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9
文 图/王恬怡
泰国北部洞穴悬棺葬调查记
文 图/王恬怡
二月的泰国气候宜人,正是开展田野调查的好时机,我有幸通过师友牵线与泰国艺术大学(Silpakorn University)的同仁共同开启难忘的泰国北部洞穴调查之旅。
本次赴泰调查队主要由四川大学的学生组成,其中3位研究生、1位本科生。调查队一行4人在清迈短暂停留进行物资准备,头灯、睡袋等调查设备到位后经过一夜休整前往位于清迈西北部毗邻缅甸的夜丰颂府(Mae Hong Son)邦玛怕县(Pang Mapha)。
夜丰颂位于泰国西北部的掸邦高原山区地带(Shan Highland),掸邦山脉(Shan Hills)经过云南、穿过缅甸绵延至泰国西北部,散布着多片断续的山丘,河谷纵横,喀斯特地貌发育。这一地理条件孕育了大量的洞穴遗址与岩厦遗址(Rockshelter)。最为著名的有距今约1.2万~3000年间的和平文化的仙人洞遗址(Sprite Cave)与邦延河谷遗址(Banyan Valley Cave)。随着近年这一区域田野考古工作的开展,大量史前与早期历史时期的遗址不断被发现。
悬棺葬是这一区域最为典型的洞穴遗存,将柚木主干剖成两半,再将树干中部掏空,两端加工成突起的“头部”,将死者遗体和陪葬品置于中空的内部后再将两半树干合上(或仅一半)形成棺,部分悬棺放置于木架上,有的枕于木桩或直接置于地面。从悬棺形制来看,与中国西南地区四川等地发现的船棺以及云南发现的悬棺极其相似。
泰国北部地区示意
邦玛怕县及乐洞遗址位置示意
调查队员在郎赞遗址悬棺前合影
本次重点调查了4处遗址,包括乐洞遗址(Tham Lod)、龙龙拉克遗址(Long Long Rak)、班赖岩厦遗址(Ban Rai Rockshelter)和郎赞遗址(Lang Chan)。
泰北洞穴遗址的调查始于仙人洞遗址,最早由著名的东南亚考古学家威廉·G.索尔海姆(Wilhelm G. Solheim Ⅱ)的学生切斯特·戈尔曼(Chester Gorman)开展,并于1965年对仙人洞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当时戈尔曼主要关注东南亚地区的早期农业,故仅对悬棺进行了“巨大的船形棺”的初步描述,测年结果显示这些悬棺为距今8806~7622年间的古代遗存。
1987年,泰国艺术厅(Fine Arts Department)对邦玛怕县悬棺葬开展了系统调查,对悬棺尺寸进行了测量和统计。1994年,Grave.P等人对邦玛怕县多个洞穴遗址中的悬棺进行了碳十四测年样品采集,结果显示这些悬棺的年代在距今2080±60到距今1240±90年之间。1998年,Treerayapiwat对班赖岩厦遗址进行考古发掘,结合出土遗物与测年结果将该遗址分为距今12500~8000年的前悬棺文化和距今2100~1200年的悬棺文化。前悬棺文化出土物以石制品与动物遗存为代表,而悬棺文化遗物主要为陶片与铁器。
此后更全面的研究相继兴起,2000年,Dilokwanich等人对邦玛怕县的悬棺葬洞穴遗址进行了统计;Shoocongdej等人则着眼于人类与环境变迁之间的关系开展了多学科的山地考古调查;Treerayapiwat对邦玛怕县多处洞穴发现的悬棺在风格与形态上进行了分类,根据悬棺头部大小与形状共分为12类;Krajaechan则对班赖岩厦遗址悬棺中的遗物进行了更进一步研究;Wannasri根据树木年轮测年对悬棺头部风格变化进行了年代序列的梳理。
本次调查在泰国艺术大学3位研究者的带领下开展,其中Chonchanok Samlit从事悬棺葬的研究,Athiwat Wattanapituksakul对该区域洞穴遗址进行动物考古学的研究,Workanya Na Nongkai则致力于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他们都来自Shoocongdej团队,长期在邦玛怕县进行考古工作,据悉该区域目前共有约84个洞穴遗址发现有悬棺,相邻的缅甸境内掸邦山区应当也存在着大量悬棺葬洞穴,由于国界等问题,目前无法进一步研究。
邦玛怕县居住着掸人(Shan),掸族的服饰和语言与泰人(Thai)差异较大,走在邦玛怕街头有种深处云南少数民族聚落的错觉。人们居住在干栏式建筑里,大片大片的柚木树叶成排捆扎依次铺成屋顶,房屋的关键承重柱用的也是柚木,生长于邦玛怕的柚木自千年前的悬棺到如今居住的房屋,与这片土地上生息的人们紧密相连。
乐洞遗址包括乐洞岩厦遗址与乐洞洞穴遗址,是居住在当地的一位澳大利亚洞穴探险家约翰(John Spies)发现的。20年来,他对泰国北部的洞穴和岩厦进行了细致调查,对这一区域十分了解。2002~2006年,泰国艺术大学的Shoocongdej 带领团队在泰国研究基金会TRF(Thailand Research Funds)支持下对乐洞岩厦遗址进行了发掘。
乐洞遗址已经被开发为景区,每天游人如织。来这里的几乎都是欧美游客,当地做向导的居民也能够流利运用英语,她们提着煤油灯带领游客进入乐洞,观赏洞内奇特的钟乳石与史前岩画。放置有悬棺的洞穴需要乘竹筏深入才能够到达,幽深而宽阔的洞穴里向导划着竹筏在黑暗中前行,在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到水中的黑色鱼群,鱼群一路跟随着竹筏争抢鱼食。景区修筑了木梯方便游客攀至放置着悬棺的洞口处,在怪石嶙峋中不断往洞中前行,才能看到悬棺。这番独特的洞穴探险体验确实很能吸引游客。
调查队员在对悬棺残片进行测量绘图
乐洞遗址中的史前岩画
站在放置悬棺的洞口可看到洞中河流流出
乐洞遗址中的悬棺及碎片
调查队在乐洞遗址工作了3天,无福体验这般泛舟洞中的乐趣,直接走山路绕到放置悬棺的洞口,对洞穴中四处分散的悬棺、悬棺碎片以及木桩进行编号测量与绘图,每一天的工作都非常劳累。每当游客们从身边经过,总是会好奇地观望一阵,议论着考古学家真辛苦,有位游客担心头灯光线太暗用手电试图帮助正在绘图的我照明,还有一群来自俄罗斯的游客对调查队说道:“Thank you!Archaeologists!”不禁心中一暖,劳倦也消了不少,欣慰地想,真正的公众考古也不过如此了吧!
匍匐于洞中夹缝的作者
这次调查让我感到最为惊叹的遗址非龙龙拉克遗址莫属,爬到接近山顶的位置才发现这个隐秘的洞口。这是2010年新发现的一个洞穴遗址,2013年,Shoocongdej的团队在此进行了发掘,目前资料仍在整理中。此前没有修建竹梯,考古队员们依靠绳索进入洞中,真是展现了考古队员的“全能”。
该遗址由于位置隐蔽,悬棺保存较好。掸人认为创造悬棺文化的这一个族群不是他们的祖先,他们称这群人为“Phi Man”,对悬棺怀抱着畏惧的心情,因此第一个发现龙龙拉克遗址的村民将其中部分悬棺烧毁了,所幸的是,他向考古学家及时报告了发现,大部分悬棺仍处于良好的保存状态。正是在这个遗址中,首次在悬棺内发现了人类骨骼,真正意义上确定了悬棺是“棺”。
龙龙拉克遗址洞口
下到洞后,调查队员从深处狭小的夹缝中爬进去。由于刚结束发掘不久,为了防止破坏洞内遗落的遗物,调查队员们脱鞋光脚爬进洞中。这个过程十分艰难,坚硬又不平整的地面硌得膝盖和手臂生疼,经过特别狭窄的夹缝不得不匍匐前行。我们所做的工作是仔细检查每一具悬棺的保存状况包括是否存在烧灼痕迹、是否长有霉斑、是否遭受虫害等,并记录下具体位置。近七小时待在封闭黑暗的空间里,轻微的缺氧导致脑袋昏沉,困顿不堪。高密度的悬棺,让人无从下脚,有时需要攀附在岩石上才能更好地观察悬棺内壁的情况。
该遗址分为3个区域,结束了地下深处A区的工作之后,我们发现C区布满了蛇,出于安全考虑,调查队员首先去B区完成调查。洞中一块巨大的岩石在万年前掉落斜倚在C区上部,B区位于C区上部,巨石的背面。调查队员便光脚攀附在这个巨大的断裂斜面上向岩石的背侧爬去,几乎是90°的斜坡且石面光滑得无从抓附,每个人都很紧张。然而最为紧张的是终于绕到了巨石背面,需要从这块巨石跳到另外一块巨石上,中间的沟壑深不见底,抬头可以看到一具巨大完整的悬棺置于高处,十分壮观!我同另一名队员跳过去完成了观测记录。有意思的是,在洞穴调查中光脚才能更稳地攀附在岩石上,不禁莞尔,在大自然面前人类还是老老实实做一只灵长类动物比较有效!
调查队员通过河面上竹子搭成的桥
调查队员从班赖岩厦遗址下山
班赖岩厦遗址调查与发掘后也曾被开发为旅游景点,然而因爬山难度系数太大,鲜有人至而废弃。大量悬棺沿着岩壁呈凹型排列,悬棺大多放置于木架上,大部分木桩高约5米,悬棺长者也达5米,甚是震撼!调查队员通过搭在河面上几根零散的竹子,好不容易颤颤巍巍地到达,然而要想到达山上的遗址,一场爬山的恶战才刚刚开始。陡立的山坡土质非常疏松,沿途没有任何着力点,手脚并用地攀爬还是止不住地向下滑,不一会就汗流浃背,下山时更是如同滑滑梯一般难以控制。由于人迹罕至,途中常有被雷电劈倒的树干阻碍,调查队员们必须跨栏钻洞才能完成调查。
在班赖岩厦遗址所做的工作与乐洞遗址基本一致,我们对所有悬棺、木桩、木架进行测量与绘图。由于该遗址悬棺尺寸大且不易测量,调查队员们带上了2米长的标尺、皮尺、钢卷尺等不同规格的测量工具来帮助完成任务。
班赖岩厦遗址悬棺分布
调查队员们爬山前往班赖岩厦遗址
班赖岩厦遗址悬棺,木桩高度近5米
郎赞遗址又称“Tham Phi Man”,即“Phi Man的洞穴”,该遗址同样被开发为旅游景点,但不及乐洞遗址那般充满探险噱头,因此到访游客很少,渐渐也遭到废弃。不同于龙龙拉克遗址将悬棺置于地下深处或高悬于洞中,也不同于班赖岩厦遗址露天放置于地上,在爬向郎赞遗址的山路上,抬头就能够看到高悬于岩石夹缝中置于木架上的悬棺,部分悬棺与乐洞遗址一样将悬棺置于洞内角落。
在该遗址调查队员们所做的工作同样是对所有悬棺进行编号、测量、绘图、拍照。从考古物质遗存出发的考古学,大量基本信息的收集是一项持久而单调枯燥的工作,邦玛怕县有80余个洞需要做这样庞杂的工作,工作环境的艰苦与危险,令我着实对在此长期进行研究的考古工作者们心怀敬佩!
乐洞遗址被成功开发为著名旅游景点,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收取费用的方式也很具借鉴意义。掌煤油灯带领游客进入洞中的向导与撑竹筏的人员都是当地居民,所缴费用明确说明为向导费,雨季洞内河流区域广阔,撑船费用便提高,旱季则价格下降。乐洞的开发给当地人带来了经济收入,令泰国这个偏僻的边陲村落生机勃勃。意义更为深远之处在于,乐洞遗址将悬棺文化随着洞穴探险的旅游向世界宣传,将这一独特的考古学文化呈现于公众面前。
由于龙龙拉克遗址与乐洞遗址距离较近,调查队员们跟随致力于文化遗产保护的Nongkai一同从乐洞遗址出发前往龙龙拉克遗址,收集沿途情况,考察是否能在乐洞旅游影响辐射下带动一系列的文化遗产的开发。途中经过Lang河,大部分悬棺洞穴都是沿这条河流分布在附近山上,因此关于史前人类活动区域的问题给予了我们启示。洞穴由人类的居住区域转变为放置遗骸的区域,人类为何 “走出山洞”?又走向了哪里?而这些有趣的问题正是考古学家们不断努力之所在。目前普遍认为人类的居住区域从山洞慢慢向河漫滩区域移动。由于目前河流沿岸居住着现代居民不便于开展工作,因此悬棺文化时期人们的生活居址尚未被发现。
郎赞遗址山路上抬头可见悬棺
调查队员工作照
前往龙龙拉克遗址的爬山过程也不容易,由于这条线路树木纵横,若要作为旅游线路进行开发还需做大量的清道工作。纵观该区域所有洞穴遗址,班赖岩厦遗址与郎赞遗址都进行过旅游开发,然而班赖岩厦遗址因爬山难度太大遭到废弃,反映了投入力度的不够、基础设施修建不到位等问题;郎赞遗址则是由于宣传较弱,同时本身优势不足导致趣味性单一,最终也落得个废弃的结果。这些情况都令我们思考如何更好地实现洞穴遗址的开发,同样需要思考的是假如龙龙拉克遗址开发为景点,是否会对长期处在地下封闭环境中的悬棺造成危害,这其中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
本次对泰国北部洞穴悬棺葬进行的深入考古学调查,不仅让我们体验到了不同地区的考古学工作环境,更多地收获了关于悬棺葬以及洞穴遗址调查的知识。同时,深刻意识到考古学调查发掘工作之后对遗址进行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开发同样重要!这一工作促进了遗址的可持续发展,为当地居民带来更好的生活条件,承载着传播古代文化的重任,更是将考古学推向大众的重要舞台!
(作者为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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