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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伯塔大学的助教生活洛基山下的考古教学

时间:2024-05-19

文 图/周立刚

阿尔伯塔大学的助教生活洛基山下的考古教学

文 图/周立刚

北美的大学会给学生提供很多助教岗位,一方面是给任课老师减轻负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学生的能力。对于经济比较窘迫的文科学生来说,做助教也能够获得一份不错的收入。这里说的助教是Teaching Assistant,简称TA,或可译为教授助理,与我们一般说的大学里的助教(Assistant Professor,助理教授)是不一样的。TA一般分两种:grader或者marker,主要帮老师批改作业或者改试卷;lab instructor,主要讲实验课,具体实验课的形式也因专业而异。

阿尔伯塔大学人类学系的TA岗位优先给没有其他外部奖学金的学生,算是系里发放奖学金的一种方式,一般都是系里分配而不是公开申请。2013年大概因为人手紧张,系里在网上通知大家申请岗位,可以自己选择有意向的课程,然后系里根据各申请人的情况最后决定。这对我是个好消息,我赶紧申请了ANTHRO206,这门课叫Introduction to Archaeology,即考古学入门或者考古学通论,给本科二年级以上学生开的。大概是因为我有考古的背景,最后系里居然给了我这个岗位,于是有机会亲身体验了洛基山下的考古教学。

助教的工作

阿尔伯塔大学

之前问过其他做TA的同学(包括人类学系和工程系的),他们都说是做marker。我想批改作业或试卷应该还能应付得来,这也是我有勇气申请的原因。2013年8月初,任课老师Robert召见我和另外一个TA(加拿大人Aaron)谈助教工作的内容。这次见面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们的任务是做lab instructor,就是讲实验课。出了老师办公室之后我有点晕——虽然已经来了一年,我对这门课给本科生讲什么、学生脾气怎么样都一无所知。最担心的是自己这英语水平,和讲课的水平差太远,万一被轰下来那可怎么办!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Robert特意告诫我们说,不要给学生留私人电话,所有事情邮件联系。如果有学生因为分数什么的威胁你或者骚扰你(他专门强调说这样的事情是有的),直接把邮件转发给系主任,你不要过多纠缠。也就是说,学生中会有刺儿头且很麻烦。这点让我尤其担心,就目前的语言水平,遇到别人吵架找麻烦估计只能静默。

接下来到开学前的一个多月,我整个人都觉得不好。此时如果找到系里说不干,估计会更丢人。Robert说实验课讲什么,怎么讲,让我们参考以前TA的资料,他不会干涉,也不会去旁听。一直到最后拿到历年TA的讲课材料,我才稍微缓了口气——看了他们讲的内容,我终于相信自己真能够应付过来。

按照他们的传统,这门课的实验课一共五次,分别讲石器、地图、地质学基础、动物考古、陶器。之所以说成实验课,是因为这些课都是要在考古实验室上,需要结合真正的材料来讲,要让学生亲手接触相关考古材料并对它们有直观的认识。至于内容,其实并不复杂。石器部分讲石器的种类、制作方法、功能等;地图部分讲指北针、坐标、比例尺、图例等最基础的地图常识和一些考古调查方法;地质学基础介绍地貌分类、地层成因、层位学、叠压打破关系等;动物考古介绍动物种类、骨骼发育特点、基础术语、研究方法等;陶器介绍陶器分类、制作过程、纹饰装饰分类、研究方法等。总之都是很基础的内容,很难想象这是给大二大三学生讲的内容,尤其是地图常识似乎我们初中都学得差不多了(他们在大学之前是完全没有这类课的)。这种时间安排也决定了课程内容的基础性,比如一节课45分钟的时间要对完全没有任何经验的学生讲地图及其在考古中的运用,也只能是局限于认地图的水平了。

我跟Aaron商量将任务分开,一人讲三个内容,另一人讲两个并且批改试卷。考虑到语言问题,我选了两个最熟悉的内容:陶器和地质学基础,然后批改试卷。那些动物、石器、地图类的英文专业术语我实在不熟悉(GRE红宝书翻烂也没用)。参考了之前的资料,结合以前的工作经历,备课倒是不难,我还夹杂了不少“私货”。比如讲地层时放上几张原来工地上的剖面图,至少土色的差别让大家一眼都能看出来叠压打破是怎么回事,这样的材料在北美考古中是很难遇到的,之前TA演示的剖面图都是自己想着画的线图。在讲陶器时再加上兵马俑、仰韶彩陶、钧瓷等和课程内容相关并具有中国风的材料,一下子就让他们眼前一亮。任课老师对此放得开,TA们也是各自使出浑身解数使课程有特点。之前有个女生在讲陶器时就买来了彩色黏土让大家试试陶器制作的各种方法,跟幼儿园做手工一样。

实验室所在人文中心外景

实验课用石器在鸵鸟蛋壳上打孔

关键还是要动口去讲的。四十五分钟的内容三十张PPT足够了,我把讲课的内容跟台词一样写了下来,包括如何打招呼、如何结束等。练习了十来遍之后,可以很轻松地以正常的速度在四十分钟左右完成内容,这时才有点自信了。这门课共有66个本科生,为了保证实验课的质量,一堂实验课只有11个学生。也就是说一次实验课要讲6次(周四周五各三次),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内容在两天内重复讲6次——我有点明白为什么这活要找学生干了。如果说讲第一遍还有点紧张的话,到了第三遍以后就完全是应付自如了,只是讲得实在有点累,连续三节课下来,人已经虚脱了。

讲课中倒还没有遇到特别的问题,学生偶尔会因为一个词听不明白(口音问题)而提问。至于专业问题很少有人问,可能都是第一次接触的原因。课后也不用担心他们问问题,都是飞奔着去赶下一堂课了。TA和任课老师每周必须有固定的office hour(办公时间),就是坐在办公室专门为学生解答问题。当然学生一般也就是在考试前后来得多,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坐在办公室瞎等。千万不能说因为没人就闪了,万一有学生在这时间内来而你不在的话(又没有提前通知),这就是大麻烦了,可能相当于国内的教学事故吧。

布置和批改作业、出题和批改试卷也是我们的工作内容,就专门在下一部分介绍了。

实验课考试现场

通往人类学系的走廊

作业与考试

第一年的上课经历,让我对这里的作业与考试有了深刻且痛苦的认识。

微博上有人说了一个段子:北美老师从来不以考试分数衡量学生,因为除了考试(exam)之外还有 paper、essay、 quiz、midterm、presentation、assignment、project、report、final…… 这并不是笑话,可能中国学生看起来有点不解,这实际上就是北美学生的真实情况。考试并不是衡量的唯一水平,基本上每次课后都会有作业。作业的形式根据学科内容而定,有做题的,有做小组讨论并下次课发言的,有准备小演讲的,也有写短文章或者小报告,或者是准备下一次随堂小测试等等。总之你根本没有机会说下了课就把这门课扔到脑后,因为每次的作业都是要打分并且按比例计入总分。考试还不止一场,一般至少有期中(midterm)和期末(final)两次考试,一门课两次期中考试也是很常见的。

具体拿我们讲的这门ANTHRO206来说,老师讲的内容没有作业,但是期中和期末考试各占总分30%。实验课每次布置作业,五次作业占20%的总分(每次4%),实验考试(lab exam)占20%。这个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指望凭某一两次大考试突击过关是很不现实的:分数真的是一点点攒起来的。如果大考试很差,及格都危险;如果两三次作业没做好,基本上与A也就无缘了;如果再松懈一点混到及格但是B以下,基本上可以把你所有绩点(GPA)拉下一大截,以后与奖学金什么的都无缘了。我自己看完课程安排之后都惊出一身冷汗——这节奏,我们的高中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吧。这样做的好处是老师基本上不点名,学生很少有翘课的,必须张着耳朵仔细听每一点内容。

图书馆里认真准备考试的学生

我住的学校宿舍楼,是本科生研究生混住的。经常可以在图书馆和外面的走廊里(都有桌椅)见到一群群的学生挑灯夜战。有人甚至还提着枕头毯子在图书馆过夜——不只是为了准备某一次大考,也有可能是为了某一次作业。按照这个作业量,一个人一学期大概最多也就上四门课左右,有五门估计就吃不消了(期中期末考试一般都会在相似的时间,可能还会冲突)。第一学期老师给我安排了三门课,我看着觉得这太少了吧,我尽量要多上一些课才好。老师说“按照我们的经验,一学期上完三门课就差不多了”。后来我才深刻体会到她的意思:光一门课就有10次作业(读后感)、1次演讲和1篇文章的任务,更不用说其他课的期中期末和作业了。最初时一个晚上勉强能看完一两篇文章,写完读后感一个星期就过去一半了,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幼稚并庆幸当时没有再加一门课。

这样的高压状态,对于国内经历过高中和高考的学生来说,应付起来还是很从容的。我认识这样一个中国本科生,他就是觉得忙,倒没有觉得多难。但是很大一批本科留学生是从国际学校出来的,他们在国际学校的教育大概是以语言为主,并没有普通高中那么大压力。这些学生到了这里很多人就蒙圈了——每学期到期末的时候都会有人在微博上问,说我GPA又跌破线了快被劝退了怎么办,或者是我抄了个作业被发现了怎么办,要不就是没好好学怎么找医生开个证明逃掉考试之类的(无故缺考计零分,有医生证明可以推迟考试)。一个帮助学生办转学的中介机构工作人员介绍说每学年结束学校都会因成绩或者作弊等问题开除一批学生,中国学生占大部分。当然中介机构会帮他们转到本市另一个学校,过一两年再转回来,中间怎么办到的我就不知道了。

再回到这门考古课,我实在想不出课后能布置些什么作业。看了之前的材料,大概有了点认识,作业的内容也是相当简单。比如画个地图给个比例尺让你算算图上几个遗址之间的距离,或者列出几种常见的石器制作方法,画个表列出不同时期陶片颜色、工艺特征然后描述其时代变化特征等等。在我看来大概我们的初中学生都能很轻松地应付,但是实际情况却不乐观——这些大学生给出的答案经常会让人大跌眼镜。

记得有一次作业是这样的。给一个带比例的剖面图,告诉了当地堆积形成的大概速度,然后让学生算一下图上一件化石距今年代(测量埋藏深度,根据堆积形成速度来计算)。这就是一个简单的除法,然而六十多个人居然三分之二都错了,除了完全不会的之外还有算错的。另一个题是给出了遗址上出土各种动物骨骼的数量,要算出最大可辨标本数(就是一个总和),很多人在试卷上列竖式算两位数的加法居然还算错了。

实验考试分成两部分:笔试和操作。笔试的内容跟平时作业差不多,个别题目会绕一下弯把几个内容(地层、陶器、动物等)串在一起。操作部分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叫bell ringer,就是限时答题。长方形桌子周围摆了11个station(考点),每个考点算是一题:有看陶片认纹饰或装饰方法(釉陶、磨光或者素面等),有看地图计算遗址距离,也有根据图片辨认地貌类型等。每个学生占一个考点,考试开始之后每90秒,TA就站在旁边掐表,到时间喊next station,顺时针移到下一个考点,一直到每个学生都做完11个题目。TA的工作跟敲钟一样,大概就是这种考试形式叫bell ringer 的来历吧。

我自己第一学期上人骨基础时经历的那种bell ringer 考试刻骨铭心。25个考点,每处放几块骨骼,让你辨别部位或者左右,要不就是写出上面某一个标着记号的部位的名称,90秒一个考点。本来是第一次接触骨骼知识,居然还是英文的,各种骨骼部位的名称我都要在脑子里转十几秒才能大概想起来,等拼出来就差不多半分钟了。有时候稍微卡一下壳时间就到了,就得移到下一站,上一题就只能空着。那一次考试好像全班平均80分,而我是70分——相当于学生生涯的第一次滑铁卢,让我一学期都有些抬不起头,尽管人家并没有怎么在意。

实验室门外贴的恶搞人类进化图

墙报展示考试现场

我们自己出题自己改试卷,任课老师Robert问了下作业和考试分数情况。他说我们不能给太高的分数,否则他就不好控制最后的总分。如果一个班成绩都是80分以上,系里可能就会怀疑这样不正常。他们认为正常的成绩就是一个正态分布,高分低分都很少,大部分是中间水平。最后成绩的ABCD也不是完全按照分数来,而是根据分数的分布情况。如果大部分80分以上,那可能就是95以上才算A了,而70分就可能不及格。最后我们实验课总成绩平均70分,还有几个不及格,当然也有几个90多分的。我和Aaron都觉得这会不会太低了。Robert说,很好。

改完试卷,分数录入网络系统,试卷就发还给学生了,学校一点都不留。最后给学生把试卷上的一些问题讲讲(其实这个时候很多人已经不来了),一学期TA的工作就结束了。2013年秋季学期是学院第一次对讲课的TA进行评估打分,跟学生评老师一样非常正式。最后一次课前,拿出密封的测评表,交给课堂上一个志愿者,然后TA或老师回避,等学生打完分密封好,最后由志愿者负责交到系里。评估的内容大约有十几项,包括课程评估(课程的价值、设计、内容等)和授课者评估(课前准备、课上表现、课后辅导、对学生态度、表达能力等),每项五个档次,从strongly agree(5分)到strongly disagree(1分)。TA结束后两个星期左右,系里将评估结果发了过来。整体都是4分或者5分的评价,表达能力一项各有一个学生打了1分和2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没有当场让自己难堪已经很宽容了。

Robert老师课上展示的贝加尔湖居民捕猎海豹

考古教学

ANTHRO206这门课主讲是系里的动物考古专家Robert,四十多岁的美国汉子,很豪爽。因为想要了解一下他们考古究竟教什么,所以他的每堂课我都和本科生坐一起听。天天挤后排的几个男生刚开始看到我很紧张,后来也就熟了。

首先,这种基础课都是有指定教材的。老师不一定按照教材讲,但是会让你去阅读某一部分。教材在学校书店有售,书店是根据老师的要求采购并按照课程编号摆放。书很贵,但是没有可下载的电子版,也不允许复印。版权问题很敏感,这点跟国内有天壤之别。学校每台自助复印机扫描仪上方都贴着醒目的警告:复印一本书的内容不得超过10%,否则就是违法。虽然没人监管,大家也都很自觉(复印扫描确实也不便宜)。Robert自己是有PDF版的,我表示自己要去买一本教材时他说可以给我用,因为我也算是授课人。

第一节课一般像开场白一样。Robert先讲一下syllabus(课程大纲),尤其强调考勤、考试、作业的要求。大概是按照学校的规定照本宣科,但这是必须的程序。基本上每个学生通过大纲都会知道这学期每节课讲什么内容。最有意思的是,几个月后哪天老师要去开会不能上课,大纲上也会说清楚——这体现出很强的计划性(国外的学术会议一般会提前大半年订好各种细节),并不是说哪天老师临时有事说不来就不来了。

Robert是一个很有特点的老师。讲完大纲之后,他开始介绍自己的经历和研究内容。居然是高中之后在屠宰场工作过,后来又去上的大学学动物考古,这也算是没跨行了。学生们包括我都有些吃惊。随后他讲到自己在贝加尔湖地区做民俗考古,研究当地人捕海豹的历史。他展示了一张捕猎海豹的照片:猎人趴在冰上,猎枪架在一个白色的掩体架子上,猎人推着掩体慢慢地爬行靠近在远处冰上睡觉的海豹。海豹很敏锐,但是从它们那一方看到的是一片雪白,没有任何异常,即便是醒着的也不会注意到白色冰雪上有危险在慢慢靠近。这些材料在他公开的研究项目进展中有介绍,他的相关研究成果也已经发表。当地人捕到海豹之后会举行宴会,并且给贵客献上海豹身上最厚的脂肪(生吃)。因为他是美国人,就被当地人奉为上客(很奇怪俄罗斯人怎么会对美国人那么仰慕),然后就有幸得到这样一块海豹脂肪(可能是我们俗称的板油?)。即使他曾经在屠宰场工作过,也没有胆量生嚼那厚厚的脂肪。旁边有人似乎看出他的尴尬,告诉他只需示意一下就好,并不用完全生吞,这才让他松了口气。这些经历和那捕猎海豹、篝火宴会的照片在几十个刚接触考古的学生眼里,完全就是现实版的印第安纳·琼斯!于是Robert成功地吸引住了这群学生。

一共22节课,大概的内容是这些:考古学简史、基础理论、遗址的形成、田野技术与方法、断代技术与方法、生计模式与饮食、人骨遗存研究、社会结构、认知考古学、考古材料的解读、伦理与政策法规。除了个别内容会分两节课讲之外,一般每节课只讲一个内容。这些内容几乎涵盖了考古学的所有基础内容,并且加上了现在最受关注的专题(同位素、断代、DNA等问题),信息量相当大,老师讲的内容就是点到为止。如果老师需要学生对相关的内容做深入了解,他会指出参考文献,比如教材多少页、哪几篇文章等。涉及具体材料的,比如地图、陶器等,就由TA在实验课上讲了。

总体而言,这门课像头脑风暴一样,基本上都是信息的轰炸:从柴尔德到宾福德、伦福儒,从古埃及的太阳船到中国的兵马俑,从稳定同位素研究到放射性碳十四测年等等。在这个阶段并不太需要学生对某一内容有太多的了解,只需要学生听说过或者知道有这么一个概念或者方法。从课程的考试形式也可见一斑:期中和期末考试各100道选择题,单选多选都有——这显然考的就是记忆。

考古学通论就这样讲完了,由于历史背景的差异,他们也不可能有我们那样系统的分段考古学通论课程。至于更高阶段的考古学习,就是分专业方向了。系主任讲旧石器和古人类学,Robert讲动物考古,我导师Sandra讲人骨研究,Jack讲阿尔伯塔省考古,Kisha讲考古地理信息系统和原住民考古。每个人另外都会根据自己的研究方向再开若干专题,这些课是大四学生或者研究生上的。看起来这些课程内容跟我们中国的考古课程差别很大,这跟北美的学科划分特点有关。

北美大学的考古专业一般是划分在人类学系下面,这是一个很悠久的传统,与欧洲一般将考古划归到历史学科截然不同。也有个别学校会单设考古系(比如南部的卡尔加里大学等)或者是把考古归到science学科,当然是少数。这样的划分现在仍然存在争议,很多时候我们考古与语言人类学、宗教人类学等方向的老师和学生几乎没有交集,划分在一个系似乎只是遵循传统而已。我所在学校还有另一个研究考古的队伍,在历史和古典学系(Department of History and Classics),他们研究的内容就和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考古比较相似,包括文字、艺术、建筑、器物等。两个系的学生和老师也经常会有一些交流合作,这两个队伍如果合在一起的话应该是很强大的。阿尔伯塔大学的考古专业是全校为数不多的排进全球前50的专业之一,这让所在的文学院脸上非常有光彩,是人类学和历史学两个系师生共同努力的结果。

我曾经跟在国内大学任教的几个朋友谈起过这边的教学方式,主要是考核方式。国内大学老师目前所面临的矛盾有很多人讨论过,一方面老师想教好,想严格;另一方面很多学生只是为了应付,为了及格毕业。老师太严格往往还会导致学生的反感,所以很多人就选择了隐忍退让的方式,这大概也是大学教育质量一直为人诟病的原因之一吧。我很欣赏这边的考核方式,虽然自己也曾经深受其苦。这种方式避免了过分依赖某一次考试而导致的国内大学常见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情况,平时是否认真学习通过各种作业和考试成绩一目了然。这也避免了有学生会抱怨自己平时一直很努力最后成绩不好,因此怀疑老师不公。当然,也许找老师求情修改一两次分数是可能的,但这对总成绩影响并不大。

Robert老师在研究动物骨骼

在大学任教的朋友说,这样做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极大增加了老师的负担,现在老师的教学科研负担已经够重了。这也是实情,按照我们上课这个班的人数和作业量,如果让一个老师承担,恐怕一个学期基本上什么都不用干了。我们在国内读研究生时,学校也给学生提供一些岗位,不过都是行政助理岗位,在各种办公室整理文件,这点倒是和国外区别很大。也有老师让博士给本科生讲课的,但是那基本上都是代替了老师的角色,跟我所看到的这种助教性质不一样。不知道国内大学将来是否也能够实施这种助教机制,对学生和老师应该都有益处。

最后一点,类似这种考古学入门的基础课是系里老师轮流讲,每人讲一个学期。由于每个人的研究领域和教育背景有差别,各人讲课的特点和重点应该也是有区别的。他们不会拿着别人的课件来照本宣科——这也是一种学术不端。每个老师的最后一堂课都是讲Ethics and Policy,也就是伦理与政策法规,这大概是又一个国内外考古教学的区别。

第83届美国体质人类学家年会墙报展示现场

这里的学生

我对这个班的学生从一开始就抱有警惕之心——因为Robert在开课前有过警告。

除了提醒我们不要对学生留下个人电话防止骚扰之外,Robert还说挂到网上给学生共享的讲稿和PPT都要转成PDF格式。因为原来他曾经将PPT原格式贴到网上,有学生考试不好拿着打印的材料来找他对质,说你看你的讲稿上就是这么讲的,我这么答为什么会错。Robert当时一看那学生手里的讲稿就发现相关内容是被改动了的,他的原稿并不是这样。如果转成了PDF就没有改动的机会了,也会少很多麻烦。

我跟导师说起这事,她说她曾经遇到一个学生更令人意外。这个学生直接到办公室找她说,你挂在网上的PDF格式讲稿我不喜欢,我要求一份原来的PPT格式的。我导师说她当时完全是愣了十几秒才明白怎么回事,最后很坚决地告诉那个学生不行。因为讲稿是她自己的成果,她有权决定怎么发布。不得不说这个回应真是漂亮。导师说现在的学生很让她意外,非常明显的自我中心主义(egocentric),跟她那个时候(她是20世纪60年代人)差别太大。学生日益突出的自我中心主义,这点倒是跟国内有相似之处。我要是遇到了相关的麻烦,能搞定么?

一个班66个学生,居然只有12个男生,这让我很意外。学生几乎全部是白人,极少几个东南亚裔的,另有一个华裔(7岁移民到加拿大)和两个韩裔学生——这让工程系的同学很意外:他做TA的班上一半左右都是中国人,然后是巴基斯坦或者印度学生,白人极少。

遇到的第一个挑战是点名。虽然说有那么多考试和作业压着不需要查考勤,Aaron说每堂课的人比较少,课前点名有助于熟悉学生。我跟着Aaron听了他点名,然后我就放弃了,好多名字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读。比如Ghazniwal、Laframboise、Zelazny、Hekmatullah等等,很多看起来很长的名字Aaron都读的是他们所习惯的简称,如Jennifer读成Jen等。读错了人家的名字不仅仅是可能让人笑话,万一人家觉得这是一种不尊敬呢?班上虽然绝大部分都是白人,看起来文化背景还是挺复杂的,不能不注意一点。还有更头疼的是,即使点名了我也记不住人,对外国人有脸盲症。最后我就放弃了,然后很坦白地告诉大家:你们有些名字我读不好,为了避免冒犯,请大家自己在签到册上签名。这似乎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

通过慢慢观察,我发现两个韩裔学生是一对情侣,那三个姓Nguyen的东南亚裔(后来查到这个姓应该是越南的阮姓)居然是三兄妹。那个中国移民小孩第一次作业就表现出了与其他学生不一样的水平,答题干净利落准确。其中一次考试100道选择题答对了95道,当时全班同学都惊呆了(老师在课上公布了平均分和最高分),旁边那个大个子白人学生直接说crazy。韩裔的男生和女生都是学商科,表现也很不俗。这点可能跟文化背景有关。东亚移民的家庭,很多代都会保留传统的教育方式,学生压力比较大,在考试方面的表现经常会超出白人学生一大截。

这种考核制度下说学生不在乎分数完全是瞎话。第一次作业是Aaron改的,下课是我发的作业。有个女生只得了15分(总分30),当时眼睛一红就要哭了。接下来就是加国的感恩节,姑娘哽咽着说这下过节都没心情了。我这语言水平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最后只能说这种情况可能是意外, 这个只占4%,不要太在意。另外一个女生因为一次作业上2分(总分30)的问题去找Aaron说了好几次。30分的作业满分在总成绩里相当于4分,2分最后在总成绩里只有0.27分,我说不必太在意但是人家不干,这下显得我很不负责了。

我自己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陶器作业有个女生把一个时代顺序排列完全弄颠倒,后来她找到我说能不能给一半的分(一题6分)。我要求按照从早到晚的顺序写,她是按从晚到早的顺序写,她认为自己看错题目了,但是理解正确。我一下子无语,只能给了她3分。另一个女生在描述一种器物出现另一种器物消失时分别用了fade in (逐渐增强)和fade out(淡出),我当时理所当然地想fade就是消退,怎么还fade in?然后给人家判错,最后人家找上门来了才发现自己的武断,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查一下词典呢。我的态度很温和,知错就改,人家倒也没怎么纠缠。让我惊讶的是,他们每次拿到作业或者试卷后都会一点点核对答案、检查分数——不是为了巩固知识,就是为了保证分数不错。

墙报展示考试现场

实验考试还是6场,周四三场周五三场。改完试卷之后明显感觉到越往后成绩越好——大家上课久了自然就熟悉了,先考的给后面的透题一点不奇怪。那对韩裔情侣分别在周四或者周五考,东南亚裔的兄妹三人分别在不同时间考试,周四考试结束我出门就看兄妹仨坐一块讨论。这个我也不好说什么,这只能怪考试安排不合理。他们之所以这样选课可能是有计划的。坐后排的大个子生物系学生告诉我很多大三大四的学生都跑到文学院来选这种入门级别的课,就是为了凑学分毕业。大家都想着文学院的课肯定没有那么难,也就是中国学生说的“水课”。没想到人类学系的老师都还挺认真,上了三四节课之后就后悔了——但是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退课期限,这个小伙子很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完了。

严格来说,这些学生上实验课都很认真,可能是那些考古遗物吸引了他们。我也并没有遇到传说中比较难缠的学生。那几个红头发女生,我一直觉得可能是混学分的,结果人家考试成绩很好。最后发实验课试卷时,有个学生送了一张卡片表示感谢。淳朴的加拿大人到现在还保持着互赠卡片以示问候或者感谢的习俗,超市里各种卡片也有几十类。后来在地铁上和学校里还经常能碰到这个班的学生,但是很少打招呼——毕竟相处时间有限,我对他们脸盲,他们对我可能也一样。

(作者为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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