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7
十月的某一天,我前往观赏了前田家族的老管家本多先生的庭园。
历史上被赐予五万石食禄的本多家族,如今已成为男爵身份。本想托人引见,结果竟不得不自己递上名片,说明来意。幸好,此时走出一位接待员,客气地说:“我来陪您参观吧。这园里已荒废得不成样啦!”说完把我领进去。门房墙壁,一如往昔,斜立着两支玄德枪和一根六尺棍,上面布满灰尘。
接待员说:“近来经费吃紧,无力修缮,所以变成了荒园。”来到后院,由于连日降雨,池水涨满,混浊的水面泛着惨淡的光色。也许由于我们的突然出现,一只灰色大鸟受到惊扰,从茂密的老柞树下刷拉一声飞出,斜着从水池上方匆忙掠过。我心想那是一只苍鸻呀。池塘对面长满松、椎、枫等树木,枝繁叶茂,现出一派阴暗潮湿的景象。此刻,我记起老俳友南圃先生曾对我说,在金泽市所有庭园中,只有本多先生的园内能听到山鸡鸣叫,并让我抽空来看看。他特别强调山鸡的叫声,我当时未能理解其意。时至今日,我已明白什么是古雅幽深,从而也懂得了南圃先生的心境,并且觉得人到南圃先生的年纪自然会感悟到那种高深的意境。人们即便在偌大的兼六园中也不曾听到山鸡的叫声。更何况本多家族如今无人在此居住,就连依然哗啦哗啦流着水的池塘泄水口、草坪以及长满青苔的树下都积满落叶。池塘右侧,椎树一直连到墙边,形成一片浓荫,下边长着丛竹。那竹枝、竹叶在繁密的椎树覆盖下,尤其绿色竹茎在微白的土墙映衬下,显得幽雅可爱。
“从竹丛那儿能绕到池塘后边吗?”“您瞧,荒成这样子,又到处是露水,恐怕很难过去啊。”然而,我不顾劝阻,沿着竹丛小路绕了过去。首先看到水池拐弯处的枫树下,挺立着一座十一层高的伞形石塔,似乎用整石雕成,塔伞之间呈深褐色,层次分明。那被露水打湿的塔姿非常稳重。四周小路几乎被落叶埋没,难以辨认,我的木屐踏上去,潮湿而又松软。
庭园深处,老树林立,更加阴暗,我于是又折回池前,并向管理人员提出看池塘正面的一座高檐房屋。据说前田家曾两度将姑娘嫁入本多家族,所以这座房子完全是前田家姑娘带过来的嫁妆。我仔细观看了总面积约百铺席大的各个房间。设佛坛的房间墙上残存着挂帘用的钉痕,隔扇底槽镶嵌着栎木。整个建筑使用日本扁柏,非常漂亮。
从这个居屋向外望去,先前经过的院落一览无余。庭园布局以池塘为中心,越靠后边,树木越高大茂密,而房屋前方则开阔明亮,树木低矮。园中景观与兼六园的各个景点有相似之处。由此可知它们属于同一个造园体系。溪水中半埋于泥土的石头,有的也蛮好看,却没有一个是超群出众的。不过,它们的确很古老,已经风化剥蚀。我觉得不施人工,靠自然剥蚀,才会令人感到惬意。
走出本多大院,我灵机一动又想去兼六园一游。因为平日总是作为向导陪着东京来客前往,从未一个人悠闲自在地参观过。园内翠泷小岛的夕颜亭那儿,有个雕着李白卧像的大石盆,安放在一株约三米粗的巨大米槠树下,那树干呈黑绿色。听说石盆已停用,腐水中漂着小虫。
瀑布潭近旁有一小亭。亭下池水借瀑布余势缓慢流动。我为饮茶走进这个有点凉爽过度的亭内。十几年前曾来过,近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池塘中的沙洲上,隔着脱叶的细枝桉花树,立着一座由海石砌成的石塔。当我瞧着石塔,在榻榻米上躺下时,从凉亭入口传来完全不同于瀑布的水声。那儿是个不足四平方尺的脱鞋处,背后有个小悬崖,渗满绿苔中的清泉向半卧土中的石上不断滴落,因而发出细微响声。仔细一看,那儿还悄然长着五六棵白菇。黯淡下来的阳光,不知何时变成微弱的光线,照在紫金牛树冠上。我心想这真是绝佳景色啊!随即将面向石龛塔的身体往滴水处转动,就在这时,我觉得那四米高的石塔龛内,似乎坐着一尊小石佛。于是我又转过脸瞧了一下,哪里有什么石佛啊!龛室四面敞开,寂然无声,透过窗口可以看到绿松,看到天空。“秋暮听滴泉,心静神自爽。”我顺口胡诌了一句,便饮起茶来,深感今天是个悠闲自得的日子啊!
经过瀑布池畔的宿亭时,我向亭内瞧了瞧。芥川龙之介君今春来游时,曾在此住过。时值深秋,透过木格门能看到两三株枝叶细嫩的小绿竹,松针稀稀疏疏散落地上,里边了无人气。挺拔的松树上端挂着鸟箱,群鸟聚集,只能听到一片小鸟的叫声。我心想如果这个时节住宿此亭,恐怕会感到寒冷吧。
曲水边上流淌着清澈的河水,大眼鱼或者聚为一群,或者排成斜行,寻着卵石之间的缝隙,欢欢喜喜向上奔游。我喜欢这道曲水河,据说古时曾在此举行过斗诗等游艺活动。此刻,我正在观赏石头形状和覆盖在石上的杜鹃花,却发现石下漂流着敷岛牌香烟蒂,感到很可悲。那杜鹃花丛已长出水枝,圆球状花冠变了形。
我觉得水流越浅越美,水面也变化多端,多得更加纯净可爱。而深水总给人以混浊灰暗之感,仿佛有什么重物紧紧压在心头。
相比之下,那曲水清流虽然历史久远,给人的感觉依旧新鲜。真想伸下手捧玩一番啊。石与石之间的众多水流绝无重样的,那水流之美宛如漂亮和服上的褶纹,十分迷人。这都是我的老生常谈,是临水兴思,突发奇想。不过,事到如今,我更加觉得那清浅的流水澄澈喜人。
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太太坐在广场的长木椅上,从这儿可以眺望到卯辰山。她们嘴里嚼着咸糯米烤饼,看样子住在附近。长椅周围到处是纸屑、烟蒂,草坪被铲得七零八碎。看来这一带是新垦地段,那杂草丛生、脏兮兮的状况有点像东京。从这儿通向霞池的道路上,有一大片空地,绿茵草坪已不见踪影,而且看样子将继续荒芜下去,无人过问。因此,我觉得把保护名园的责任交给市政府和县机关那帮人是不靠谱的。不过,我也只能望园兴叹,感慨自己这个角色无能为力罢了。霞池周边古松环绕,云空之下,水色深碧,波光粼粼。然而,我不曾听见长尾鹭和山鸡啼鸣,只看到鼓豆虫在水面滑行。那松树要比我们幼年时期长得又高又大。就园中景观而论,这一带最为古老。翠绿的麦冬围着湖畔长了好几圈。池周有两三个小孩捡拾落在草中的蓝色果实,别无他人。长满松树和苔藓的公园,呈现一片荒芜不堪的景象。面向池塘的伞山上,奇岩怪石还存在,但被弄得东倒西歪,石上的绿苔早已被刮光。不过,小山周围挺立着高大的松柏和枫树,混浊的池水透过树隙飘来一股冷气,令人心舒神爽。小山顶部有个类似客人休息室的伞状亭。儿时,曾在这儿不加任何表演动作,一个劲儿地转伞玩。如今,四处红土裸露,一看便知这一带也已荒圮。
走下小山,来到一条有喷泉的小溪,水流完全隐没在茂密的杜鹃花丛中,只能听到石隙中传出的潺潺水声。也有的地段听不到一点声音。石上长满可爱的青苔,甚至令人不忍用指尖划它一下。此刻,我又来到刚才经过的翠泷小岛边上,漫不经心地瞧着夕颜亭那儿的小瀑布,沿着公园坡路向下走去。我边走边想:“那个小瀑布可是公园里最好的景观啊!”当然,如此不起眼的小瀑布也能让自己动心,这是因为人各有所好,偏爱自己喜欢的地方。不过,我的偏爱和名园这个背景也不无关系。而且它并非古已有之的景点,恐怕是夕颜亭主人修建的吧。我再次驻足观赏那矮小的悬崖,聆听小瀑布下泻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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