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才出腔调

骆莹莹

比黑糖晚一年开业的第六晚咖啡馆，曾经是厦门文艺青年的聚集地。它的外在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黑糖的影响——黑糖让第六晚的设计者，后来成为厦门小有名气的手袋品牌“个乐”创始人的黄柏青，看到小咖啡馆的可能。在此之外，第六晚的形态完全是无中生有的——它是国内最早做民谣歌手、独立乐队现场演出的咖啡馆之一。“当时的我，对咖啡馆其实没有任何的想象，只是想要一个空间。”第六晚所在的百家村，是创始人长贵在厦门最早生活的片区，2001年因搬家不得已而离开，为了仍能享受那里的生活气息，萌生了开一家咖啡馆的念头。

第六晚虽然以咖啡馆为名，但对喜欢那里的人来说，寄托了他们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光和诸多隐秘的情绪、情感——人不多，有点隐蔽，播放着一些让人亲近的音乐；三不五时有知名的民谣歌手或独立乐队到此做现场演出，对喜欢音乐的城中青年来说，第六晚是爱好的出口。就整体氛围而言，第六晚所呈现出的那种破破脏脏的，有一种衰败的沧桑感，契合了厦门的某一个面向，有种80年代鼓浪屿的感觉——长满荒草的废弃老宅，似远若近的亲近感。

因为长贵的坚持，第六晚很理想主义地在不盈利的状态下坚持了十年。2011年，长贵和阿潘，在鼓浪屿内厝澳开了一家手工牛轧糖店“糖猫”。因为忙于糖猫的经营无暇分身，第六晚基本处于半歇业状态，大约半年后正式结束营业。有很长一段时间，第六晚仍经常接到有关营业信息的问询电话，也有很多人在堆满物品的第六晚门口徘徊，或是在“第六晚咖啡馆”的招牌下合影留念。在人潮汹涌的鼓浪屿“糖猫美泽楼”二楼接受采访时，长贵回忆起当年第六晚的情景，有恍然隔世之感，他用“弥足珍贵”来形容曾经存在过的第六晚。

当年全凭主事者的喜好而坚持的第六晚，如今在鼓浪屿一共走出了12家店。除了长贵和阿潘的3家糖猫、2家桂莲，第六晚的另一位搭档千恒，近二三年，也陆续在鼓浪屿开了7家风格小店。内厝澳的糖猫，有和第六晚一样，那种现在厦门许多新开业的店铺所缺少的，横空而出的创造力——当时的厦门鲜见手工食品概念。然而在商业的作用下，短短三年时间，糖猫变得相当商业化。长贵自己也承认“虽然糖猫努力保持自己的某些原则，但已不是内厝澳一家小店的气质”——内厝澳的糖猫创店之初房租是3000元一个月，现在已涨到4万一个月。“张三疯奶茶”、“赵小姐的茶和馅饼”的创办人林潇也曾表达过类似的观点，“在商业第一线做文创，尤其是旅游产品，对创造力的伤害非常大，游客一波接一波，根本无暇感受创意本身的魅力。文创更适合用在民生产品上。”不过民生产品的商业价值，显然不如旅游产品大，如果能平衡得好，大概就有另一种腔调。

长贵脑海中一直留有初创糖猫时的一个工作场景。一个周六的下午，他与千恒在内厝澳的糖猫工作，楼下的空间里坐满了喝咖啡的客人，有老外进来和他们一起听黑胶，也有人驻足停留。从商业成就看，肯定是现在的糖猫更高，但那种蓬勃，有咖啡香，有牛轧糖香，有坐下来听黑胶音乐感受店铺气息的人的那种氛围相当美好。长贵说，他无比怀念那时的状态，每每回想起，都有想要热泪盈眶的感动，那也是他理想中糖猫该有的气质，可惜已不复存在。

“我们一直在某个范畴里想象游客对厦门的印象是文艺的，事实上文艺的人只是厦门游客群里中很小的一部分。对大部分来厦门的游客而言，这是一座南方的海边城市，有好空间，生活舒适。我理解这是认知的滞后，十年前厦门是标志性的城市，很有文艺气息，媒体都在报道，也可以找到一拨玩这些东西的人，慢慢的，文艺成了厦门的标签，可到现在，这个标签已经失去了它的内涵，却永远贴在厦门的身上。”因为经营糖猫和桂莲，在鼓浪屿一线面对游客，长贵对厦门的腔调有更鲜活和真实的体会，“99%的游客是无视糖猫所呈现的文艺元素的，他们根本停不下来。”

在长贵看来，前几年的厦门还可以称为有腔调的城市——文艺青年突出，聚集地很多，有黑糖、第六晚，早期的32/HOW，还有很多文艺格调的店铺，比如顶澳仔的沙茶杂货铺，厦门原创设计品牌几乎都能在那找到，这几年在国际时装界崭露头角的厦门本土时装设计师上官喆的Sankuanz，就曾在那里贩售。那时的厦门有很多新鲜的东西，创意的活力十足。“现在的厦门比起其他城市落后了许多，文创气息很差，对新鲜事物的把握能力变弱了，更多是在学习别人。以文创店家来说，看上去不断涌现了许多有趣的店家，但那些店更多是学习和传承，缺乏创造性的生命力。厦门要有腔调，落实到具体的店家，首先是要有创造性的生命力，能创造出有自己独特精神气质的东西，其次要有时间的累积以及坚持。”

没有生命力，何谈腔调？

“一座城市一定要有一群人做一些无所事事的事，这些事未必赚钱，对城市的影响可能微乎其微，但它发出一种声音，让世人能用另外一种方式观看这座城市，这就是城市的腔调。现在的厦门，因为太商业了，正在失去允许这样一些事情发生的可能。”作为厦门腔调的制造者，长贵如是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