人不晓,那是新中国戏曲改革第一个高潮的标志。甘肃乃至整个西北地区许多上了年纪的戏迷观众,至今依然能够哼唱出其中的一些唱词、唱段。甘肃有一位年近80的退休医生,几十年来共看过150次《枫洛池》的演出。但在《枫洛池》面世之前,人们只知道陇东有道情皮影,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陇剧”这个大剧种会横空出世。翻开《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对“陇剧”这一条目的记载为:

陇剧原为皮影戏,采用道情唱腔,

名陇东道情,流传于甘肃东部的环县及曲子镇一带。因演出排场和活动方式均极简便,全部箱具乐器一头毛驴即可驮走,当地群众又称之为“一驴驮”。甘肃1958年建立了专业队伍,从事道情艺术全面的发掘、改革和提高工作,为皮影戏向舞台剧的演变创造了条件。次年,因大型古典剧目《枫洛池》的成功编演而使甘肃产生了一个全新的戏曲剧种——陇剧,并在当年成立了甘肃省陇剧团。

也就是说,《枫洛池》是标志着陇剧诞生的第一个剧目,是陇剧的开山之作。事实上,即使在《枫洛池》当年轰动国内戏剧界、风行大江南北的时候,它也只是陇剧的雏形,表演、导演、音乐和道白都没有形成完备的体系。然而正是这宝贵的雏形,带着它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悠长动人的陇东乡音,一路高歌来到北京,来到中南海,绽放出田野鲜花般可爱的容颜。从那时起直至今日,《枫洛池》已在全国各地演出了3500余场,吸引、陶醉了一代又一代的观众,还被越剧、豫剧和评剧等剧种移植。

回过头来话说当年。火车从兰州出发到达北京,用了整整两天时间,一路上,这些年轻人欢歌笑语几乎没有停止过,车窗外看到的广阔天地,已经令他们睁大了惊奇的眼睛,到达北京后将要面临的一切更使他们心往神驰,猜测不已。与演员们相比,编剧李迟显得格外文雅娴静。李迟是一位窈窕淑女。两年来,为了写好剧本,她与男同志一样加班熬夜,查阅史料,呕心沥血地推敲每一段情节、每一句唱词,甚至每一个用字。此次赴京,她还担任秘书,负责全部对外联络和安排演出事宜。那时,剧团还没有今天这样完善的体制,灯光、道具、舞台美术这一切环节都没有设置专人,于是,在出发前,团里就定好了一人多职、一人多能的解决办法。许多年轻的武功演员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装台卸台、搬运道具这些重体力活就落到了他们肩上。对此他们非常高兴,劲头十足,完全是一副时刻准备上战场的架势。而担任主演的苏秦兰、王素绵、杨莲珠等年轻的女演员,则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舞台动作与唱词, 可以说人人都想着同一件事:要把最好的演出展现在首都戏剧舞台上。那时,他们都没有想到演出所带来的巨大荣誉与幸福。

北京印象

出发时,兰州秋意已浓,人们都穿着呢子大衣,到西安时大衣全穿不住了,到了郑州,小伙子们一个个都是二指背心了。8月22日,终于到达盼望已久的北京,大家坐着前来接站的汽车前往住地,路过天安门广场时几乎全部将头伸出车窗,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今天年龄在60岁左右的中国人可能都还记得,国庆十周年时北京建成了十大建筑:人民大会堂、北京火车站、民族文化宫、中国历史博物馆、八一军事博物馆、北京天文馆、北京展览馆、北京美术馆、北京市少年宫、北京电报大楼。55年前的那一天,这些来自甘肃的年轻人看到的是,天安门城楼正在修葺,人民大会堂和历史博物馆也都在修缮,外部装修还未彻底完成。可是有一个印象清晰地印刻在大家脑海中,那就是尽管北京许多地方还在施工,街道却非常干净整洁,一路上没有见到过一点儿垃圾,大家不由地啧啧称赞。

夜晚来临,全团住在东四旅馆。雪白的床单和棉被在当时看来无比舒适,却没有一个人睡得着,大家都在凭着自己的想象谈论:不知这北京的剧场和舞台是什么样子?能坐多少观众?都会有什么领导出席观看?

第二天一早,团长慕崇科带领李迟、景乐民、范雨、王复兴、苏秦兰、王素绵、杨莲珠前往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习仲勋同志的办公室进行拜访。习仲勋热情地接待了大家。落座后,慕团长向他递上邓宝珊省长的亲笔信,请他在百忙之中观看《枫洛池》演出。习仲勋高兴地一口答应,没有半点推辞。他说着一口地地道道的陕西话,声音响亮,字正腔圆。他逐一与每个人握手,询问他们的年龄、家乡以及工作现状,还问了甘肃挖掘整理道情史料以及创作《枫洛池》的情况。他说自己青年时代投身革命时,曾经在甘肃的陇东和陇南地区待过很长时间,后来受党的指示,与刘志丹一起并肩战斗,开辟陕甘宁革命根据地,成立了南梁苏维埃政府。在斗争中,他曾两次身负重伤,都是当地老乡把昏迷中的他背回自家窑洞,为他养伤,直到痊愈。所以他对甘肃很有感情,也很熟悉,对陇东方言和道情都有较深的印象。年轻的李迟和大家一起听着习仲勋的这番话,感到这位领导人始终把自己当作边区人民的儿子,在南梁和陕甘宁边区的那一段经历,已成为他终身的记忆。在整个交谈中,习仲勋没有一点架子,他问身材瘦小的王素绵:“你今年多大了?”王素绵回答:“二十了。”习仲勋笑着对大家说:“我看这娃就像十五六岁。”欢快的气氛中大家消除了拘束,好像是在自己家里,对着自己的亲人说话一样。这段经历,李迟和王素绵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当天,团里接到通知,要参加当晚国务院国家事务管理局在中南海紫光阁举办的舞会。年轻人穿上自己最好的白衬衫、花布衣裙,乐队拿着陇剧最初的几样简单乐器,包括大锣,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去了。演奏员张玉林还不到20岁,手提直径80厘米的大锣,一进紫光阁前厅就摔倒了,也许是地板太滑、太干净吧!大锣掉下时发出的响声惊天动地,几十名佩带枪支的警卫战士一下子跑了出来,让人大吃一惊:刚才进来时没见有人啊,哪里跑出来这么多!战士们看到张玉林拿着他的大锣从地上爬起来,都松了一口气。团里的人没有一个责怪小张,反而安慰他说:“这地比桌面还亮么,哪能不滑呢!”不一会儿,朱德、周恩来、陈毅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都来了。哗啦一下,大家围了上去,高兴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阵热闹后,只听有位领导说:“你们唱几段吧!”于是紫光阁内响起了陇东高原特有的道情音乐和唱腔。18岁的孙菊兰唱了《二姐娃害病》,王晓玲唱了《吵宫》。唱的人声情并茂,松弛流畅,听的人屏声静气,分外认真。一曲结束,周恩来总理缓缓开口:“听了你们的道情音乐,我感到很亲切,好像又回到了陕甘宁边区……”总理说得动情,大家听得更动情。这天晚上的舞会很有特点,拿伴奏来说,由于当时对道情音乐的记谱不规范,而且乐器不全,同一支曲子有时是四三拍,有时突然变成四四拍,迫使正在跳舞的人不得不中间停下,等乐队调整好再跟着跳。后来人们干脆相互聊起天来,话题多半有关陕甘宁边区的风土人情和陇东的道情皮影,倒也颇有一番情趣。最有意思的是,年仅18岁的孙菊兰与朱德委员长跳舞,不管乐队怎么拉怎么弹,朱老总脚下只管踏着慢二步,逗得小孙只想乐出声来。

8月27日晚,《枫洛池》首场演出在国务院小礼堂正式拉开帷幕。这个礼堂在中南海内,地方不大,能坐200人左右。观众座椅全都是软靠背,没有扶手,罩着白色的布套。这给甘肃人的第一印象是:太干净啦!要知道当时兰州最好的剧院里都是长条凳啊。当晚的演出是发票的,场内全部坐满,观看者都是中直机关的司局长们。舞台倒不大,比起在兰州演出的舞台要小许多,但由刘清华、吴富祖、马克、贾正民几位演员组成的舞美队想了很多办法,把舞台装扮得精美精致,气象一新。全剧演出时间两小时20分钟,没有出一丝一毫差错。舞台上一些具有鲜明特色的身段和动作如“秧歌步”、“侧身摇晃”、“侧身掩泣”、“地游圆场”、“风摆柳”等剪影一般如虚似幻,在国内戏曲舞台上都是第一次出现,人们看着十分新鲜;一唱众和的“嘛簧”有极强的感染力,音乐曲调悠扬绵长,如同高山大峁间丝丝缕缕的清风吹拂,入得耳来时有微微薰醉的感觉。剧场反馈十分热烈,掌声数起,这一下大大提升了全团士气:北京是喜欢我们陇东道情的!真可谓旗开得胜。

第一场演出成功后的一个月当中,《枫洛池》被安排在各部委礼堂连续演出,期间大家还参观了故宫、北海、颐和园……每天都过得很充实。9月17日是中秋佳节,那天为最高人民法院演出,副院长马锡武前来观看。这是一位特殊的观众,细高个儿,说着一口甘肃庆阳话,他就是戏曲《刘巧儿》中“马青天”的原型。当年正是他为边区少女封芝琴追求婚姻自主的勇敢行为拍案做主,轰动了陕甘宁,成就了一段佳话,得到了党中央毛主席的高度赞誉。演出后,马锡武招待大家,桌上摆满了水果、月饼,年轻人们说说笑笑,不觉吃饱了,没想到又被领到宴会厅吃饭,全傻了眼:肚子没地方装了!

三进中南海

这样的日子过得真快。

9月24日,时任国务院副秘书长的高登榜通知剧团,当晚要在国务院小礼堂演出。也就是说,甘肃的道情剧团将第三次进入中南海。这时大家已经没有了刚到北京时的紧张情绪,按照正常演出进行准备。北京的秋季天高气爽,下午,已经熟悉舞台的年轻人们很顺利地装好台,望着中南海内波光粼粼的水面和静静停泊着的小船,好奇而不甘寂寞的他们向有关人员提出想划一会儿船,竟然被爽快地应允了。于是,几条小船在岸上一排警卫战士的注视下开始游弋。然而从黄土高原走出的人们毕竟对操持双桨太陌生了,很快,有人掉到了水里,当然也很快被捞上船来。浑身湿淋淋的他们放声大笑着,那笑声一无遮拦地荡漾开去,不知被风吹向了哪里。

晚上的演出准时开始。大家只知道观众席中有中央首长在看戏,也不知道都是谁。演出中,舞美队员站在侧幕条向台下望去,只见周恩来总理从礼堂侧门走了进来坐到他的座位上,整个剧场非常安静,并没有人起立鼓掌,台上的演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直到演出结束领导上台接见演员时,大家才知道今晚来看戏的有周恩来、董必武、徐特立、谢觉哉、习仲勋、陈毅、李先念、乌兰夫、张治中、谭震林等中央领导。大家簇拥在一起,欢快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一时间舞台秩序有些乱。很快,大家发现那位说着陕西方言的中年人,就是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任陕甘宁边区苏维埃政府主席的习仲勋。他似乎对这个戏更感兴趣,因为完全没有方言语音的障碍,都能听得懂。他和周总理一样,听到这熟悉的陇东道情,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陕甘宁,那是他的故乡,而故乡的人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本来演员们都抢着和周总理握手,一听到中央领导中有人说着倍感亲切的乡音,又都跑来争先恐后与习仲勋握手,跟他说话,一点儿也没有隔阂。这时周总理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他们都是西北人,爱吃面食,今天晚上给他们包饺子吧!”习仲勋副总理在旁边笑着连连点头。于是大家卸完妆后被领到餐厅,真的吃上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后来才知道,这顿饺子是国务院机关工作人员与炊事员们一起为大家包的。那天晚上,还有一个人跑来跑去十分忙碌,他就是《甘肃画报》的摄影记者纪之奇。他端着自己心爱的相机在舞台上抢拍了几十张照片,回到住地连夜冲洗,嘴里不停地念叨:“千万别出错……”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些珍贵图片,就是他的杰作。那一年,他还不到30岁。

让我们再回到9月24日晚国务院小礼堂的舞台上。长时间的握手后,大家一看,周总理、习仲勋和其他领导人身上的衣服有许多白色的道道和手印,这是因为演员们手上抹着白粉,又拉来抢去的缘故。这让演员们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周总理问:“你们不演出时都有什么活动?”大家回答:“观摩学习呢!”总理又问:“国庆期间给你们安排演出没有啊?”一时间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因为团里已经听说要在国庆节前离京返兰。这时,20岁的吴富祖正处于高度兴奋当中,一点儿也不知道害怕,大声对着总理喊道:“没有给我们安排!”总理回头看着高登榜,对他说:“准备安排。”陈毅副总理说:“原来没有,现在有了。”就这样,甘肃道情剧团在北京过了国庆节,直到10月18日才离开。

两天后,习仲勋副总理和张治中副委员长在北京饭店宴请《枫洛池》全体演出人员。时近中午 ,正在煤炭工业部装台的10位同志接到紧急通知后,生平第一次打出租车赶回住地,按照要求换好衣服,与全团一起前往。一进北京饭店,大家不由自主地屏声静气,大厅里金色与红色相间的蟠龙柱高大威严,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上到二楼宴会厅,大家坐定后,高登榜操着一口浓浓的陕北腔宣布宴会开始,先请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张治中致辞。张治中讲话的大意是:今天专门宴请甘肃道情剧团的同志们,因为你们演出了一台非常好的戏《枫洛池》,中央首长和各部委的同志们看了都非常满意,也很惊喜。道情音乐非常优美……还说他本人与西北有很深的感情。他说完后,高登榜请习仲勋副总理讲话,这时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习仲勋,希望听他多说几句家乡话。没想到他举起筷子对着大家说:“不说了,不说了,碟、碟、碟!”然后就夹了一口菜。这一下子,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完全松弛下来,人们哄堂大笑,不知不觉中原先有些紧张的心情荡然无存。这笑声中有着多少不用言传却完全意会的乡情和真情!这是心灵的交融,是黄土高原魂牵梦绕的回声,是再真实不过的质朴情结。

“碟”是陕甘地区的一个特殊词汇,一顿饭吃得格外香甜就叫“碟美咧”。习仲勋的这一声“碟”确实让大家有了回家的感觉,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亲亲热热的暖流,结果人人胃口大开,真是“碟美咧”!席间还有个小笑话:那天,田汉、梅兰芳、杜近芳、赵燕侠等著名艺术家出席宴会作陪,甘肃的道情老艺人徐元璋被安排在梅兰芳身旁就坐,梅先生十分客气地与之交谈。徐元璋是《枫洛池》的艺术指导,当时60多岁,留着齐至耳后的长剪发,翘着山羊胡,一看就是民间艺人。他问梅先生:“你今年多大了?”梅先生温和地回答:“我60岁了。” 徐元璋竟然吃惊地瞪大双眼,回了一句:“你怕是胡说呢,你看你那头发还黑油油的!”这又引起了一阵笑声。

宴会结束后,大家跟随习仲勋和张治中一起,步行至六楼平台合影。这时许多人觉得已经与习仲勋熟悉了,就主动跑去跟他照相。

直到50多年后,当年道情剧团的老人们都还认为这是生平最美好的一次宴会,习仲勋风趣诙谐的乡音谈吐和那天宴会所上的每一道菜肴,始终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道情与陇剧

《枫洛池》在京演出期间,无论是中央领导、戏剧专家还是普通观众,都不止一次地谈到道情音乐的优美动听。

道情道情,因为有情可道,便成了有道之情。这个“道”,不仅仅是张口道来,还包含着两个意思:一是有一番道理要把它说清道明,二是胸中情感要唱出来、讲出来、宣泄出来。千百年来,在甘肃陇东万木葱茏的大山里,在广阔的董志塬上,每个乡村甚至每个窑洞,农民们对这一“有道之情”的内容、音乐、曲调都是非常熟悉的。道情的渊源十分久远,以致无法确切考证。最常见、也得到公认的说法是它与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民间有句俗话:“道家唱情,民间唱曲。”还有一种传说在民间流传得更为悠久,也更具神奇色彩。那是说春秋战国末年,出身于韩国贵族的公子张良,也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贤相,他看到自己的故国沉沦,“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已成定局,心中的悲怆无以言表。于是布衣微行,走遍天下,以讲唱的形式向百姓传播自己的志向和抱负。久而久之,这种传唱深入民间,加上不同地区老百姓自然而然的改造,便成为人人耳熟能详的道情。从情感上来说,人们可能更愿意相信这个传说。回想2006年夏天,我在陕西剧协友人的关照下走入秦岭深处,到了被四面郁郁葱葱的大山包围着的张良墓,一股巨大的感动突然怦然而来撞击着我的心头。刹那间,历史的烟云仿佛层层散开,2000年,前一位五官清秀、饱学多才又胸怀远大抱负的年轻人走在乡间小道上,为坐在桥头的老人拾履,向最普通的农人以最通俗的方式讲唱。后来他走到了汉高祖刘邦的身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最终,结束了刘项之争和天下纷纷的局面,建立了新的王朝——汉。成就了千古伟业之后,别人都在居功邀赏、争官夺爵,只有他,在一个谁也没有觉晓的黎明,悄然离开辉煌的王宫,远离尘世的浮华,云游四方,不留踪迹,使那个对一切人都猜忌的刘邦怅然若失,想念不已。原来他到了这里!那座雕像肯定是后人所造,倒也飘逸灵动,透着几许仙风道骨。而那几院很古很古的建筑却分明承载着岁月。它们一定看到过、听到过张良读书写作、吟诵、讲唱的声音,那就是令人一直想探究的道情之源头吧!那时的农人和樵夫也一定听到过吧!

道情的音乐十分悦耳,西北各地群众都爱听、爱唱。演唱的一大特点是每段或某句唱到结尾一个字,将要落音拖腔时,众人立即跟上帮腔,一唱众和,和得非常自然流畅,气氛马上热烈起来,唱的人与听的人都入了戏,很过瘾。这种邦腔在陕西的道情中称为“拉簧”,在甘肃的陇东道情中称为“嘛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道情和皮影成为一家,习惯上连称为“道情皮影”,也直接叫“皮影戏”。皮影演出一般需五六个人组成班子,全套戏箱为一个幕面,俗称“亮子”,一盏明亮的灯作为投影光源,还有数目不等的如同剪影般的影人。影人,也就是皮影,用驴皮等动物皮革雕刻而成,选料十分考究,制作过程十分复杂,做成后薄如纱翼,色彩斑斓,精美之极。它们都是戏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如关云长、赵子龙等。当然也少不了姣好的女性形象。演出场地很简单,在打麦场临时占一块地方即可,农村中一间普通的屋子、一孔较为宽敞的窑洞都行。观众坐在影幕的正面,就像我们今天看电影一样。戏班成员各司其职,分工有序。他们娴熟自如地操作着皮影人物身上的提线,使其跳跃、翻腾、对打,十分热闹有趣。艺人们在操作提线的同时,还要唱、念白、帮腔、伴奏。可以说他们个个多才多艺,被老百姓称作“能人”,是真正的民间艺术家。其中的主唱、主演俗称“纤手”或“签手”,等于总指挥,真可谓:“一人唱尽天下事,双手舞动百万兵。”

正是在道情和皮影这丝丝缕缕的历史氤氲中,生发形成了新的大型剧种——陇剧。新中国成立后,甘肃省先后于1952年、1958年和1963年组织大批戏曲音乐工作者,走遍了董志塬的山梁,访问了所有当时能找到的陇东道情老艺人,共征集到了深藏于民间的手抄剧本62种,各路艺人唱腔200余段,仅录音资料带就长达3000多米!这在当时设备落后、物资匮乏的情况下,需要进行多么艰苦细致的努力和长期耐心的工作。今天的我们和今后热爱陇剧的人们都应当知道并记住这一切。50多年来,几代艺术家在实践中不断地摸索、完善、传承,终于形成了陇剧今天完整的艺术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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