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美味二题

朱春玲

蓠蒿

蓠蒿是一种乡愁。

“正月蓠，二月蒿，三月四月砍柴烧”，这是故乡的谚语，也可以说是民间饮食文化的一个偏方，它形象地描写了节气变化和植物的生长情况，同时把蓠、蒿刻进了人们的记忆里。

蓠蒿，曰蓠曰蒿，自有它的精奥。一个名字的由来是少不了它的自然逻辑的，在可食用的植物相对稀少的农历正月和二月，因为有了蓠蒿，人们也才有了值得回味的东西。蓠蒿是一种带有特殊香气的野蔬，尽管我们只吃它的茎，且还是那一小部分嫩嫩的茎，但那种脆嫩辛香的味道让人回味无穷。

腊肉炒蓠蒿是乡土菜中的上品，腊是储存过往、守望时光的最佳方式，在农村有腊水之说，腊水就是腊月的水、立春以前的水，与春水相对应，立春以后则叫春水了。腊水浸过的食物到第二年初夏割麦子的时候都不会腐烂，没有异味，而春水浸过的东西，刚开春不久就臭了。腊肉遇上蓠蒿就等于荟萃了两个季节的精华，给人类留下了千百年来赞不绝口的乡愁。

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采摘蓠蒿。初春的沟边、河畔及空地上，会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些鲜嫩野菜，比较早的就是蓠蒿，接着就有香蒿、辣蒿、苣荬、车前子等等。采摘蓠蒿通常要在早晨或雨后，蓠蒿常常夹在野草中偷偷地生长，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采摘蓠蒿要协调双手，左右开弓，从它的根部一掐，水脆水脆的，一会儿就是一捧，放在一边继续掐掐掐，等到差不多了，找到一根靠谱一点儿的草缠住，回家后还没完，要接着整理蓠蒿。整理蓠蒿先是从蓠蒿顶部往根部退叶子，这时需要把握好分寸，否则就会把嫩茎弄断。不知不觉间，手指头变了颜色，墨绿墨绿的，那是蓠蒿的汁液染过的原因，一两次是洗不掉的，不过不要紧，它不是什么脏东西，也无害，多洗几次就会慢慢消失，但还有余香残留，那是劳动的痕迹，也是乡愁的浸染。

中医学科认为蓠蒿是一种属于菊科的中草药，它的嫩叶和杆茎可入药，药性微寒味苦，有清热利湿的疗效。蓠蒿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它的叶为羽状，叶上有灰白色的绒毛。到了四月以后，蓠蒿便茎粗叶壮，失去了饮食价值和药用价值，随后很快便长成1 m左右高的植株，砍倒晾干就成了烧火的柴禾了。

蓠蒿还可以泡酒，清热去火，利肝明目。

秋季到来，蓠蒿开了花，这时很多人都不认识它了，它那头状的花絮，密集成圆锥形的花丛，成了秋风中再普通不过的野草了。

蓠蒿年年生长，一如我们年年生长的乡愁。

嘎菜

至今我仍不能确定嘎菜的学名，所以只能像喊一个孩童的乳名一样称呼它。

每年腊月，大地上的事物渐渐归于平静，嘎菜作为一种草本野生植物，却不约而同地在田间地头、河边路旁以及农家院落不起眼的旮旯像模像样地冒出来，楚楚动人，因为长在腊月，所以人们给它冠上了一个富有时令特征的名字，叫它腊嘎菜。

腊嘎菜贱生贱长，但却是最具乡土意味的一种野菜。瞧，腊嘎菜的叶子虽然不大，却疏密有致地长满了毛刺，叶子两边皆为锯齿，好像要防着什么似的。最关键的是它那绿色，绿得有深度，绿得有质感，绿得娴静淡定，往往在第一时间就能抓住人们的目光。

我在网上查询“嘎菜”，大多把它归到芥的一类，还有一长串别名——大芥、皱叶芥、黄芥、冲菜、霜不老，等等，这些名字中我觉得最形象的要算“霜不老”，经得住雪扫冰封，霜都打不死，当然也就充满了青春活力。嘎菜是一种无需人们饲弄的自生自灭的野菜，它的顽强生命力令人叹为观止，如果要说它的特质，那就是卑微而真实，它吸取大自然的精华，却默默无闻地镶嵌在时间的缝隙里。

嘎菜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奉献的，它的叶、茎均可食用，做成菜肴十分生津开胃。新鲜茎叶焯水后清炒，口感虽有微苦，可味道很好。也可以晾晒之后再放上适量的盐糅进坛子里，过几天后就是香喷喷的腌菜了，那味道地道的不得了，咬一口脆蹦脆蹦地嘎嘎响，不然怎么叫做嘎菜呢？

嘎菜的根须具有药用功效，水煮后放点醋当饮料喝，可治结肠炎。

少年时候兄弟姐妹多，吃饭是一个不小的难题，為了不饿肚子，我们常常在冬日里去采摘嘎菜。那时野外的腊嘎菜很多，可以一篮子一篮子地摘回家，用它焖饭吃或做成腌菜吃，可以充当一季的粮食。在那个“瓜菜代”的年代里，那实属无奈中的无奈，可现在想来，嘎菜的那种淡淡苦味反而成了少年时最美好的记忆。

如今，只要我在冬天回到乡下老家或是去亲戚家，路上遇到了嘎菜我都会采摘回来一些。每次满载而归时，我还会一边走一边唱着故乡的童谣：“腊嘎菜，腌盐菜，好吃婆娘拿碗来。”

其实嘎菜不仅仅只活跃在腊月，腊月之后，春天来临，它开始开花、结籽，伴着和熙的春风一直走到清明前后，然后才把梦一样的种籽默默扎进土壤里，等待来年的重生。嘎菜的种籽是不需要人工保存和储藏的，因为这一点，又让嘎菜成了一种神秘的植物。几阵秋风吹过，当人们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春节、渐渐把它淡忘的时候，某一天的早晨，有人惊喜地发现，寒风之中，霜雪之下，它悄悄地又来到了人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