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7
张永江
一生之中,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就是能吹出模仿鸟鸣的口哨,这一份爱好让我的人生充满了成就感,也让我以后的日常生活有了更多的情趣。
邂逅小精灵
至今仍清楚地记得。20多年前,那是一个行进在额尔齐斯河岸茂密参天的丛林里的情形。五月初的星期天,此时的新疆才冰雪融化,进入了真正的初春。我和几个爱好诗歌散文的文友相约,沾着一腿闪着青春亮点的露珠,骑着一辆破烂的自行车相会于此,然后行进在农场泥泞的小路上。车行风中,透着清凉的河风,骑车、坐车的人唱着歌,读着诗,夸张地动作和激情的面颊,一层层地染在河边碧绿而郁郁葱葱的草地上。在寻找文学的情感之际,我们也在寻找那一份神秘的自然灵感。
那时尚未开发旅游业,额尔齐斯河只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国际河流,只有在地理书和课本上,能够看到这条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当时的这条河流根本没有今天这么显赫的名声。可是,它的水流却极为充沛,水源于阿尔泰山的冰川雪峰,一路流过,又带着雪山常年积累才有的阵阵清凉气息,顺山而下。一路流过,水流湍急喧哗,像耐不住性子的男孩子,时不时溅起一朵朵浪花,打湿岸边的绿草、碧树和行人匆匆的腿脚。河的两岸生态由于没有工业和农业开发,原初的环境未受到一丝污染,尤其是河里的水质保持得非常好。一掬在手,不仅是甜味可口还是天然的矿泉水,水质透明晶莹,像一块透明的碧玉。一眼望去,天水一色,人、草、树、村庄和牲畜,自然和谐相处共为一体;风静时,所有路过的、所有站在河边的植物都映入河面,细波微起,袅袅婷婷,楚楚动人。河水虽激,却又清澈见底,甚至连一群一群在河床鹅卵石间摇摆游动的大鱼、小鱼和各种腿长脚短的水禽,都清晰地能一个一个数得过来,看得清清楚楚。平铺到河心水床中的是一排排茂密而杂乱的冲天古树,清澈的白水能把枝叶和枝叶上鸟群的影子,毫不客气地倒映在水中。鸟群的影子时而隐伏于绿林之间,时而又像杂技演员一样动作夸张、速度惊险地掠过水面,扰得清水间不停游动和安静觅食的鱼群,如受惊的小鸟扇动着双鳍,左突右奔,穿梭在水世界的怪石枝叶间。
就在这个具备历史意义的时刻,我撇下了欢乐朗读诗歌的伙伴,独自进入茂盛的林间,四周嘁嘁喳喳的鸟语,让我永久性地拥有了一件自己的得意之作:吹口哨。引我学习入门、教会我吹出不同音调的老师,却是一群小小的黄雀鸟。
拜师学吹哨
上个世纪80年代,额尔齐斯河的森林里,野生的小鸟种类与数量非常庞大。那时的鸟类不太惧怕人类,往往人一进了林间,它们就会成群结队,在人的四周飞来飞去,时高时低,迎面扑来,掠过一阵清风,时而凑近你的面孔,很像一群乡间野外惯于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也许,那时的鸟类们见到人类的机会很少、受人类捕杀和伤害机会不多的缘故,它们天生地会对人类亲近而好奇,一会儿轻盈飘然落叶般在你眼前细吟婉约,一会儿又像是主动与你论理说话,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它们早早就发现了我们这群年轻人,早早就带着一份看热闹、凑热闹的快乐心情,跟着我们的队伍沿着河的北岸一路同行。一路油菜花香,一路绿叶相陪,它们鼓动着翅膀,时紧时慢,漫天飘飞,簇拥着,结伴着,高高低低,前前后后,在我们的头顶上空和自行车队间隔的前前后后,紧随盘旋。
最让我喜欢的事情,就是从层层林间流淌而出的、蜂蜜般甜蜜缠绵的小鸟啼声。它们或高或低,或细或娇,或嗔或怒,从不同的角度发出层次不同的声韵。有委婉细长的,有快乐急促的,有悠闲自在的,有啼声忙碌的,有典雅矜持的,有野性十足的,有清秀耐听的,有粗野不羁的,有求爱嬉戏的,林林总总,响成一片,不绝于耳。细听它们的叫声,才能听出其中的奥妙,音律的频率或长或短,声音的音调或粗或细,展示的音域或宽或窄,发出的声调或点或线,简直就像一群女孩子手指下,一片点点滴滴响个不停的发报机群。
其中,引我留意的就是一种小黄鹂般的小鸟。
她娇小的身态,简约的步伐,跳动的轻盈,简直就是鸟群里的小精灵。细看走近的它,通体金色,黑喙细爪,身体娇小,跳跃自如,行动快捷,我就亲切地把她称为小黄雀。在一片嘈杂的鸟声中,它的声音最为奇异,也非常具有特色,就像听着自己小恋人的声调,点嘀长短和细长之间错落有致。一点一线,一线一点,一嘀一哒,一哒一嘀,嘀嘀——哒哒,哒哒——嘀嘀,既像远远传来的悠扬军号,又似隐隐约约中急促揪心的笛声。在它发出的音响里,或是点重线轻,或是线轻点重;发出的音调,时而细长如丝,时而短促若箭;时而低频委婉回环,时而高亢奋进远行;时而温润湿滑如玉,时而尖锐破云如啸。既像情人之间才会发出的一份会心、理解和笑嗔,又像女孩子唇舌间均匀流出的娇喘气息,更像云中的惊雷、高山的落瀑、穿云裂帛的晴天霹雳,撩人心魄,动人情魂。它在林间的独吟,正以一位弱小者的勇敢和牺牲,向着热情的春天、向着无私的大地和广袤的草原、高耸的雪山,发出了它弱小的挑战和对峙的声声啼鸣。
蓦然间,我有了一刻神灵出窍、魔法定身,被它独特的声音诱惑、感动,我如遇到了仙子。
置身鸟类的啼声世界,不加用心地粗略一听,似乎它与众多的鸟类一样,甚至感觉不到这只小黄雀具有什么异常不同之处。然而,细细听过,才发现我们人类的感觉是多么粗心大意,多么不把另类的生命当成一回事。这些频率不同、音域不一的声音,其实非常类似人类唇舌间的口哨声呀。我曾经听过许多演出者的口哨声,也听到过一些世界大师的表演,尽管他们的艺术水准非常的高,但却无法与这只小鸟的啼鸣相比。鸟啼之间,充沛又透彻的情感,是鸟类流露着对生命的重重渴望;透过一片丰满饱满的音乐世界,它们带着明朗、快乐的旋律,如线条一般始终地贯穿着音乐以及全部生命,因为,它的音乐就是生命。endprint
我一步步挪移着,努力去接近它和它的同类们,其实,我试图接近的不仅仅是一种路途的距离,而是以接近心灵距离的方式,消弭我们和它们的隔阂,我们对它们的伤害,甚至是我们对它们的陌生。它更像一位骄傲的公主,以高傲的心态,以观察的眼光,机灵地挪着步伐,警觉地转动着一双金黄色的眼眸,张歙着坚硬的喙,向人类发出自己内心的不安、愤怒或呼唤。
我忘记了自己此时的任务,忘记了不远处呼唤我的伙伴。正以一种异类的角色,按着内心的愿望,脱离了人类的大队,开始了向小鸟学习自然音乐的历程。我跟着它们,它们在哪,我就去哪;它们高,我仰头,它们低,我低头。它似乎发现了我的意图,开始以诲人不倦的态度,以敢以歌吟的勇敢,以不加雕琢的原生状态,在一声一调、一句一行间,告诉了我真正的音乐是什么,音乐的真谛又是什么。在向小鸟学口哨的过程中,我才明白平时纠结在心、长期难以诠释的人生道理。正如大地之上每一株普通的植物,欲向人类展示出一种生存的道理;每一种自然界中微不足道的动物身上,教会人类一种如何交流情感的途径。它们和我的沟通不正是人类本应向大自然、向自然界的其他生命学习、交流和借鉴的主题吗?
当它带着欣赏的目光,在闪亮的回眸之间和我惜惜告别之际,我才发现,自己找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上帝,我和它友好地进行着一场平等的交谈,用音乐、用声音、用口哨,这是我们都能相互理解和共同喜欢的沟通方式。
爱鸟更护鸟
人类对鸟类重要性的认识由来已久。
中国古代的劳动人民对鸟类的认识和保护,一直保持着优良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习俗,更有流传于民间百姓孺子间“莫打三春鸟,子在窝里啼”的谚语。儒家创始人孔子就曾提出“覆巢毁卵,则凤凰不翔”的保护鸟类思想。西周王朝的遗迹史料也发现,当时的君王们不仅注意保护雌鸟,而且也注意保护幼鸟。提出了“祭祀山林川泽牺牲毋用牝(即雌性鸟兽)”、“毋覆巢,毋杀孩虫胎夭飞鸟”的规定。到了宋朝,有关爱鸟护鸟的法令,有“民二月至九月,无得采捕虫鸟,弹射飞鸟”。甚至以游牧为主体的元朝王廷,还规定了“严禁狩猎天鹅、鹰隼”的法律。世界上有很多的民族,非常善于保护和喜欢鸟类,哈萨克族、维吾尔族的人们都把保持鸟类列入了日常的生活习俗内容,蒙古人更是加以重视,甚至把保护鸟类和植物当成一种宗教的仪式加以膜拜。
然而,保护活动真正得以重视的时期还是共和国成立以后的年代。比如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政府通过法律的方式,在春天的季节里专项设置了全民“爱鸟周”,就是其中的一例。这在一定意义上,极其庄严地明确了人类对鸟类不可或缺重要性的认识到位。
当世界上各种美妙的啼鸣响成一片时,当一双双专注的目光凝聚在人类世界的大同社会时,我觉得,大自然之中的鸟类,不论在音乐、艺术、相互爱护,还是在确定生存法则等知识的积累与创新方面,始终都充当着人类追求美好灵魂的师长,它们最先学会了如何在和谐共生的大同世界中,以弱小的勇敢,以对生命的深刻理解,教会人们懂得如何相互去爱、主动去爱的法则,它们才是生命体验的先行者。
即使生活让我疲惫不堪,即使让我满腹抱怨,可是,我们始终不能主动地放弃对生活的追求和对生命的不尽感恩。
很多艰难的场所,四处压力重重的环境,甚至生命即将崩溃的时刻,我都会以音乐的快乐去释解和放开这一切。只要我口中的哨声一旦响起,婉转的音乐清风般吹来,所有一切不尽如人意的事情,就像遇到了阳光的黑色,皆四处奔逃、云消雾散。我会带着这一支战胜者的队伍,在更多的情感领域里,一次次获得一种战胜自我的快乐。我在感谢音乐的同时,更应该感谢的肯定是鸟类对人类生命的教育。一生之中,小小的黄雀鸟,也让金色的口哨在人间注入了一股清澈的泉水,赋予了我从平庸的生命中开拓一份崭新的开始。
音乐响起,充当过师长角色的众多鸟类们,你们是否还有一片绿色的丛林可供栖身,是否还有一枝可以垒窝筑巢的梢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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