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下来认识世界

李茜，植物插画师，爱丁堡大学植物分类专业硕士。喜爱高山花卉，擅长植物水彩画。有两年的野生动物纪录片现场制片经历，曾担任《香格里拉神秘之猴》（Mystery Monkeys of Shangri-La 2014）现场制片;迪士尼自然频道（Disney Nature）出品动物纪录片《诞生在中国》（2015）川金丝猴摄制组的现场制片。

绘画是认知世界的方式，通过双手来了解和感知这个世界，从而建立与现实世界的连接，我想，这应该是人类的本能。就像触摸，带来最真切的感知。用手亲自表达出你所看到这个世界的惊奇之物，是一件关乎自我启蒙的事情，以此对花鸟鱼虫，对周围万物，对世界达成更深刻的认知，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

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上，绘画，一直是记录自然的重要手段。博物绘画，由于结合了艺术和科学二者的属性，是特征鲜明的一类艺术形式。而其从内容、技法到应用范围，在历史上都呈现出了清晰的发展脉络。

我们的祖先很早就尝试在兽骨上刻画植物的茎叶了，早期文明的陶器上也有一些简单的植物元素，不过真正的记录植物形态的需求，是一直到人类发现了某些植物有药用价值以后才产生的。这种记录，在时间的长河里逐渐生长成了一类兼具感性审美和理性科学的艺术形式。古希腊《药典》“Codex Vindobonensis”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植物图鉴，中国的《本草纲目》也是以图像这种最直观的形式来为人们辨认药材提供依据。

从16世纪起，“大发现”的时代拉开帷幕，当探险家们开始踏足新的大陆，目力所及皆是前所未见的奇异生物，标本和图画便成了当时唯一能够证明这些物种存在的证据。而相比于干瘪的标本，图画不仅更容易保存、传播，也要鲜活很多。就这样，博物绘画伴随着解说和认知的使命，逐渐兴起成为了一门独立的行业叫做“博物学绘图”（Natural historical illustration）。

摄影术的发明一定程度上取代了绘画对于记录新物种的使命，但是无论世界发生了何种波澜壮阔的变革，科学技术创造出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人与周遭自然的朴素关系却鲜有颠覆。人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欲和好奇心是永恒的存在，而绘画，依然是一个生命用心表达对另一个生命注视和关照的一种最直接方式。

高山观花体验

在从事纪录片拍摄的工作期间，我有很多机会长期待在云南与西藏交界的崇山峻岭之中。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是另一些生命形式的乐土。在滇西北高原的茫茫雪山之中，分布着众多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高山草甸和流石滩。这些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被冰雪和严寒包裹的秘境，在短暂夏季来临的时刻，却像是一场盛大的聚会，无数的高山冰碛湖变成波光粼粼的镜子，雪退到哪里，花就开到哪里。

一旦目睹了这些雪线以上的生命奇观，你就很难忘记那种震撼的感觉。到达这种地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如我第一次在野外看到绿绒蒿的时候，在高寒缺氧的环境下跋涉了好久，缓慢地爬上流石滩，正处于意识恍惚之际，一株矗立在乱石中约有半米高的植物出现在了眼前，开着绚丽而精巧的明黄色花朵，我想那种感动正是来源于生命的奇迹，这株小花和它所处的原生环境密不可分，共同创造了那难忘的一刻。

由于这种极端恶劣与极端绚丽的并存带来的奇幻感，致使流石滩上高山花卉一直是一些植物爱好者的观光目标，也一直是我绘画创作的主题。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画下这些触动我的事物，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我喜欢画画，其二则是一个小小的奢望—— 把这种宝贵的感受通过画面分享给大家。画着画着，竟就逐渐成了主业。

每年7～8月我都会到那些深山夏牧场去看花，海拔4500米左右，山体的岩石在狂风烈日和冰雪的侵蚀中风化碎裂，变成了一坡能流淌的石堆，這样的环境被称作“流石滩”。这是一种极其脆弱而不稳定的生境，土壤似乎在石堆之下深不可见的地方，地表一半以上的时间被冰雪覆盖，常年刮着干燥寒冷的风，仿佛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大自然力量的塑造。在这样的山野里行走，绝不单单是考验毅力和体能的户外活动，时时刻刻的自然观察是很难从这项活动中被剥离出来的。你会看到大山大河，经过不同的花草树木，偶尔看到鸟兽虫鱼抑或只是它们的痕迹，好奇心总是驱使着你去问“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鸟”，经由不断的观察和认知，你也许能知晓一些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律。

如何做自己的自然观察记录

好奇心也许是一切故事的开始，同时也是维持故事进行下去的动力。在你的生活或者旅行过程中，不妨试试留心周边的环境，拥抱自然并不是只有到野外才可以做的事情，城市街道和公园，甚至是自家阳台，都是你观察自然的好场所。

做自然记录有两个切入点，一是记录眼前之物的形态，二是观察事物的变化，把同一主体在不同时节的变化记录下来，形成一个有物候主题的连续记录。例如植物的叶、花、果实、种子，这些植物器官在不同时节的不同形态，串联起来看就变得很有趣。

在一开始练习画出所见植物的结构的时候，多数人大概都会经历一个不知从何处下手的时期，眼见得植物的各个器官以十分清晰的姿态展现在眼前，真要以线条的方式明确地呈现出来，却还要再盯着仔细观察一番，去跨越“看到”与“看见”之间的障碍。这个时候要带着轻松的心态，不求画出高水准，但求信息的有效传达，比如一朵花有5片花瓣，那就清晰地展现出5个花瓣这个特征，再佐以文字说明即可。进一步就是尽可能看得细心一些，留意更多细节，借助一些工具例如放大镜和解剖刀，真正地一探究竟。要记住这种绘画的目的旨在通过图像语言记录和解释说明。时间久了，你能自己归纳出一套记录的图像语言，绘画技法也无疑会变得娴熟起来。当你真正能用画笔表达一朵花的结构的时候，你就能说自己是真正认识它了。

如果说画下来这个过程就是“格物致知”的实践，那么动物的观察和绘画相较植物来说又是另一种“格”法。植物相对来说是安静而凝固的，记录的时候甚至可以借助工具来解剖出内部结构，动物相对来说难以定格，这就需要对其有更长久的观察和理解。

且行且画

博物是一项古老而又充满新知的学科，从历史来看，探险家和博物学家这两个身份总是很难被清晰地界定。不停探索的过程，看似是在不断向外界突破，实则也是对自身的突破，在这一过程中，你必将越来越理解周围的环境乃至整个世界，懂得万物的关联，体会到无穷的乐趣。

绘画步骤示意

图片展示的是一只雌性滇金丝猴肖像的创作过程。2013年，我在云南参与滇金丝猴纪录片拍摄的时候，与这种神秘的灵长类生物有过一段较亲密的相处经历，近距离观察过这种世界上栖息地海拔最高的灵长类漂亮生灵。它们有着宽褶双眼皮，明亮的杏仁眼，以及为御寒而生的丰厚皮毛。当我着手画它们的时候，我选择了用水彩和细笔刷这种方式来展现它们精致的美貌。水彩颜料的透明质地很适合表现皮毛丰富的层次，根据长期的观察，能看到不同区域的毛发走向也不一样，但整体上又呈现出流畅的线条。

步骤描述

准备：固体水彩颜料，0-6号水彩笔刷，300g细纹棉纸，HB铅笔。

1.用HB铅笔定位出五官以及面部轮廓。用6号水彩笔刷铺出面部粉色，由浅到深一层层上色，前一层干透再上后一层。眼部细节用黑色和细笔刷上，注意高光方向一致性。

2.毛发的描绘也是由浅入深，先用0号笔刷蘸极浅的褐色整理出毛发走向，再依次加深细化。

3.一个区域一个区域深入细节描绘，依照越靠近五官越精细的原则。

4.身体部分先渲染出大面积阴影，强化结构，再细化毛发。

5.整体调整明暗对比，适当加深阴影，拉开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