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7
我们的中国古建筑之旅是从2000年开始的,查找资料,设计线路,然后利用长假自驾车去各地寻访散落在乡野的古代木构建筑,全国现存有一百六十座元代以前的木构建筑,我们已经看遍了其中的四座唐代建筑、四座五代建筑、八座辽代建筑,以及几十座代表性的宋金建筑。
木材的温暖质感,与几百年来风吹雨打的痕迹,让这些老建筑充满了深沉而沧桑的古典美感,正如梁思成与林徽因所说:在诗意和画意之外,还使人感到一种建筑意的愉快,『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于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
【CNT对话】
为什么会被古建筑吸引?
中国古建筑本身就存在巨大的美感。此外,我们对历史也很感兴趣,这些保存下来的古老建筑,好像是历史的物化。在老建筑的指引下,我们也去了一些之前根本想不到的地方,地图上陌生的城市村镇,因为这条共同的线索而串联起来,很有意思。
能否给对古建旅行感兴趣的人一些建议?
一说到中国古建筑,很多人会觉得挺土的,其实是大美所在。还是那句话吧,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我们不是专家,我们一直强调自己的“外行”身份,完全是从游客的角度去看这些古建筑。我们一直坚持这样的角度,想看看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到底能够走到哪里。古建筑自有其魅力。不用特别严肃高深,怀着好奇心,去看看吧。
在中国,保留至今的古建筑大多都是寺院,大多都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保存状态不一,有些是开发成熟的旅游区,也有些躲在山中没人照管,已经有点儿奄奄一息,还有一类是村子里的老庙,已改造为粮仓或学校。在形形色色的老建筑的指引下,我们去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些在地图上陌生而不相干的村镇,使我们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地大物博”、“深藏不露”、“在民间”。
站在山上俯瞰,汾河大平原在雾气中平平展展,一望无际都是嫩绿的庄稼。这里是山西南部的洪洞县,京剧《苏三起解》唱词中有“苏三离了洪洞县”,说的便是这一带。洪洞的霍山有一片古建筑组合,包括建在山上的广胜上寺、山脚下的广胜下寺和霍泉边的水神庙,统称为广胜寺,其中有两座保存较好的元代大殿。
本以为是很偏僻的古寺,谁知到了现场,发现到处都是摊贩,叫卖小吃、玩具、银首饰、杂货,还支起了杂耍游戏的大帐篷。原来,每年阴历三月十八是水神的生日,当地要举办3天庙会,酬神谢恩,我们正赶上庙会的最后一天。
霍泉从五个泉眼喷涌而出,有节奏地跳动,噗噗噗声音响亮,如同蓬勃有力的心脏。泉水喷出后首先汇聚于海池,明晃晃,亮晶晶,如同最上等的水晶,一根根水草全都清晰可辨。霍泉水千百年来从未间断,灌溉万亩良田,因此深受当地百姓热爱。霍泉边上的水神庙初建于唐代,重建于元代延佑六年(1319年),主殿供奉水神明应王,面宽、进深各五间,重檐歇山顶,四壁无窗,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元代的大幅壁画,总面积约192平方米,据说是霍泉百姓集资所作。
这是我们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壁画,虽然也是歌颂水神,却并非一般常见的神仙列队,更像一幅幅元代生活图景,其中最有名的几幅已经被选进中学课本。西壁北部上层是《打球》,几个男人手持球棍,对着地上的小球精打细算,这种捶球据说是现代高尔夫的前身。东壁北部上层有《梳妆》,那时候的美女细眉细眼,雪白的面团大脸,身材裹在宽大的袍子里,正在整理头上的首饰。东壁上另有《卖鱼》,男人盯着鱼秤,显出锱铢必较的神情。霍泉中有鱼虾,卖鱼曾经是当地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庙会上最热闹的节目是唱戏,水神庙的山门便是戏台。壁画中也有《唱戏》场景,戏台上大书“尧都见爱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翻译过来就是“走红临汾、来自太行的戏剧名角忠都秀,今天在这里演出”。壁画中间女扮男装、戴官帽、举笏板的那位便是忠都秀,布景后面另有一个女人撩起门帘偷看——这个细节很有名,说明当时的戏台已有前后台之分。这幅《唱戏》是对于元代戏剧的生动图说:角色的站位,道具的应用,化妆的讲究,行头的样式……作为全国唯一保存下来的古代戏剧壁画,各种引人入胜的细节,都是研究戏剧发展历史的重要资料。
壁画中还有一幅《分水》,画面上是穿着官袍、留着长须的古代官员,站在分水亭上做拱手状。现在这一带都称洪洞,古时则分为洪洞和赵城两部分,都依靠泉水灌溉,难免会有泉水之争,为避免争端,泉水被三七分成,三成流入洪洞县,七成流入赵城县。霍泉向西约一百米,我们找到了那个古老的分水亭,灰色的三间卷棚凉亭,亭下铁柱十一根,将水分成十股,分别流向南北两条水道,宽的水道直行流向赵县,窄的那条拐弯向洪洞流去。淘气的孩子沿着水渠一路奔跑,快乐地高声大叫。我们刚刚见识了壁画中的红袍大官人,再看看眼前奔跑的孩子,不觉感慨,古往今来,无论时代如何改变,霍泉的养育之恩依然从始至终贯穿下来。
除了水神庙的壁画外,广胜寺下寺也有令人瞠目的壁画作品,如今山墙上部残存壁画16平方米,殿内四壁其他壁画则被盗卖出国,藏于美国纽约大名鼎鼎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2011年夏天我们去了纽约,到达当天便前往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打算在里面顶礼膜拜一整天。博物馆中熙熙攘攘,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我们夹杂在人群中看完埃及古神庙与巴比伦艺术品,突然开始闹时差,困得几乎当场就能睡着。别的也就算了,我们挣扎着想去亚洲展厅看中国文物。晕晕乎乎地来到二层,入口处是一面巨大的壁画,高7.5米,宽15.1米,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气势极其恢宏。画前有两条长凳,我们立刻坐下来,正对壁画,勉为其难地睁开眼睛。迷糊中看到药师佛端坐在画面中央,身穿暗红色袈裟,宝相庄严;两侧侍立着各色菩萨、神将,脚下更有活泼童子,气韵生动,一见难忘。壁画可以拍照,可惜总有人来人往,我们又处在神志极端不清的状态,用手机随便拍了一张“到此一游”,又跌跌撞撞地去看了模仿苏州网师园殿春簃而建的明轩,再也撑不住,立刻回去倒头大睡。
如此仓促而狼狈的参观,回国后每次想起都觉得遗憾。某日路过街边书报亭,忽然发现一本杂志的封面很像我们在纽约看到的那张壁画,买下翻看,果然,这正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的那幅壁画,还特别提到:这是来自山西洪洞广胜下寺的《药师佛佛会图》,曾经位于下寺大殿的山墙上,是中国元代寺观壁画中的杰作。
这条消息,对我们来说真有石破天惊之感,迷迷糊糊中我们竟然见到了、同时也错过了广胜寺流失国外的壁画!我们找到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网页,查找壁画的相关资料:壁画英文名为Buddha of Medicine Bhaishajyaguru(Yaoshi fo),元代作品,1965年由阿瑟·赛克勒(Arthur M. Sackler)以父母的名义捐献,他是著名的中国艺术品收藏家,北大校园中还建有赛克勒考古博物馆。大都会博物馆的出版物中,有论文提到这铺壁画来自广胜寺下寺(Main Hall of the Guangsheng Lower Monastery, Shanxi)。
“广胜寺下寺的四铺壁画最终散落在美国三家博物馆:后殿的两铺元代壁画,一铺为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所得;一铺被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前殿的两铺明代壁画则落户费城宾西法尼亚大学博物馆。”(孟嗣徽《丹青永恒:晋南寺观壁画群巡礼》)对我们来说,过去十年在路上的经历,早已成为个人生活的一部分,深入骨血,此时此刻看到新线索,只觉得又一块拼图嵌入画面,新一轮的行与知即将开始。
位于山西省洪洞县县城东北17公里、霍山脚下。始建于东汉桓帝建和元年(147年),原名俱庐舍寺,亦称育王塔院,唐代改称广胜寺。名列中国四大名塔之一的飞虹塔,是广胜寺的核心建筑,高47米,共13层,外部镶嵌着琉璃构件,一层一组图案,形式多样、色彩绚丽,居全国琉璃塔之首。
推荐阅读:柴泽俊《洪洞广胜寺》、
丁凤萍《朔州崇福寺壁画洪洞广胜寺壁画》
如果只选择看一座古建筑,也许就应该是五台山的佛光寺大殿。它是中国目前发现的最有分量的唐代建筑,梁思成先生形容它是“国内古建筑的第一瑰宝,也是我国封建文化遗产中最可珍贵的一件东西”,可见其无上地位。
我们去佛光寺的时候,事先看了太多介绍,真到现场反而乱了方寸。大殿本身的古朴美丽,前辈的寻宝经历,还有那些著名的复杂的老斗拱们,这三股力量实在过于强大,还来不及顶礼膜拜,就被一阵阵经典与权威的气势完全打倒。
记得从半开的寺门向里张望,见大殿一角飞檐扬起,檐下的老斗拱历历在目,如一排参差的大牙。当时的感觉就是:“啊,终于看到了!”
佛光寺在五台山豆村镇佛光山中,位置比较偏僻,虽然同属五台山区,但是与寺院林立的中心台怀镇完全不同。
2002年5月,春天,早晨8点左右,阳光灿烂,温暖舒适,佛光寺前面有一块石壁、两棵古松,树冠形成完美的华盖,下面放着石凳石桌,是聊天下棋的绝好场所。我们在树下问管理人员:开门了么?
跨进山门,紫色丁香花开得正盛。东山魁夷先生曾说日本的唐招提寺“散发着清澄的馨香”,而佛光寺在我们的印象中,总是伴随着春天早晨阳光的味道,以及丁香花针尖似的细密香气。佛光寺是重点保护中的重点,共有十多人看管,清洁洒扫,栽花种草,将小院子整理得非常干净。
沿着石路一步步向前走,左手边是金代文殊殿,放在别处绝对是重要角色,在这里只成了陪衬。东大殿在前方的十米高台上,两棵古松将它完全遮住,从石阶下面看不到全貌。躲在树后的大殿,暗中的庞然大物也,如密林中隐约喘气的巨兽。
这就是每本书上都要提到的唐代大殿么?真的就要走进那些老照片和透视图了么?
爬上石阶,古殿立现。八根朱红色大立柱,四扇朱红色大板门,两扇朱红色直棂窗,第一印象就是这样红彤彤一片。窗下有一小段白墙,立柱上有一道细长的白泥墙,似乎印证了传说中唐代“丹柱素壁”“赤白博士”的红白搭配。
大殿面阔七间34米,进深四间17.66米,单檐庑殿顶。大屋顶和大斗拱几乎占了整个建筑的一半,使整个大殿的形象,不是常见的竖高耸立,而是显得低矮却异常宽大,结结实实地压住地面,就在我们的面前横铺开来。
看过那种宽银幕电影么?银幕又长又窄,上面的风景好像被压缩了似的。这座唐代的佛光寺大殿,就很像是明清大殿的压缩,上下扁宽,水平伸展,是那种比较靠得住的沉稳低调性格。
匾额的蓝色油彩已经剥落,上面的刻字还异常清晰:佛光真容禅寺。
我们绕着大殿徘徊游走,硬着头皮寻找什么是古法“叉手”,什么是“斗,拱,昂,枋”,什么是最简单的“一斗三升”。
我曾经看过梁思成先生的《中国建筑史》。第一图《中国建筑主要部分名称》还可以马虎记住,到了第二图《中国建筑之“ORDER”》,立刻就被26个复杂的古文构件完全打倒,注定自己对古建筑的兴趣,只能停留在外行看热闹的阶段。
“七铺作双抄双下昂”,“偷心造”,“自栌斗口内出华拱两跳”,这些用来形容斗拱的词语,是不是很像经书上的梵文?据说分析这座大殿的梁架结构,正确为斗拱各部件命名,是古建学生的考试题目。
“斗”就是立柱上面的那块小方木头,纵横再放一些长木条,就是“拱”。斗与拱层层叠加,利用木材之间的榫卯连接屋顶与立柱,将屋顶的重量传递到立柱上面。听起来很复杂,实地一看就明白了。有人形容斗拱像木头的大花,也有人说像一串倒挂的香蕉,像树枝,像大手,像鱼鳞的层层相贴。
有高人干脆一语道破天机:总之,整个建筑不用一根钉子,就是靠斗拱衔接起来的。
这句话相信每个中国人春游的时候一定都听过。斗拱,屋檐下面那些大大的木头结扣,竟然是中式古建筑所特有的东西。
上午10点左右,灿烂阳光折射出透明的烟雾,佛光寺的小院子无比暖和。斗拱们从屋檐下面伸出来,又老又沉着的架势,是那种老当益壮的健硕。阳光沿着老木头勇往直前,又不断被结实的老拳阻挡,进进退退,屋檐下满是缤纷的光影。
这些老斗拱全都高坐在柱子的顶端,每组大概有2米多高,相当于柱子的一半。据说这座七间殿所用的木材,比后世九间到十一间殿宇的用材还要大些。七间是中等规模的殿堂,十一间可是皇家金銮殿的尺寸。这些唐代老建筑的用料多么慷慨,它们到底有多么雄伟多么骄傲,大概可以想象了吧。
斗拱向外伸出1.88米,将大殿的屋檐挑到4米的墙外。我站在大殿旁边的石阶上,仰望头顶上一根根木材蔓延开来的宏伟与宽大,只觉得自我如此渺小无力。
据说斗拱最初的起源,是古人在模拟树的枝杈,当然并不是最科学的承重方式,唐代以后斗拱越来越小,逐渐被支撑木代替,斗拱渐渐成了装饰,只有一定等级的建筑才能使用。明清时斗拱退化成为屋檐里面的弱小模型,与早期的粗放风格相比,完全没有了那种铁骨铮铮的力量之感。
梁先生说这里是“四艺集于一殿”——唐代木构+唐塑菩萨+唐代墨迹+唐代壁画,而我们只会不断地抚摸那些古老的立柱,试图以明确无误的手感,强迫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实——唐朝不只是博物馆与教科书上的唏嘘概念,眼前这座佛殿,就是唐,就是一千年前真实的一部分。
每座寺院都有自己的特定氛围,有的充满宗教气质,有的是热闹大集,佛光寺完全是学术性的。也许因为它在古建史上的崇高地位,使它看起来更像教科书中的经典,而没有多少宗教的香烟。虽然殿中也有佛像,也挂着彩色灯笼和黄色幔帐,但明显让人觉得,这些佛像是用来研究的,不是供人跪拜的。
前辈们当年寻找佛光寺的过程,已经成为寺史中最生动传奇的部分,只有到了这里,才能够理解他们那一代人的幸福:“我们一向所抱着的国内殿宇还必有唐构的信念,在此得到一个证实了。”(梁思成)
他们当年的梦想,是让中国的建筑史成为由健在的经典之作组织起来的生动历程;而我们这等普通小民所能梦想的,不过是跟随前辈的足迹,将这些经典之作连续而成有意思的旅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佛光寺是一个值得参拜的标志,或者说是一座前人成就的高山。
建于唐宣宗大中十一年(857年),1961年列入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中国目前发现的最有分量的唐代建筑。
推荐阅读:梁思成《论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筑》。
唐朝建筑有雄壮的斗拱,宋朝则以屋顶取胜。
河北正定隆兴寺的摩尼殿,最著名的宋代建筑之一。每次提到从斗拱向屋顶的转型,摩尼殿都是首当其冲的例子:“三十三条屋脊在屋顶间纵横交错,我们原来只能在宋画中看到的幻影竟成为现实。”(史建《大地之灵》)
摩尼殿是重檐歇山顶。歇山的形状从侧面看有点儿像帐篷,从正面看则是先抑后扬,中途有一次顿挫,比一味低垂的庑殿顶要活泼一些。摩尼殿是两层歇山顶,像高帽子上下套在一起,绿色的琉璃瓦剪边,再加上朱红色的悬鱼绶带,完全是躬逢盛事的郑重行头。
大殿四面各有一个抱厦,伸向四方,构成大殿平面的“十”字形状,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款式。四个抱厦全是侧面向外,一概以侧脸对着游人,在讲究端正严方的古代,这种“龟头屋”显得比较另类。
据说龟头屋在两宋曾经风行一时,宋人游记中常有“龟首四出”的描述,特别是应用于黄鹤楼、滕王阁等大型风景建筑。日本古建筑中也有类似的龟头屋,或者采用简化版本,将正檐向上撩起一块三角形,比如徐福神社和著名的大阪古堡。
如果从高处俯瞰摩尼殿,错综复杂全都是瓦的线与面。大殿的九条屋脊加上抱厦的四个歇山顶,大殿的檐口直线加上抱厦的三角形状,屋脊与屋顶,线与面,大小长短交错,闪烁着绿色琉璃瓦优雅细致的小光芒,如同宋词中字斟句酌的细密心事。
隆兴寺是北方最大的寺院,现有面积八万多平方米,充分显示了敕建寺院的皇家气概。话说宋太祖赵匡胤听从和尚“遇宋则兴”的吉言,在这里重建了一座被契丹人毁掉的大悲菩萨铜像,从此隆兴寺成为河朔名寺,历代皇家都拨了重金修建。
跟在导游身后,我们一路穿堂过室,面对琳琅满目的宝贝,翻来覆去只会说“真大,真大”。这城中的名寺和我们习惯的乡下小庙不同,布局很有一套鲜明的章法。整个寺院坐北朝南,沿着一条南北方向的中轴线,从山门一直延续到最后的大悲阁,沿途有大大小小的建筑左右对称,井然有序。
如此整齐的套路,当然是研究寺院布局的好例子。从宋代开始,古建筑组群沿着轴线排成若干四合院落,加深了纵深方向的发展。庭院深深深几许,中国字中“进”的意思,也许就是指这种一层又一层逐步地深化?
从山门进入,第一座建筑就是摩尼殿。除了前面提到的屋顶阵仗,这个殿所带给人的性格联想,也很有意思。
整个大殿没有窗户,没有大门,朱红色围墙将四面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像从心底里缺乏安全感,需要超级的屏蔽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这种极端封闭的外形,与唐代辽代门户大张的开放,完全就是两种性格,仿佛是面对一个特别内向孤僻的人物,它的自闭反而让人好奇,想进去一看究竟。
从抱厦进入殿中,光线暗淡,大斗拱都漆成黑色。金色佛像在黑暗中安静美妙,墙上有红红绿绿金金的大幅壁画,都是对西方极乐世界与东方净琉璃世界的尽情描述。
黑暗中的优美世界,真像那些性格内向的暖水瓶似的人物,不说不闹,心中自有一套。看多了爽朗大殿,这种宋式的自闭内秀,反而让我们特别难忘。
出摩尼殿,向前,有牌楼。然后是清代戒台,内有铜铸双面佛像。
穿过戒台,左手边是转轮藏,右手边是慈氏阁。两座建筑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二层楼阁,面阔进深均三间,平面正方形,中间有平座,歇山顶,绿色琉璃瓦剪边,朱红色门窗,一左一右完美对称。
过碑亭,登高台,期待已久的巨大高潮终于来到。朱红色的大悲阁无比阔大雄壮、名副其实的“须仰视才见”。里面的正定府大菩萨更加精彩,铜质42手大观音(北宋塑像),高21米多,表情严肃,眉目如剑,是全国最大的铜铸佛教造像。
我们在大悲阁前买了系着红布的珠串,然后坐在台阶上喝水,打算把这一路上看到的好东西大概盘点一番。脑子里丁丁当当堆满了的宝贝,在各个角落里争先恐后地发光,就像是进了加勒比海盗的藏宝洞—— 绿色琉璃瓦,黑暗中温暖的金红,倒座观音的泥彩,绿草,御碑亭的黄琉璃,拓过的墨黑,古铜像的颜色,驮着石碑的灰色老乌龟……
从摩尼殿的屋顶阵开始,到最后的正定府大菩萨,这期间经过了大大小小的佛像,红红绿绿的壁画,各种各样的古建筑类型。
专家们经常将这种群体效果比作音乐。从序曲开始,到前奏,各乐章,高潮,尾声,起承转合,共同构成一次完整的美的经历。初进山门的那一刻,便是进入了乐曲的前奏,经过一段段石阶路,一个个小佛殿,慢慢收敛了内心的浮躁狂妄,慢慢镇静下来,才会到达最后的佛祖。
或者从俗一点的角度来说,这种群体效果好像是一队前呼后拥的仪仗。先有鸣锣开道的,洒水清道的;然后是举旗掌灯的,骑马执棒的;将这些热闹的先行人马一一看过,才会真正迎来那一顶贵人的花轿。单看一顶轿子也许没什么新鲜,可是看了这林林总总的阵仗,肯定会对这次出行充满了深刻而浩大的印象。
院与群的概念,是古建筑中的重要章节。西方教堂往往体积硕大,高不可攀,一望让人生畏;而对于中式寺院的敬畏,则来自于多个建筑的组合,一间间相似的佛殿组成四合院落,每座建筑也许都大同小异,然纵观整个布局,但觉错综复杂,扑朔迷离。重重院落中的每一步,院中的花草和建筑所精心营造出来的每一点感受,都会在有意无意之间,为那个最终印象制造一点声势。
写到这里,几乎可以听到静坐老僧暗中丢过来一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不只是寺院,北京的明清故宫不也是依靠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间相似的屋子,才共同制造出一个皇宫所应有的气度。
所以,“慢慢走,欣赏啊!”
或者用古人的话说:循序,渐进。
位于河北正定。隆兴寺摩尼殿建于北宋皇佑四年(1052年),是宋代建筑代表作之一,寺中还有宋代建筑慈氏阁、转轮藏,大转轮是宋代小木作精品,寺中“正定府的大菩萨”,是中国最大的古代铜质佛教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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