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战迎：刑警招数自神奇

胡杰

2020年12月，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连发店铺被盗案。每天天一明，就有人来华清派出所报案。看了几天监控，刑侦副所长王战迎给辅警小赵派了个活儿：网上下一个美女的图片当头像，然后清空自己朋友圈，全部换上这个美女吃饭、逛街、晒幸福的内容。小赵是一小伙子，这样粉墨成旦角儿，唱的是哪出戏呢？

堵被窝与堵汽车

原来，从一个监控里，王战迎看到了撬盗店铺的六名嫌疑人身影。一路调取监控跟踪，发现他们进过一家便利店，其中一小伙子购物时，用手机扫了码。找到这家便利店，就获得了此人的微信号。但再要想查出手机号，还要费大周折。既然视频追踪不能再推进，王战迎就让小赵加嫌疑人为微信“好友”。小赵扮美女，就为让这条鱼咬钩。

以一个貌似无厘头的理由，小赵要求添加好友。嫌疑人犹豫了大半天，却没能抗拒住美女的诱惑。微信里，小赵跟他有油没盐地瞎扯了几天，嫌疑人就春心荡漾，想见“活的”。“美女”便推脱一二，“勉强”答应下来。王战迎带人设伏，却白守一场。“美女”表示愤怒，不再理那条“鱼”；鱼儿却又不甘，频频示好。再缠“美女”聊天，“美女”就要求验证他有没有说瞎话，让他立马当街拍段小视频发过来。一看视频，王战迎乐了：六名嫌疑人，包括那条“鱼儿”，四名都在里面。“现在进行时”，那地儿离派出所又不算远。

“美女”跟“鱼儿”还在唠，王战迎已带人赶到了那处街角。此时，四名嫌疑人只剩下俩了。手下问他：抓不抓？王战迎说：先不抓，跟着。就悄悄跟着这俩人，到了一家快捷酒店。天黑了，只见那几位挺忙活，进进出出的。手下又问：抓不抓？王战迎说：再等等。等到早上八点，民警把酒店前前后后都堵住，王战迎让服务员开了门。六名嫌疑人全窝在一个房间，正睡得香呢。一起省厅督办的系列盗窃商铺案，就这么破了。

王战迎42 岁，去年11月，他才提拔到华清派出所当副所长。此前，是分局刑侦大队一中队的中队长。15年刑警生涯中，他个人二等功、三等功都立过，还当了西安市劳动模范。刑警干成了精，自会生出千里眼、顺风耳。一些看似无从下手的案子，王战迎就有办法找见刀口。可有一起案子，侦查路数肯定没问题，但就是逮不住嫌疑人。

一次，华清池附近的西秀岭小区发生一起技术开锁的入户盗窃案，住户损失的财物价值五万元，此案被省公安厅列为督办案件。王战迎调监控，锁定一辆套牌的起亚SUV，但嫌疑人是几个人、长啥样，都无法确定。这辆车在全省大范围活动，凡是它去过的地市，过后网上一查，都会发生技术开锁的案子。王战迎和同事曾在省内多个高速公路收费站守候，其中，大热天里，他们曾在西安西高新收费站连续守候过一周，都没守到这辆车。终于有一天，这辆车再次进入临潼境内，被分局指挥中心监测到。于是，全分局紧急行动，一起排查这辆嫌疑车。

如果说别人对这辆车还没有直观印象，王战迎他们哥儿几个却闭着眼也能说出它的样子、报出它的车号。接到指令，王战迎和俩同事驾车环城北路行驶，一路注意着路上走着的、路边停放的车。到了下白街口，发现一辆灰色起亚SUV 停在路边。再一看车牌，正是那辆车！

司机不在，副驾坐着一名男子。后排坐了几个呢？看不清，但肯定有人。车停着，就是最好的抓捕时机。让它开起来，抓捕就太危险了。眨眼间，司机回来了，是一个壮实的小伙子。王战迎冲过去，拉开驾驶室车门时，司机已准备着车点火了。王战迎强行挤进驾驶座位，伸手一把先拔掉车钥匙，扔在了座位下。还好，后排座位上只有一名嫌疑人。和副驾那位一样，都比较瘦小。俩同事都把嫌疑人控制住了，王战迎却遭遇到激烈的反抗。直到被王战迎卡住脖子，司机才停止了反抗。

>>王战迎和同事在勘查现场 作者供图

这个团伙其实就这仨人。副驾和后排坐的那两位一天要吸上千元的毒品，这俩贼不会开车，专干技术开锁，其中一人跟套牌车的车主是狱友。车主家就在临潼，原先跑滴滴，后来被这二位以每天五百元的价钱雇下来，给他们当专职司机。每天，俩延安人不问去什么地方，上车就睡觉，让司机随机开，停在哪儿，就偷到哪儿。这一回，王战迎他们一共破了五十多起技术开锁的入户盗窃案。打这之后，临潼再没发生过技术开锁的案子了。

审讯椅配氧气袋

路边停放的一辆奥迪Q7 车窗被砸，车里的21 万元现金被盗。现场正好是监控盲区，车内又没有提取到指纹和生物检材。案子被省公安厅列为督办案件，限期临潼分局一个月内破案。可是，这案子该从何处入手呢？

春节前夕，发案地在石油城小区外。也不是深更半夜，不时还有人往来。如此胆大妄为，王战迎怀疑，这是吸毒人员所为。不久，他得到一个消息，老烟民房旺旺最近时常出现在地下游戏厅，手头不差钱儿了。房旺旺三十三岁，临潼本地人。因吸毒、盗窃等，多次被打击处理。又查了他的银行账户。案发第二天，他的账户上竟然多了十万元。听说房旺旺正准备结婚，王战迎就在一家婚纱影楼设伏，抓了房旺旺和他的女朋友。

房旺旺来影楼时，开了辆崭新的吉利轿车。王战迎就追问他，买车钱从哪儿来的。问到紧要处，却见房旺旺脸上煞白，筛糠一样在审讯椅上发起抖来。“速效救心丸！”听房旺旺一喊，王战迎慌忙夺门而出，狂奔二百米，买来速效救心丸，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吃下药，缓一缓，房旺旺脸上又有了血色。这审讯，还得继续。还是说钱。别说买车，光这套婚纱照，也得一万多。那你以啥为生呢？房旺旺神色又紧张起来，突然，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赶紧把他放倒在地，人已昏厥过去。

“天呐！”王战迎五分钟之内，竟然拨打了不下20 遍“120”，直到听到救护车呼啸着驶近。房旺旺被送到医院，楼上楼下各种检查。当晚，房旺旺在病床上打点滴，王战迎和同事就守在他床边，通宵未曾合眼。

一圈儿的检查结果出来，医生也看不出房旺旺有啥问题。把人带回去，接着审。可一到关键处，眼看窗户纸一捅就要破，房旺旺那神奇的一口血又吐出来，人也又一次昏迷过去。如此这般，又折腾了两次。第三次送房旺旺到医院，胸部CT、X 光、痰检等结果出来，仍然查不出毛病。

“这家伙，可不敢在咱手上有个三长两短呀！”房旺旺三次吐血，全分局都摇了铃，连领导都有些怯了。可明明清楚这个房旺旺嫌疑重大，怎么能临时撤了火，做一锅夹生饭呢？

再审房旺旺，王战迎就把他当了大熊猫。怕他凉着，审讯椅一圈儿围上了被子；怕他胸闷，干脆弄了一个氧气袋，让他握在手里。一不舒服，就可以吸上两口。对他这么好，就是块石头，不也该焐出点温度，是不是？可房旺旺偏就不买账，眼一翻，还是那句口头禅：“我没有啥事！”

思来想去，王战迎脑子里突然冒出个火花。进入办案区时，要对房旺旺身上携带的物品进行登记。问到他身上搜出的一把钥匙，他嘴里打呜啦，不好好说。现在，王战迎把钥匙拿到另一间审讯室，摆在了房旺旺的胖女友面前。此前，她一问三不知，也像大熊猫一样萌。“你们住在什么地方？这把钥匙，就能证明你是不是说了实话。”不断跟警察编瞎话，也是件穷尽智商的活儿。胖女子一犹豫，就说出了一个城中村出租房的位置。出租房位于一个网吧之上。用那把钥匙，王战迎和同事果然打开了那间房门。屋里不少注射过海洛因的针头、针管；床垫一掀，软中华、九五至尊之类的高档烟，40 多条；茅台、五粮液等高档酒，50 多瓶；另有照相机、摄像机若干台，光是七八百元一个的德国“Z”牌打火机，就有12 个。

“你们家像个仓库，没开烟酒店吧？”听王战迎这么一问，胖女子就愣了，低下头，一句话不说。“你男朋友已经交待了，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王战迎又添了一把柴。“我没参与！”胖女子此话一出，王战迎就追着她问，没有参与啥？就把胖女子的牙膏给挤出来了。

>>砸车玻璃案破获后，群众送来锦旗表示感谢。作者供图

原来，胖女子自打和房旺旺在这里同居，就发现房旺旺就像个上夜班的人，每天下午五六点钟出门，凌晨一两点钟才回来。每次回来，从不空手。“有一天，他回来挺早，还主动给了我五千块钱。平时，我跟他要一两百，他都不给呢。”胖女子没记住那是哪一天，王战迎就问她：“那天晚上，他还拿了啥回来？”“有半条黄山烟！”胖女子回答得很干脆。

21 万元那案子，除了现金之外，受害人没说还丢其他东西了呀！王战迎赶快出门，在走廊里给受害人打了个电话，问起他车上还丢啥东西了。

“有半条黄山烟，我不知道放在哪儿了。也可能在车上，和钱一起丢了。因为我记得不清楚，也觉得不重要，报案时就没说。”受害人说。

再审房旺旺，王战迎上来先嘘寒问暖。吃了没？吃过了！抽烟不？抽！你是抽中华还是黄山？房旺旺就不言语了，一口烟吸得很深，不到一分钟就吸完一根。这天，扛到晚上十点，房旺旺一口气交待了八十多个案子。第一个，就说的奥迪车上偷21 万那案子。

后来，王战迎问过他吐血的事儿。房旺旺说，他在劳改场时，有回干活儿回来，吐了第一次血。从此，就落下个毛病：只要一紧张，就会吐血：“不过，吐血以后，我头脑一直都是清楚的。每次昏迷，我都是装的。”

玻璃窗与门缝

三个人，去抓一个门罗王，一副手铐本来足够了。却没想到，酒店里，和门罗王在一起的，还有俩。都一样又高又壮，浑身刺青，一看都是练家子。

扫黑除恶正风高浪大之际，公安部、中央纪委批转下一封涉黑案件的举报信。举报信告的是临潼一个村委会主任，列举了十五条罪状，但很难查证落实。一是村主任外号“小诸葛”，从不自己直接出面干坏事；二是村民畏惧他的淫威，都不愿多说话。就是有几个总在告状的村民，也拿不出“小诸葛”涉黑的证据。因为他们即使挨了黑打，打人者不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就是遭遇蒙面人。这时候，另一个风声传到了王战迎的耳朵里：新丰街办有个叫门罗王的人，一次喝大，曾在饭桌上吹，他曾替小诸葛打过人。因此，审查门罗王，可能就是侦破此案的一个切入点。

门罗王不常着家，王战迎打听到，他常住在姜寨路女友处。可连守三天三夜，却连他个人毛也没见着。守到第四天的上午，有人告诉王战迎，前一天晚上，在一家酒店里，有人见到了门罗王。赶到酒店，查住宿登记，却没有门罗王的名字。但监控显示，凌晨一点多，进来三个小伙子，其中一人正是门罗王。已是上午十一点多，临近退房时间，不敢再耽搁。王战迎让服务员把门打开，和俩同事一起冲了进去。

“干啥、干啥？警察咋？吓唬谁呢？”三个壮汉只是稍稍愣了一下神，就嚷嚷起来，并不怯。门罗王俩同伴站起来，块头像两扇门，把他挡在身后。“你们想咋？要妨碍公务吗？”王战迎他们强行冲过去，给门罗王扎上了背铐。

“这铐子要是戴错了，咱不得完！”扎手铐时，门罗王眼珠子就瞪得像庙里的金刚；而喝令那俩同伴蹲下，这俩人理都不理：“就不蹲下，咋？”那个块头最大、满脸横肉的家伙更是视眼前的便衣民警为空气，掏出烟来，给自己和高个儿同伴一人点上一支。“把烟灭了！”听见警察的怒喝，大块头和那个大高个儿马上挑衅式回答：“就不灭，咋？”俩人坐在床沿上，故意冲着警察，吐出大口烟雾。

这俩货色，一看就不是好鸟，当然不能让他们走。王战迎就只能耐住性子。反正，堵着房间的门，谁也跑不成。

十多分钟后，援兵赶到。把三人带到分局办案中心，马上分头审讯。门罗王交代了一起寻衅滋事案，涉及那个大高个儿，大个儿走不成了。那个大块头名叫白亚龙。在酒店，他敢指着警察鼻子叫骂；就是到了办案中心，他以纳税人自居，口口声声，出去就要告王战迎他们。问题是，审了一天，没审出他有什么违法犯罪事实。讯问时限一到，只好放他走人。

白亚龙进来时，戴了一个大钻戒。按规定，进入办案区，戒指之类的东西必须摘下来。放他走时，王战迎就留了个后手。他让审讯他的同事跟他说，负责发还东西的民警不在，让他回头再来取。果然，再审门罗王，他交待了另外两起故意伤害案，就涉及白亚龙和一个叫宋亮亮的人。

那就给白亚龙打电话，让他来取钻戒吧？王战迎却让说，不，等他自己来电话。第二天上午，白亚龙果然打来电话，要来取钻戒。王战迎却让接电话的民警转告，让下午再来。原来，王战迎的迎接工作尚未就绪呢。

一听说宋亮亮涉案，他就上网查了。宋亮亮有一起治安案件，在代王派出所待处理。王战迎给代王所打过招呼，让办案民警电话通知宋亮亮来所里。宋亮亮就是和乡党打了个架，后果也不严重，很快就骑个电动车来了。中午，王战迎把他从代王所接到分局办案中心，就故意把他扔在辨认室里。让人看上，晾着，不审。

下午五点，白亚龙果然又打来电话。也是心虚，他提出让别人代他过来领钻戒。民警答复，那可不行。我们是在视频监控下让你摘下的戒指。现在给你发还，非得你本人来，还得在同一个地方给你发还。半小时后，白亚龙果然来到了办案区。

辨认室的玻璃，外面能看到里面、里面却看不到外面。一进门，一眼看见辨认室里呆坐的宋亮亮，白亚龙扭头就想走。当然，他走不成，还被扎上了背铐。经过辨认室时，王战迎大声呵斥，这是提醒宋亮亮注意。原来，辨认室的门，故意留着条足够宽的缝儿，以保证白亚龙经过时，宋亮亮一眼能看见他。果然，宋亮亮一见白亚龙落网，立马变毛变色。一小时后，就交代了那起故意伤害案。再审白亚龙，白亚龙也就多光棍儿了几个钟头。夜里，他跟王战迎说，作为闲人，他能扛到这会儿，面子上已经说得过去了。

办案中心的审讯，整得像在演小品，都是因为王战迎已经领教了这个白亚龙。如果没证据，根本审不下这个老江湖。这四名嫌疑人一交代，那起中央纪委、公安部关注的涉黑大案，就算撕开了一个缺口。最终，此案有29 人都被判了刑，“小诸葛”更是获刑23年。

>>王战迎获评劳模时，与妻子合影。作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