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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委会自筹资金复活村小

时间:2024-04-24

胡宁

山西省吕梁市石楼县的乔子头学校,在2012年夏季告别最后4名学生,宣布关闭。2015年,乔子头村村委会的新班子上任后,召开第一次村民大会宣布复建这所学校。在石楼县教体局的支持下,村委会自筹资金65万元,招聘老师,整治校舍,置办教学用具……向上级主管部门交纳了30万元保证金后,乔子头学校于2015年9月复活。尽管恢复办学过程中困难重重,但他们不忘初心,坚定地认为“不重视教育的村委,不是合格的村委”。

在有据可考的村志里,山西省吕梁市石楼县乔子头学校,起步于20世纪60年代农民窑洞的炕头上。它获得过世界银行贷款,接受过企业捐资,距今最近一次兴建校舍是在12年前,占用了15畝耕地,牺牲了1000多株枣树。但在2012年夏季,这所村小学告别了最后4名学生,宣告关闭。

原来被群峰环抱的校园,成了黑色的煤炭堆场。孩子们离开村子出远门求学,乔子头学校的课桌板凳、教学用具、暖气片都被拆走。原来的教室门口挂上了“红白理事厅”的牌子,此后见证了乔子头村每一场隆重的婚丧嫁娶。

21世纪开头的10多年里,中国农村到处都能看到类似的变化。那些在“人民教育人民办”的口号下,依靠乡亲们添砖加瓦办起来的农村中小学经历了大范围的“撤点并校”。在2000年到2010年间,农村小学减少了一半,平均每一天有63所小学、30个教学点、3所中学消失。因此,乔子头学校的关闭并不稀奇。

但是,在关闭3年之后,乔子头学校又复活了。在山西省吕梁市国家级贫困县石楼县,像它这样死而复建的农村小学,独一无二。

“不重视教育的村委,不是合格的村委”

乔子头村的“新班子”,一门心思要复建这所学校。2015年正月初二,在新任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召开的第一次村民大会上,这个计划就被作为“第一件事”提出。

会议在教室改成的“红白理事厅”里举行,屋子被打工返乡的村民填得满满的,背景还是不久前办喜宴留下的红色“喜喜”字。这也是村小复建的首次动员大会。没出正月,第二次动员大会召开了,全村几百号人拍了张“全村福”。

“不重视教育的村委,不是合格的村委。”村委会主任刘喜生多次说,如果学校恢复不了,自己这个村主任“不当也罢”。他的手写发言稿有点潦草,还有不少错别字,但他一再强调,复活学校“关乎未来”。

村支书刘直旺对记者回忆,学校停办前疏于管理,老师上午10点多才来,下午4点便离开。生源鼎盛时有300多人,逐步流失。久而久之,看到村小衰落趋势,家长纷纷把孩子送到县城。后来还有二三十名学生没走,当学校一撤,他们也被迫转走。刘直旺说,乡亲们重视孩子的教育,许多家长到县城租房陪读,有家不能归,有地无法种,牲畜没法养。村小被撤之后,这些父母送孩子出去上学,坐在三轮车里的铺盖卷上,有的搂着孩子直哭。学校销声匿迹,村庄也随之凋零。

“年轻人全走了。”刘直旺说,学校撤销的几年间,村子平日里冷清极了,只有犬吠和过路大货车的轰隆声才能偶尔打破寂静。刘直旺前几年多次在村里的党员代表会上提出要重建小学,一直没得到响应。2014年的一个晚上,他找到了刘喜生和本村走出的公办教师刘保平,“密谋”恢复小学一事。不久,村委换届,刘直旺、刘喜生走马上任。刘喜生表示,他是“为了办学校才当干部”的。他此前常年在外跑长途运输,收入还不错。

村委会做过调查,村小关闭后,村里转走了60多户人家的80多名学生,多数人选择去23公里外的石楼县城而非两公里外的裴沟乡中心小学就读,就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条件。其中有很多人,甚至不惜举债。房租等开支加上家里各项损失,每户每年要损失两三万元,全村损失达到150~200万元。而这个村子人均年收入不足2500元,成年男性多外出打工。

不知怎么办学的村干部,曾去本县和邻县的农村小学考察,也去周边村庄摸过“市场需求”。但他们清楚,最重要的是取得石楼县教体局的同意。起初,在县教体局的楼道里,村支书和村主任四处碰壁。教体局一直担心没有学生,不同意恢复学校。刘直旺和刘喜生提出,哪怕办私立学校也可以,但教体局指出,这么大的一个学校不能随便拿来给村里办私立学校。

2015年4月,刘喜生带着资深教师刘保平所写的《关于恢复乔子头中心村明德小学的请示》,第三次去教体局。关于办学经费问题,他们提出,“需要多少,村里就给多少,只要教体局出面同意办这个学校就行。”

最终,根据双方协商,村干部提出,村里可以提交50万元保证金。如果学校办成,招生成功,教体局再将这笔保证金退回。如果办校失败,保证金无须返还。石楼县教体局同意了。

2015年5月20日,乔子头村举办了一场“爱心助教仪式”,刘直旺自费搭建了舞台,准备了矿泉水,村民们顶着太阳暴晒到场,有的甚至从省会太原专程赶回贡献力量。

“爱心助教仪式”开始前,村里的秧歌队、锣鼓队喜气洋洋上阵。演奏结束后,刘直旺和刘喜生先后念出了由刘保平老师代写的发言稿。他们承诺,大家有多少力出多少力,这些钱只是暂借,年底一定还给他们。“有人可能要问,万一学校办不起来怎么办……如果真有万一,我刘喜生就是砸锅卖铁,也在年底给大家把钱还上!”

他们反复强调,办学对村子的未来有不可替代的意义。他们面前放着几个空饮料箱,被贴上了写着“暂助”二字的红纸,准备承载这个村子恢复学校的希望。谁“暂助”多少钱,被同时写在了一个大横幅的背面,名字金额都一目了然。村民有的拿出三万五万元,有的拿出几千元,也有的拿出一二百元。“人有穷富,本事有大小,只要尽心尽力就行。”刘喜生说。

村民的“暂助”加上企业的赞助,总共是65万元。看到同村人的踊跃,发起此事的刘直旺、刘喜生很受感动。他们觉得,村里恢复学校的行为一定也能感动县里的领导。次日,当刘喜生、刘直旺和刘保平开着车,带着一饮料箱人民币来到县里时,他们兴奋地看到,县教体局的领导表情很惊讶。

和县教体局签下协议之后,村委会开始了为期近一个月的招生宣传。临近的曹家峪、坪底、郭家河等几个大村,被他们跑了个遍。“政策”包括奖励入学小学生千元、移民子女就近读书免费提供住房并给一块水浇地。他们自掏腰包在临近的村口竖立了30块广告牌,向村民发了约500份彩色招生宣传单。

当然,质疑的声音也从没消失过。“好是好,但是不信你们能办起来”。每次召集村民进行宣传时,他们就不免听到这样的声音。

村委会开始自己找校长、找老师。一开始他们找了一位本乡的老教师,有一次村民大会这位老师都已经参加了,但最后被“办不成”的舆论吓退了。当时,刘喜生熟识的石楼一中教学名师、省级学科带头人张润平,刚结束了一次农村支教,本准备七八月返回一中。他们跑到张老师在县城中的家3次,“死缠烂打”,上午劝说不动,下午继续劝说。最后,张润平答應出任校长。

2015年8月20日,一切工作准备完毕,刘直旺和刘喜生邀请了县教体局和乡中心校的相关领导,参加了“乔子头村返乡动员大会”,也是关于这所村小复建的最后一次动员大会。开会前,刘直旺骑着摩托,到儿子开的加油站里用报纸包了5万元现金。当天,每一个报名的学生,都当场领到了1000元现金奖励。对于真正的贫困户而言,两个孩子领上2000元奖金,顶上了自家男人打好多次短工的收入。

此时,乔子头学校,这所石楼县面积最大的村小操场,被整治得干净整洁。村委会雇了十几个男村民,在这里刨地、除草,清理恶臭的垃圾,又找来铲车拉走了几大车煤。杂草最高长到了一米多,两个机动三轮车足足运了四十几车杂草,才让操场恢复模样。这次清理所花的1万多元,是村支书、村主任自掏腰包。

直到9月,校园整修还未结束,乔子头学校在没有开学典礼的情况下,安安静静地开学了。包括幼儿园的孩子,80多人入学,半数是本村子弟。只是,领了1000元奖金的孩子中,有两人因父母意见不合,并未到校上课。这2000元奖金有去无回。

2016年7月,乔子头学校送出复建后的首批3名毕业生。这3名学生顺利升入初中,其中一名男孩还考了全乡升学考试的头名。

学校复建后,不少村民带着孩子回来了

石楼县教体局最终收取了30万元保证金,但在2016年春节的前两天,又如约返还村里。

眼下,乔子头村“暂助”款花名册那满满7页名字里,只有村支书和村主任的10万元还没返还。他们还总计搭进去20多万元,用于学校的各类开销。

从外表来看,占地1万多平方米的乔子头学校很是像模像样,从宽阔平整的操场望去,周围是群山苍茫。拥有16间教室的二层教学楼,建筑面积350平方米的教师宿舍,衬托着飘扬的国旗,挂满的标语、守则和励志故事,构成了这所村小的全部外观。操场里的体育设施是生锈的双杠和破烂的篮板。每层楼中间,一道铁门让学校和村委会分治半边,学生数量暂时还不足以填满超过半数的教室。

校长张润平说,学生均为返乡农民子弟,一年级至六年级有48人,幼儿园孩子有33人。现任正式教师6名,临时代课教师6名,属“二级复式教学”——6个年级的学生坐在3间教室里。两个年级一同授课,一节课40分钟,“只能一个年级讲课20分钟,另一个年级做作业”。他说,由于小学教师严重不足,聘用临时代课教师在县里很常见。

石楼县教体局宣教科负责人刘志远对记者说,目前全县4镇5乡134个行政村中,村小不足10所。乔子头学校的6名正式教师是县教体局安排来的,在经费上该校也与其他公办学校一样;6名临时代课教师的工资因超出了教体局负担的数量,故由村里负担。

在“全免费”的第一年过去之后,第二年孩子们只需按有关部门规定,交纳相应的练习册费用即可。3身校服、老师的电脑和打印机、两个篮球、几副羽毛球拍和跳绳都由社会捐助。幼儿园的10个全塑摇摇车和两套积木,是刘直旺花了2000元自费购买的;小学各科目的练习题是张润平自费在县城里买好,再用学校的打印机打好发给学生的。

教师,尤其是代课教师,同工却只能拿到县城教师三分之一的报酬。找到真正喜爱孩子的代课教师成了令校长头疼的事。可真的找到后,代课教师中的优秀者,很快会参加“特岗教师”或是公务员考试,谋求更好的个人发展。2015年的代课教师中已离职了两位,2016年3个新来的代课教师中,也有人正在准备“特岗教师”的考试。“人往高处走,代课教师工资太低了,我们也都理解。”校长说。

目前,学校的音乐课还是由校长本人亲自顶岗的。美术课老师去坐月子了,于是整个学校没有了美术课。英语老师只有1位,四个年级的英语课程全部压在了这一位老师身上。

目前的乔子头学校,除校长和体育老师,年龄最大的是一位33岁的数学老师,其他教师一概不超过30岁。

在张润平的眼中,只有足够的正式教师,才能让这所小学的农民返乡子弟“享受到和城区一样的优质教育资源”。每一个老师都承认,乔子头学校复建后,不少村民带着孩子回来了,这所学校主要容纳了留守儿童和贫困家庭、单亲家庭的孩子们。

村委会盘算着怎样把学校坚持办下去

“恢复村级学校一座,解决本村及周边村庄学生的上学问题;大力发展城镇化建设,争取移民工程100套,解决外来上学家庭的住宿问题。”这两条,被写入了乔子头村3年发展规划中。

学校旁边有一块空地,在规划图上显示为“移民新村”。在刘直旺的眼里,当“移民新村”的规划成为现实后,乔子头学校就可以容纳更多学生。届时,村委会会另觅他处办公,把大院子、大教室、蓝天和山峁,全都留给孩子们。但是,张润平认为,在教师和经费上若能向农村倾斜,农村学校的这盘棋能盘活。有条件地恢复一些农村小学,在张润平看来,就是指恢复重建像乔子头村这样处于中心村地位的农村基础教育。

一二年级数学老师刘丹洋说,自己所在的刘家洼村,以前学校有100多人,学校撤掉以后,“村里几乎一个小孩都没了,全去了外面,留在村里的只有老年人”。

现在,刘直旺干劲十足地想吸引更多的村民回来,让孩子不用再做“留守儿童”。一说到村里正与青岛一位老板商谈农副产品加工厂的合作项目,他就会露出兴奋的笑容。“等加工厂办成了,让村里的人到厂里干活儿,到那时候厂里能有100多个工作岗位,在外面打工的就都能回来了”。

在这里,多数家庭都有不止一个孩子。当大孩子上初中之后,家长也不可避免地要把较小的孩子带去县城陪读。面对这种情况,刘直旺也早早地设想好了。他计划,下一步“我们要办初中”。但由于自然生育率的下降,就连县城的学生也在逐渐减少。据长期从事初中教学的张校长介绍,原本石楼县初中升高中的考生有2000多名,但现在减少了约一半。

目前,稳定在八十几名学生的乔子头学校,期待着更多的支持。2012年,教育部曾提出“已经撤并的学校或教学点,确有必要的应当恢复”。石楼县教体局的刘志远对记者说:“这个学校在我看来,维持不了几年,因为后续学生跟不上。现在的学生毕业之后,很难再 有什么学生了,主要原因是村里大多数年轻人不在。”他说,虽然从眼前来看,这个学校还红红火火,但是再过几年可能被再次关闭。

在刘喜生上任后的几次村民大会上,这个操着土话、开过大货车、为复活村小透支了信用卡的农民说,很多人问他复活村小图什么,说小了是为自己,今天投入的万元、千元甭打水漂,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说大了是为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子孙后代在干。他曾在外打拼负债累累,如今为了办学已做好准备,大不了“背上50万元的债务”,再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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