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7
张耀东
2016年5月中旬,为完成一项拍摄任务,我们一行四人跨越北天山,进入塔里木盆地。月余间,走过塔东北至塔东南的十几个县市,跨越北天山至阿尔金山之间的四座大山,渡过白杨河、开都河、塔里木河、车尔臣河、瓦石峡河等多条河流,足迹包罗了塔东南地区约十万平方公里土地,颇有种披沙浴尘、追星逐月之感。虽然回头看来,此行也只是走过了新疆大地的十六分之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三分之一不足,但它却给我们留下了众多美好的记忆,让人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重新审视这块被古丝绸之路中线和南线包裹着的土地。
达坂城山口———北天山的腰眼
先从道路说起。
位居新疆南北的塔里木、准噶尔两大盆地,被横贯东、西的北天山分隔得干脆利落。自古以来,天山就是隔断新疆南北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历史上,人类为生存斗争曾在天山山脉中凿通数十条横贯南北的古道,条条都是要隘险道。即使是进入现代以来,由位居天山北坡的首府乌鲁木齐去南部新疆,也只有不多的几条通道可供穿越。它们是:最西端的G312国道,穿越婆罗科努山与科古琴山结合部;偏西的G217国道,穿越依莲哈比尔尕大雪山;中部的G216国道,穿越喀拉乌成山胜利达坂;偏东的高速,穿越博格达山与喀拉乌成山之间的达坂城山口,还有最东端的S303省道。无论哪条通道,由于必须翻越高耸的天山主脊,总不免存在些险要的隘口需要通过,如G312上的塔勒奇达坂、G216上的胜利达坂、G217上的玉喜莫勒盖、哈希勒根、铁力买提达坂等等,这难免增加旅途的难度,尤其在冰雪季节。但唯独我们走过的G30通道,不存在这样的隘口。其实,达坂城这个名称本身,也注定了它的隘口性质,只不过与天山山脉上那些动辄海拔三四千米的达坂相比,它属于“小兄弟”而已。
就是沿着这条通道,我们穿过达坂城以北的80公里断陷谷地,翻越喀拉乌成山,到达那处戈壁荒滩上的小草湖,又在托克逊一家叫做“黑绵羊拉条子大盘鸡”的店家吃了午餐,然后直奔库鲁克塔格山而去。那里是塔里木盆地的北部边缘。这一程,足够我们体验一把天山南北的气候差异。在达坂城以北,我身着抓绒衣,领受山口的寒风;在托克逊吃“黑绵羊拉条子”时,我换成毛线衫,还吃得浑身燥热;到焉耆以南,我琢磨着如何才能在逼仄的前座上进一步剥离我的衣物;而入住库尔勒后,我身着T恤和短裤,信步孔雀河岸享受它温润的空气。
觉罗塔格山与焉耆盆地———荒山与湿地的间奏曲
翻越北天山,并不意味着山地路段的结束。天山主脊以南,还有觉罗塔格与库鲁克塔格这两座山,这三山之间有多处沉陷盆地。G30的干沟与榆树沟路段,就位于吐鲁番盆地与库米什盆地之间的觉罗塔格山上。
在维吾尔语中,“觉罗”的词义是“荒漠”,而“库鲁克”的词义是“干旱”。因此,天山以南、库鲁克塔格以北的山都是些荒凉的山。这就注定了干沟与榆树沟也不会成为两条绿色的沟。
这两个路段虽不见险峻的隘口,却有多弯曲、多起伏、长坡道的特点,属于穿越觉罗塔格山突出部的两个严格限速的路段。路途中,设有多处避险缓冲坡道。公路所经之地,多巉岩、多沙陇,满目荒凉,难见草木。但在这荒凉中,却也有例外。在干沟,一股泉水从沟底的一条石缝里涌出,淙淙向北,滋润出一条狭窄的生命带。沿着这条生命带,骆驼刺、芦苇、麻黄草、黑加仑从沙地里生出它们的枝杈,张扬着生命的繁荣。夏季里,竟成为这条全长28公里的路段上唯一一条蛇形的绿色,镶嵌在一条漫长的沙黄色山沟的最底部,立时就清新了旅人的耳目,成为干沟一景。而在榆树沟,在觉罗塔格山巅附近,不知哪个年代因何种原因被带到这里的几粒榆树种子,竟生根发芽,繁衍不息,成长为几十株茁壮的成榆,疏疏落落地挺立在这片干旱的山地里,撞击着因满目荒凉而稍显疲惫的旅人的眼球,瞬间就给人带来一种振奋感。这两处异景证明,在自然界,生命不会主动放弃任何一处能容它生存的家园,无论丰饶与贫瘠。
库米什作为一个小小的山间沉陷盆地,几乎还没有察觉就被我们穿越了。但位于觉罗塔格山西南、库鲁克塔格山以北的焉耆盆地,则真正名副其实。来自额尔宾山大、小尤鲁都斯盆地的山泉水、雪山融水,汇成开都河,沿霍拉山的北缘向东流去,注入这片盆地,使这里成为库鲁克塔格山北部的一片丰饶绿洲。这片绿洲以博斯腾湖为标志,其南部以库鲁克塔格山为屏障,西部原野上布满河流、沼泽、草滩、苇湖、村庄和农田。
在历史上,从北疆沿这条路线进入塔里木盆地,焉耆一带是夏季最难通过的路段,始作俑者就是那些湿地。湿地作为地球上最有价值的生态系统,在获得生态工作者百般赞誉的同时,又不免遭受另一些人的抱怨。这段通过湿地的路段缺少基岩,泥泞、湿滑,会不时地泛浆,莫名地隆起和沉陷,经常使过往车辆望而却步,更使筑路工程师们伤透脑筋。湿地的辽阔与山地的挟持,使公路难以另觅去处,这使它成为和(硕)库(尔勒)线之间的老大难。但这只是上一个世纪的记忆。目前,基桩牢固的桥面式公路已经完全完全摆脱了湿地的侵蚀。与它前后的山区相比,焉耆路段反倒成为一条迅捷的坦途,几乎可以保持全速通过。只是由于我们来的季节过早,冰雪还在消融中,无缘看到湿地中禽鸟育雏的繁荣场景。
库尔勒———皮匠河的变迁
从塔什店翻越库鲁克塔格山,就离开焉耆盆地,进入了库尔勒市。历史上,跨越这片山地的通道位于铁门关关隘,那是傍孔雀河上游的一条30公里长的山峡。在人类社会的科技化水平还不够高的年代,有这样一条位于霍拉山与库鲁克塔格山之间的天然通道,可说是天赐之福。它既满足了过往商旅的粮秣水草之求,又符合了古代边关管理中的天险要冲之特征。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曾在这里留下过不朽的墨迹。至今,铁门关隘口附近仍可见多处石刻碑文,多为近现代文人墨客即兴所作,足见铁门关在边关史上所扮角色的重要性。但进入近、现代社会以后,这种古老的关隘险道,无疑已成为生产力的桎梏,遂逐渐被废弃。如今的铁门关早已不再是一处边关要隘,而演化为现今库尔勒市的一处文化遗址和旅游避暑胜地。
现今由焉耆盆地进入库尔勒市,走的是库鲁克塔格山与霍拉山结合部开凿出的一条露天通道,G30高速由此直接通过。我曾想象,如果这条通道开凿于更晚的年代,它或许就会被建造成一条现代化的山间隧道,如同果子沟或玉溪莫勒盖隧道那样。道路建设的形态,其实也是综合国力与科技发展水平的一面镜子。
库尔勒,这是个盛产优质香梨的地方,它的另一个名号叫做“梨城”。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我虽然曾不下十次地走进它,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竟然能顶着一泓蓝天走进这座梨城。无论是春、夏、秋、冬,环塔荒原以及风的存在,使这个位于塔里木盆地北部边缘的城市大多数时间都笼罩在或轻或重的浮尘中,难得见到一次通透的天空。而这一次,刚刚登上库鲁克塔格山,就感受到了一种少有的例外———城区以及它的南部天空,竟然清澈得一碧如洗。这在五月的塔里木盆地,可真是一份稀罕的礼物。这天气,会直接调动人的情绪,它使我在晚餐后没有回宾馆休息,而是拖着稍感疲惫的双腿直接走向孔雀河边。
孔雀河原名皮匠河,因当地皮匠们常在河水中清洗皮革而得名。历史上,它又被称作库尔勒河、海都河、昆其河、饮马河等等,直至新中国成立以后才定名为孔雀河。追根索源,其河水是源自于天山山脉依连哈比尔嘎大雪山南麓。它们流经水草丰美的尤鲁都斯盆地后,再汇入巴音郭楞河、依列克西河等十多条支流,成为焉耆盆地中的开都河,最终注入烟波浩渺的博斯腾湖。当今的孔雀河,其河水取自博斯腾湖西部的大功率扬水站,河水经铁门关峡谷、沿东北—西南方向穿越库尔勒全城,再向南进入尉犁县境内,浇灌着地方与生产建设兵团的大片梨园和良田。对于库尔勒这座位于塔里木盆地边缘的城市而言,有一条大河流经全城,无疑是居民的福祉。
从皮匠河到孔雀河,不仅仅只是名称的变化,而是包含着社会进步的深刻含义。这个昔日里被用于饮马和洗羊皮的河流,如今飞来了成群的野生大天鹅,与这座城市的主人共享一片天地。这座城市本身的崛起,也使它迅速进入中国西北现代化石油城的行列,并由此迎来了百万人口。那晚,当我徜徉在孔雀河石砌的河岸上时,黑蓝的天空笼罩着城郭,温润的空气飘浮在河面,变幻的霓虹勾勒出七彩的河道,迷离的夜色中浮动着游人的身影。这使我强烈地感受到这个位居塔里木盆地边缘的城市所释放出的浓烈的现代气息。一首有关塔里木的歌曲曾这样唱道:塔里木,塔里木,一条小路通远方,我要沿着小路走去,不管他天涯与海角……但此时,当我漫步在孔雀河岸上时,还哪里能找得到歌曲中那种遥远而苍凉的感觉呢?
沙漠公路——不再是传奇
从库尔勒西行190公里到达轮台。它与库尔勒同纬度,仍属于环塔绿洲的组成部分。甚至,由于受到霍拉山南部水系和塔里木河的双重滋润,这里竟呈现出一种不连贯的湿地特征。每逢秋季,那些蔚蓝色的草湖群和金黄色的水胡杨林,已成为旅行者们竞相一睹、趋之若鹜之地。这一程,被山水浸漫的戈壁荒滩、高耸于胡杨林之上的石油井架以及遍地皆是的磕头机和集油站,是最主要的景观。从上世纪末开始,这里成为塔里木石油钻探公司轮南油田的核心区域。
直到再南行35公里,越过全长1 278米的塔里木河轮南大桥时,我们才算真正踏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北缘。
沙漠公路北起轮台,南至民丰,南北跨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及其接近地522公里,其中460公里穿行在流动沙丘中。这条本意一直向南的公路,为了同时也造福于塔里木盆地东南角的且末、若羌两县,在塔中镇辟出一条偏东的岔道,直指且末,与315国道形成了闭环。这地图上短短的一撇,被涂在53万平方公里之大的塔里木盆地的东南角,实不起眼。但它的意义,却不可小视。很少有中国人记得,这是全国面积最大的两个县级行政区,又曾是新疆最为贫穷的两个县级行政区。但它们的总面积,却与3.5个浙江省相当。一直以来,G315与G218就是沟通外界与塔东南地区的唯一一条弓形线,但这又是一条孤立的、受自然侵蚀最严重的弓形线。每当它们遭遇沙害或水害,这两个全国面积最大的县,就成为了塔东南的孤岛。但如今,塔且线为塔东南提供了另一种选择。这条岔道的修建,十足是有识之士的有识之举,它把这一大片空间,从昆仑山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夹击中解围了出来。
以塔中镇为界,轮台至英吾斯塘之间的公路被分为两段,全长478公里。粗看上去,这两段道路都位于巨大的流动沙丘中,景观没有什么不同。但反复经行,总感觉它的前半段基本顺行于沙丘间,而后半段却明显地跨越于大沙丘。这就使得驶上它的后半段时,不时有乘坐过山车的感觉。塔东南地区盛行强烈的东北风,这种风所塑造的大沙丘与公路走向呈现大的夹角,这大约就是同样行驶在沙漠公路上不同路段有不同感受的原因。因为这个特点,从塔中到英吾斯塘这三分之一路段,似乎比塔中之前那段路线更消耗时间,总有种该到了却老是到不了的感觉。
后来,当远方的阿尔金山山脊终于依稀可辨时,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随着沙丘链逐渐变得平缓,我们的车速逐渐放快。这时,一只鸟儿突然从路边起飞,扑闪着花白色的羽翼落在一座小沙包的顶上。这是跨越沙漠公路的路程上,我们见到的第一只鸟儿。那是一只白尾地鸦,属于塔里木盆地的特有鸟种。这种罕有的鸟种只分布于环塔里木盆地的边缘地带。它的出现是一种信号———我们已经跨越大沙漠,接近了塔里木盆地的东南缘。一旦与315国道交汇,我们将接近且末小绿洲地带。
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小绿洲本身,而是荒原上出现的一处有蓝盾标志的安检站,那是英吾斯塘检查站。再往后,有一队鹤类从荒原上空低低地飞过,像是一缕缥缈的烟尘。由于距离远,我不能辨别它们的种属。但无论如何,它们的出现不但给阿尔金山以北这片广漠的原野带来春的气息,而且等于明确宣告了,且末小绿洲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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