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8
王晋康
中航波音777客机正航行在北京-雅典的航线上,高度15000米。从舷窗望去,外边是一片淡蓝色的晴空,脚下很远的地方是凝固的云海,云眼中镶嵌着深蓝色的地中海。头等舱里走出一个老人,面目清癯,银发,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藏蓝色西服,细条纹衬衣,淡蓝色领带,举止优雅,目光十分锐利。
他径直朝一名中年男子走过去,微笑着俯下身:“如果我没有看错,您就是著名体育记者费新吾先生吧。”
费新吾赶忙起身:“不敢当,我曾经当过体育记者,现在已经退休了,先生。”
老人接着向旁边一位男子示意:“这位先生,如果我没有看错,您就是中国最著名的短跑运动员田延豹先生吧。”
男子惨然一笑,对老人说:“一个著名的失败者。”
老人在前排空位坐下,慈爱地看着他:“失败的英雄也是英雄,折断翅膀的鹰仍然是鹰。”
“我姓谢,双名可征,美国马里兰州克里夫兰市雷泽夫大学医学院生物学教授,也是去看奥运比赛的。” 他自我介绍道。
靠窗坐的姑娘忽然扯下耳机,兴奋地喊:“预决赛刚结束,他已经杀入决赛了!”
“这个漂亮姑娘是田先生的堂妹,一个超级田径迷,虽然她自己的百米成绩从未突破15秒。” 费新吾介绍道。
老人微微一笑,压低声音对田歌说:“你刚才谈论的是谢豹飞的成绩吧。透露一点小秘密,谢豹飞正是我的独生子,我是去为他助威的。”
田歌立即蹦起来,惊叫道:“我的偶像谢豹飞竟是……”
老人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不要声张。”
“为了表示敬意,三位所需的百米决赛的入场券就由我准备吧。到雅典后请用这个电话号码与我联系。”他递过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费新吾衷心地说:“谢谢,衷心希望令郎在明天取得好名次。”
近两年来,华裔运动员谢豹飞像一颗耀眼的流星突然出现在天际,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三流选手迅速攀升,直到杀入奥运决赛。在体育界他是一个带着几分神秘感的人物。
飞机下面已经是白色的雅典城,空姐们敦促乘客系上安全带。田歌紧紧拉住哥哥的右臂,激动地说:“豹哥,我真盼着明天快点到!”
雅典帕纳西耐孔体育场中,费新吾和两个同伴在靠近跑道终端的二层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忽然观众骚动起来,8名短跑选手从休息室里出来了,最后出来的是美国的鲍菲·谢(中文名谢豹飞),是所有选手中唯一的黄种人。
9点30分,八名选手各就各位,谢豹飞是第八跑道。裁判高高举起发令枪,八台激光测速器对准了每个人的腰部,全场突然变得一片静寂。
发令枪响了,谢豹飞第一个冲出起跑线。依田延豹多年的经验,他的起跑反应时间绝对在0.12秒之下。他的动作舒展飘逸,频率较高,步幅也大,腰肢柔软,酷似一头追捕羚羊的猎豹。从一开始,他就把其余的选手甩到身后,在后程加速跑中又把这个距离进一步扩大,领先第二名将近5米。那些教練、老选手、老资格的体育记者们都屏住气息,紧紧盯着电动记分牌。他们凭感觉知道,一项新的世界纪录就要诞生。9.45秒!记分牌上打出这个不可思议的数字,全场足足静止了10秒钟,才爆发出天崩地裂的欢呼声,数万观众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有节奏地欢呼着:
“鲍菲-谢!鲍菲-谢!”
各家电视台、电台和电子报纸都以最快的速度报道这则爆炸性的消息。美联社套用首次登月的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的一段名言:“对于鲍菲·谢而言,这只是短短的100米;但对于人类来说,却跨越了几个世纪。
两天后,200米决赛结束了。谢豹飞以18.62秒的成绩再次夺冠,又是一个划时代的成绩。
当费新吾和他的同伴沉浸在胜利的亢奋中时,他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
“是费新吾先生吗?”
“对,你是……”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想有一点内幕消息也许你会感兴趣。”
“谢豹飞今年25岁,26年前,谢可征先生所在的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曾提取过田径飞人刘易斯先生的体细胞和精液。”费新吾一怔,却并未在意,只当是某些嫉妒心作祟的小人在恶作剧。
几天后,费新吾和田延豹又收到一份邮件,里面是这样写的:“谢教授是著名的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他领导的研究小组早已成功地拼装出改造型的人类染色体。这些半人造的染色体是为了弥补人类遗传中出现的缺陷。不过,一旦掌握了这种魔术般的技术,是否有人会禁不住魔鬼的诱惑而去‘改进人类?”
两人激愤地骂道:“十足的卑鄙!这些情况必须通知谢先生,让他当心这些恶毒的暗箭。”
谢先生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费新吾小心地说:“你好,谢先生,我和田先生想去拜访你,最近我们听到了一些宵小之言,我想应该让你了解。”
三人约在一个老饭店,饭店在半山腰。服装鲜艳的男招待递过菜单,田延豹摇摇手。费新吾不想耽误时间,立即切入正题:“谢先生,相信你已经看过那封电子函件了,你能估计是谁搞的鬼吗?
谢教授仰靠在椅背上,沉默很久才答非所问地说:“你们两位呢,是否觉得这种基因优化技术是一种罪恶?”
费新吾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今天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还不能得出结论。”
回程的路上,三人都沉默着。两人与教授告别,回到房间,费新吾突然从沙发上蹦起来,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件事不会就此了结。果然,公共留言板上又有一封信件。“也许,谜底存在于另一桩事实中。我已经作过详细了解,26年前向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提供体细胞和精细胞的并非刘易斯一人,还有体能远远超过刘易斯的另一位先生。这位先生名叫塞普,来自非洲察沃国家公园。塞普先生是一只凶猛剽悍的非洲猎豹!”
“非洲猎豹!”
费新吾突然想到了许久不见的田歌,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自从谢教授给了田歌谢豹飞的联系方式,这俩人便一见钟情,可谓是形影不离。田歌在电话留言中说他们准备在地中海好好玩三天。为了避开讨厌的记者,他们游玩的船将实行严格的无线电静默。
“老谢,明天我要出去找田歌。我不放心她和那人在一起。” 田延豹说。
第二天一早,田延豹就乘车去比雷埃夫斯港。
“老费,查询很顺利,我已得知这只船泊在克里特岛的伊拉克利翁港。我正在联系一架水上飞机赶到那儿,届时我再同你联系。”
费新吾长舒一口气。挂上电话,电话铃又响了。他听到了那个尖锐的、让人生理上感到烦躁的声音:“还记得我吧,你愿意同我见次面吗?我会把此事的所有细节全部告诉你。”
费新吾没有犹豫:“好的。”
他匆匆披上一件风衣,租了一辆轿车到达目的地。下车前,他看到一輛豪车开进停车场里,一个老人下车,匆匆走进神殿,费新吾不由大吃一惊,那是谢教授。
费新吾惊呆了:“是你?那个神秘人物就是你?”
谢教授平静地说:“对,是我。我想你能谅解我的苦心。”
费新吾皱着眉头问:“谢先生,你真的认为人兽杂交是一种进步或是一种善行?”
教授笑道:“人兽杂交,这本身就是一种人类沙文主义的词汇,人类本身就诞生于兽类。回忆一下达尔文在揭示这个真理时遭到多少人的切齿痛恨吧!人体与兽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DNA中根本无法划定一条人兽之间的绝对界限。既然如此,坚持人类隔离于兽类的纯洁性又有什么意义呢。”
费新吾几乎被他的自信和雄辩征服了。开车去饭店的路上两人都陷入自己的心思,没有过多交谈。
另一边,田延豹已经发现了田歌号游艇。他的水上飞机降落在田歌号游艇附近的水面上。他发觉情况异常,一架警用直升飞机落在这艘游艇上,警灯不停地闪烁着。警察在艇上来回走动。一艘快艇驶过来,警察用无线报话器同上司交谈了两句,探过身大声喊着:“请田先生上船吧!”
田延豹急忙跳到船上,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他焦急地问:“先生,出了什么事?田歌还好吗?”
这位警察一言不发,仔细地对他搜了身,遗憾地说:“田小姐被害了,凶手已经拘留,可惜我们来晚了。”
田延豹走进房间,手指抖颤着揭开殓布,田歌的头无力地歪着,黑亮的长发散落一旁。她眉头紧皱着,惨白的脸上凝结着痛苦和迷惘。也许她至死不能相信命运之神对她如此残酷,不相信她挚爱的恋人会这样残忍。
走出停灵间,他问警官,凶手在哪儿。他苦笑道:“放心,我不会冲动。”
田延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田延豹艰难地喘息着,忽然爆发道:“我宰了你这个畜生!”
他像猎豹一样迅猛地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警官只好用警棍对田延豹的脑袋来了一下,等田延豹休克后,两名警察这才把他的双手掰开。却发现谢豹飞卡在椅子中间,头颅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斜垂着,就像一株折断了的芦苇。警察急忙试试他的鼻息,翻看他的瞳孔-他已经死了。
两个小时后,又一架直升机飞来。是费新吾和谢可征,他们从软梯上爬下来,旋翼气流猛烈地翻搅着他们的衣服。当他们站在两具尸体前时,谢教授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失态,只有手指在神经质地抖着。
对田延豹的审判在雅典拉萨琼法院举行。能容纳300人的旁听席里座无虚席。由于本案的脉络十分简单,法庭辩论很快就结束了,检察官柯斯马斯收拾文件时,特意看看沉默的辩护人雅库里斯,今天这位名律师一直保持低调。
第二天早上九点,法庭再次开庭。法官宣布开庭后,雅库里斯同田延豹低声交谈几句,站起来要求作最后陈述。在全场的寂静中,雅库里斯极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如果确认我的委托人杀了人,不管他的愤怒是多么正当,法律仍将给他以严厉的惩罚,现在只余下一个小小的问题:被告杀死的谢豹飞究竟是不是一个人?请检察官先生拿出权威单位出具的证明,证明鲍菲·谢具有人的法律地位。”
柯斯马斯暗暗苦笑,他知道这个狡猾的律师已经打赢这一仗了。
雅库里斯仍在侃侃而谈:“死者鲍菲·谢确实是一个受害者。他本来是一个正常人,有一个虽然平凡但却幸福的人生。但是,有人擅自把猎豹基因嵌入他的体内,因此才酿成今天的悲剧。那个妄图代替上帝的人才是真正的罪犯,因为他毁坏了上帝赋予众生的和谐和安宁。”他猛然转向谢教授,“他必将受到审判,无论是在人类的法庭还是在上帝的法庭!”
雅库里斯的目光像两把赤红的剑,咄咄逼人地射向谢教授,但谢教授仍保持着他的冷漠。
谢教授站起来,平静地说:“的确,鲍菲·谢已经不能归于自然人类的范畴,因此,在适用于后人类的法律问世之前,田延豹先生可以无罪释放了。”
法庭休庭两个小时后重新开庭,法官开始宣读判决书:“根据国家授予我的权力,并根据现行的法律,我宣布,在没有认定鲍菲·谢作为‘人的法律身份之前,被告田延豹取保释放。”
退庭后,记者们蜂拥而上,一群记者追着谢教授,直到他钻进自己的豪车。在他点火启动前,有记者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谢先生,你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你的基因嵌入研究吗?”
那辆车的前窗落下来,谢教授从车内向外望着田延豹和费新吾,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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