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耿飚讲述红军强渡乌江

油画《强渡乌江》（魏传义/ 作）

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董保存曾经几次采访退居二线的耿飚将军，听他讲述当年强渡乌江的详情。以下是耿飚将军自述——

有沒有信心凫水过江？

你们可能听说过遵义会议，但不一定听说过猴场的会议。1934年的最后一天，我们进了猴场。中央在这里召开了第一次政治局会议，也可以说是遵义会议的前奏.那个会上，决定红军强渡乌江，北上遵义。

那时我是前卫团的团长，杨成武是政委，我们带几个人化装先到达江边去看地形。

乌江真是天险，滔滔江水翻着白浪，冲刷着两岸刀削般的悬崖峭壁，别说渡过去，就是站在岸边也会给人一种眩晕的感觉。对岸又有敌兵把守，要过黔北的这个天然屏障实在太难。

那天云雾茫茫，对面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们在一片竹林里隐蔽好，叫侦察兵打一排子枪试探一下，渡口对面马上响起了枪，说明那里有一个哨所。

师首长指示：既然渡口大道是敌人的防御重点，工事较强，兵力较多，而渡口上游敌人防守较弱，同意你们的决心：佯攻渡口大道，主攻上游一里多地的小路。

当天下午，我们组织力量，大张旗鼓地在渡口南岸搬运架桥材料，引得对岸的敌人一阵紧张，时而机枪时而步枪朝我们这边开火，从望远镜里看到他们正在加修工事。

我们把司令部设在一片茂盛的竹林里。准备派18个水性好的强渡到对岸，拉根缆绳，再渡大部队。

第二天上午9点钟，佯攻江界河渡口的战斗打响。我们打出了第一排机关枪子弹，敌人又是机枪，又是迫击炮，朝我们这边打来。

我和政委杨成武在渡口上游的那个竹林里，面对挑选出来的即将下水的8位勇士，给他们作动员。杨政委说：“同志们，战斗打响了。今天下雪天冷，有风，风也冷，江水更冷，有没有信心凫水过江！”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毛振华的连长，第一个站出来，说：“突破乌江，完成战斗任务，冰水我们也要过去！”通讯员拎过来一壶酒，我和杨政委给这8位每人斟了一碗，他们接过酒，一饮而尽。

他们究竟到对岸没有呢？

朔风凛冽，寒风刺骨。站在这江边，有点儿发抖。可是我们的8位勇士，先后跳进水里，头也不回，劈波斩浪，直往对岸游去。快到江心时，敌人好像是发现了他们，朝江中乱打乱射，还有一发发迫击炮弹，打断了8位同志拉着的那条缆绳。同志们只能折了回来，出去的时候是8个人，回来却少了一个，他负伤后被江水冲走了。我们的第一次试渡失败了。

这个时候，我又想到了竹子，用竹子做竹排，乘坐竹排强渡过江。我叫战士们做了3个竹筏子，再进行试渡。

毛振华坐第一个竹排下去了，很快消失在雾气中;第二个竹排放下去，还选了个水性很好的工兵排长，也很快没了消息。再放第三个竹排……我听到传来喊声：“竹排散了！竹排散了！”半个小时后，一个通信员跑到江边报告：“第二个筏到了江心后，被水流冲下5里远，险些翻掉，他们现在已经返回来了。”此时，第三只竹筏上的同志也返回来了。

第一只呢？大家焦急地望着对岸黯黑的山影，但是始终看不见对岸有什么动静。他们究竟到对岸没有呢？

这时已经快到半夜了。大家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把手一挥说：只能强渡！

3日拂晓，军委副参谋长张云逸来了。他带来了重要的情况——追踪我们的薛岳纵队离这里不远了，军委催促我们四团迅速完成渡江任务，要求是越快越好。并派来了军委工兵营，归我们指挥，担负架桥任务。工兵营和我们的战士一起，对竹筏子进行了创造，搞成了两层的竹筏。这个东西后来被敌人称之为“红军水马”。

我们选择了一段水面较宽、水流较缓的老虎洞脚下河段进行强渡，渡口那边仍以小部队佯攻。竹筏载着我们的勇士，在密集火力掩护下，一齐向对岸冲去。当竹筏接近对岸时，在敌人阵地下的石岩脚突然响起了枪声，并向敌人阵地掷出手榴弹。敌前哨阵地遭到突然袭击，顿时一片混乱。这时，从石岩脚冲出几个人，迅速占领敌人前哨阵地，接应筏上部队登岸。

我们后来才知道，是毛振华他们夜里偷渡成功登岸后，不见后续部队跟进，只能在石岩脚下潜伏下来。当大部队发起强渡时，他们“死而复生”，立即出击配合。

惊涛骇浪上能不能架桥？

一营过江了，很快占领了高地。三营这时在江边焦急地等待过江工具——竹筏。忽然，对岸枪炮声异常猛烈地吼叫起来，敌人的预备队开到了，他们夺回了一营一线的阵地，一营且战且退，被迫退到了江边……

在这紧急关头，师长陈光带着军团的炮兵营长来到我们团指挥所。

神炮手赵章成麻利地架起一门八二迫击炮，把炮弹送进了炮膛。“轰！一声巨响。炮弹在敌群背后爆炸了。

随着炮弹连续发射，从望远镜里看到，敌人纷纷往回跑，战士们吼叫着冲上。

我们团强渡成功了。但是中央纵队不能这样过乌江啊！当务之急是要架起桥来才行。

水流湍急的乌江上能不能架桥？老百姓说，不能，要能架桥不早架了。工兵专家说，按照国内外的资料，在流速超过每秒两米的河面上，不能架桥。再说这里也没有能够用来架桥的材料。

我那时二十五六岁，脾气也大，就说，现在不是能不能架，而是必须架的问题，你们在会昌、罗坊、兴国、瑞金、于都，不是架了不少桥吗？难道在乌江这里就没有办法了？你们说没有架桥的材料，这竹子不就是材料吗？

我把团里那些以前当过木匠、篾匠、铁匠的战士挑选出来，和工兵专家、当地群众召集在一起，研究出一种“竹排浮桥”的方案。搭建浮桥要把握3个要点：重物压载防漂移，主缆校正辅助作业，竹排联结防断线。

但是水流太急了，就固定不了搭过去的浮桥。后来他们就用了一个办法：找了一些竹筐，把这些沉重的东西放在竹筐里，然后用竹子把它穿成狼牙棍的形式，放下去以后，江底的石头把这个东西卡住了，就把它固定下来。

最后几节竹排撑进轴线，一座长约200米的浮桥，出现在狂涛骇浪的乌江上。

太阳快落山了，我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时，毛泽东和周恩来、朱德首长来到桥边。毛泽东一边听刘伯承同志介绍架桥的经过，一边点头称赞。他们走上浮桥，用脚跺了几下，连声说：“这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呀！”

在乌江天险面前，面对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红四团仅用3天时间就创造性地编扎竹筏架设起一座“飞架南北”的浮桥，中央红军由此开始陆续渡江，向遵义挺进，这才有了后来的遵义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