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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东京考古访学见闻录

时间:2024-05-19

文 图/王昌月 宋殷 吴桐 张冉 王佳月

北海道·东京考古访学见闻录

文 图/王昌月 宋殷 吴桐 张冉 王佳月

蒙东京大学大贯静夫教授邀请,北京大学中国考古学研究中心主任徐天进教授于2016年8月25日至9月5日带领研究生一行六人前往日本开展交流访问活动。

在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和东京大学人文社会系研究科考古专业的共同推动下,中日考古访学活动此前已成功开展了四届。作为第五届访学活动,此次行程安排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8月25日至31日,于北海道常吕地区参加东京大学田野考古发掘实习并参观当地博物馆;二是9月1日至5日,于东京参观各大博物馆并与日本高校考古学研究生开展交流讨论活动。这次访学活动内容丰富,不仅加深了中日两国考古学研究生之间的交流,开拓了我们在田野考古、博物馆展览等方面的视野,也对国内考古及博物馆工作具有极大的借鉴意义。

田野考古

我们参与了常吕考古工地的发掘,同时考察了神奈川县的伊势原市考古工地。常吕考古工地是东京大学田野考古实习基地,而伊势原市考古工地则是配合基建的工地,分别向我们展示了日本两类考古工地的田野工作面貌。

常吕实习基地

对于每一个考古专业学生来说,田野实习是一道分水岭,只有经过田野的历练才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考古人”,很多同学也因此坚定了对考古专业的热爱。作为一门非常“接地气”的专业,田野实习考察的不仅仅是学术知识的储备,更是实践技能的掌握以及对田野生活的管理。

在中国,田野实习是每一位考古专业本科生的必修课。在日本也不例外,他们的田野实习通常安排在暑假,时长约为一个月。实习的内容分为田野发掘及室内整理、博物馆见习两部分。虽然东京大学的实习时间不算长,但对于继续读研、读博深造的学生来说,几乎每年都会参加田野实习,所以实习总时长并不算太短。

田野实习课程的特殊性要求同学们必须长期在发掘工地驻扎,因此工地基本生活设施建设对同学们的实习生活来说十分重要,这也是衡量一个田野实习工地优劣的重要指标。常吕实习基地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实习基地样板。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东京大学便在常吕地区设置了实习基地。他们的学生住在一栋两层小楼里,设施完备,洗浴用品、洗衣机、烘干机、暖气机一应俱全,能满足实习学生基本生活需求;同时整栋屋子整洁有序,进门换鞋,垃圾分类处理,安排学生值日,保证即使从泥泞的田野回来屋子里也是干干净净的。住宿楼边上还单独设有一个小仓库,用来摆放田野发掘所需工具。

东京大学常吕资料陈列馆坐落在住宿基地附近,陈列历年来在常吕地区的发掘成果。一层是常设展览,一层是临时展览。临时展览由东京大学学生自主设计,锻炼展陈设计能力。陈列馆面向周边地区居民免费开放,形成了良好的社区互动,极大推动了公众考古工作的开展。

距实习住宿基地不到百米是常吕埋藏文化财中心,类似中国的地方考古所或文物管理所。中心面向公众设有常设展览和实验教室,同时也是常吕地区历年发掘资料(包括纸质材料与实物资料)及相关考古书籍的保存地。每天发掘结束,东京大学考古专业的全体师生都会在该中心开会总结,并根据发掘情况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会议结束后,同学们继续在此整理白天的田野发掘记录和田野绘图,有高年级师兄负责指导、检查。

和国内一样,实习基地的饮食也都是聘请当地家庭主妇负责,三餐都做得非常美味精致,肉类、蔬菜、汤、米饭搭配合理。但是相比于国内的“有偿劳动”,东京大学同学们的实习是没有补贴的,并且需要交纳伙食费。

田野考古实习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课程,对学生而言,这不仅仅是知识的学习,更是生活技能的锻炼。东京大学常吕实习基地建设充分考虑到了学生实习的生活、教学、实践等需求,配备有一应俱全的生活设施、自习室、会议室、图书室以及实践专业技能的发掘展陈馆等,为学生实习创造了良好的条件。相比而言,国内的学生考古实习基地建设尚不完善,很多高校缺乏长期实习基地。学生实习工地大多配套设施不齐全,缺乏系统管理,生活质量不高。

此外,老师们对田野实习这门课程的要求重点过多放在了专业相关内容之上,忽略了必要的生活管理方面的考察。

每晚在常吕埋藏文化财中心会议室开会总结

常吕资料陈列馆

常吕实习基地单人份伙食

大岛2号遗址的发掘

我们此次参与到大岛2号遗址的发掘。该遗址是擦文时代的聚落,主要遗迹是半地穴式房址。在房址废弃后鲜有人类活动的破坏,因此保存状况较好。俯瞰整个遗址,可以观察到明显的地面凹陷,即为房址。这些房址沿山脊呈一线排列,有二三十个。本次发掘的是3号房址和4号房址,其中3号房址往年已经发掘过,此次只需进行后续工作。两个房址出土少量陶片、黑曜石等遗物,发现有碳化材、红烧土、灶等遗迹现象。

日本学者在探方的设置上是以单个遗迹为单位的。在这种布方方式的背后,反映的是田野发掘工作的理念——这种以遗迹为单位的布方方式说明发掘者将发掘的重点放在对单个遗迹的解剖上,而相对忽略了该遗迹周边的遗迹现象,缺乏对遗迹组合的考察。

日本考古年代表

绳文时代指日本旧石器时代后期,约始于1.65万年前,到3000年前止。三内丸山古迹是目前日本所发现规模最大的绳文时代村落遗址,大量出土的陶器和陶俑表面有近似草绳花纹的图案,故称为“绳文时代”。绳文人被外来民族征服后,弥生时代来临。

擦文文化指的是7~13世纪分布在北海道地区的考古学文化,相当于本州岛的飞鸟·奈良时代、平安时代和镰仓时代。这一文化陶器的主要装饰方式是戳刺纹,建筑形制为半地穴式,其文化面貌深受本州岛影响。

三内丸山遗址内复原的立柱式房屋

在国内,对这类聚落遗址的发掘通常采取全面揭开式的发掘方法,不仅仅注重对房址本身的发掘,同时更注意房址周边是否存在其他相关的遗迹现象。2014年宝鸡周原凤雏3号基址的发掘便是一个典型案例。只有通过大面积的揭开式发掘,才能从宏观上把握整个聚落的功能区划和整体布局。例如,在发掘4号房址时,我们发现在房址外围有一层茶色土,推测可能是建造房屋时由屋内向外堆积的垫土。但是由于布方的限制,我们并没有完整清理出茶色土的分布范围,这对理解房屋的建造情况造成了不便。又如,因为常吕地区已经经过多次发掘,大家对擦文时代房址的构建情况已经比较了解,但是对于房址本身之外的情况却所知甚少:当时的垃圾处理区在哪里?这些房址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

不通过大面积的揭露式发掘,很难做到对整个聚落的复原。此外,只对单个遗迹进行发掘,难以建立整个遗址的文化发展序列。我们在发掘的过程中发现,该遗址擦文时代的地层中出土有黑曜石,但是黑曜石制品应该是更早的绳纹文化和续绳纹文化时期的遗物,因此,在建造房子的过程中,晚期地层中混入了早期地层中的遗物,同时也说明,该遗址在擦文时代房屋建造前,应该有绳纹文化或续绳纹文化时期的堆积。仅仅围绕擦文时代的房址进行发掘,不利于了解该遗址的历时性变化。

日本这种以单个遗迹为单位的发掘方法的选择有很多现实因素的考虑。东京大学学生实习的时长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因此每年的发掘规模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同时由于日本劳动力的高价,学生的田野实习并不像中国一样会聘请民工,从出土到刮面,学生必须亲力亲为,劳动量很大。因此,东京大学的田野实习很难做到类似我们在周原的发掘规模。20世纪50年代,日本原田淑人博士率领日本考古学协会来中国考察时就曾表达过对中国考古发掘规模之大的羡慕之情。

3号房址

凤雏3号基址

考古队员在探讨4号房址发掘情况

“日式”田野发掘

日本的田野发掘工作以细致著称。在单个遗迹的解剖上,他们的流程大概是先去除表土,然后对圆形凹陷进行十字分割,留下50厘米的十字形窄隔梁,接着沿隔梁开50厘米的探沟观察堆积情况,最后对整个房址进行揭露。每一个步骤都十分精细,有详细的画图、拍照等记录,以确保信息提取的全面性。

日本的田野发掘工具与中国也有很大的区别。中国钻探时采用洛阳铲,发掘中主要使用考古专用的手铲。日本没有洛阳铲,他们发掘使用的手铲是日本家庭用的园艺工具。最值得一提的是日本的“刮面神器”。在中国发掘通常是使用手铲刮面,比较费力,如果长时间刮面很容易造成肌腱炎。相比之下,日本的“刮面神器”使用起来轻松省力,刮出来的面也十分清楚易观察,值得在国内推广。

东京大学在发掘的同时,还开展了公众考古活动。很多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考古工地体验考古发掘,与历史近距离接触。

常吕工地集体照(后排左一为饭岛武次先生、左三为徐天进教授、左四为大贯静夫教授)

伊势原市考古工地

伊势原市考古工地位于神奈川县,是一处配合高速公路建设的抢救性发掘工地。岸本泰绪子女士是该工地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她为我们详细介绍了该工地的基本情况。

东京大学熊木俊朗老师在对遗迹进行拍照记录

“刮面神器”、中国手铲(左四)、日本手铲

该遗址的年代为古坟时期到弥生时期。由于是饱水环境,遗址出土的木器和漆器都保存较好。参加田野发掘的人员分为两类:一类是职员,即受过专业考古学训练的考古学家;一类是辅助员,相当于国内的技工。由于工期紧张,工地的出土均通过传输带运送,而遗址的遗物和遗迹现象也直接通过两台照相机拍摄获得3D信息输入电脑,并在电脑上直接绘图。通过这些技术手段,发掘变得十分高效。同时,他们还在工地旁搭建起简易的工作站,便于工作的安排和资料的存放。

另外,伊势原市考古工地的人文关怀也让人感到暖心。出于安全考虑,工作人员必须戴头盔进入工地现场,机动车道也与人行道分开;因为正值酷暑,工地旁搭有简易的凉棚,放置大麦茶等解暑饮料,每个工作人员身上都装配有气温测量设备,一旦气温超高,便会提醒工作人员避暑休息。

传送机运土

数据现场录入并传输到工作室电脑,由工作室专员绘图

伊势原市考古工地合影

和中国一样,日本大部分的田野考古发掘都是配合基建工程进行的。尤其是2020年奥运会即将在东京举办,很多基础设施建设都在如火如荼地开展,因此产生了大量的考古工作需求。基建工地是考古人与建设单位的时间赛跑,工期紧、任务重、人手缺乏是中日抢救性发掘共同面临的问题。通过参观伊势原市基建考古工地,我们发现,尽管有工期压力,但整个工地从发掘、绘图、记录到资料的管理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相比而言,国内有些基建考古工地的发掘显得较为草率,资料管理也较为混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考古发掘对遗址是不可逆的破坏,因此,考古工作者需要肩担责任,对历史保持虔诚的敬畏之心。

博物馆之旅

对于考古专业的同学来说,参观博物馆已经融入我们的日常,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在北海道发掘的同时,我们利用雨天和休息日参观了当地一些小博物馆,如常吕遗迹馆、北海道立北方民族博物馆、モヨロ贝冢馆(网走市立乡土博物馆分馆)、知床博物馆等。到了文化荟萃的东京后,我们陆续参观了东京国立博物馆、书道博物馆、东京埋藏文化财中心、出光美术馆、根津美术馆、国学院大学博物馆等。

方便拆卸组装的简易临时展板

博物馆里的阅读室

常吕遗迹馆

北海道和东京的博物馆是鲜明对比的两类博物馆——地方性博物馆与大型博物馆。北海道的地方博物馆面积都不大,展陈设计也十分简单,但是一目了然,主线突出,每一个展览都在用心讲好一个故事,有些还附有参考文献,供读者观后查阅。虽然是小馆,但是他们都配备有讲解器、图书室等配套设施。临时展览则采用折叠、拆卸兼备的展览板进行,可根据展览室的空间大小和展览呈现方式灵活布置,既方便简洁,又可重复使用,经济实惠。这些小博物馆观众不多,主要面向本地居民和少量外来游客。馆内环境整洁干净,展览柜玻璃明亮。此外,日本地方性博物馆内还会开展各种体验活动,可供孩子们学习体验。相比于大型博物馆,地方性博物馆的功能更多的侧重于当地历史文化的展示,并配合当地的文化教育开展相关活动。

位于东京的各大博物馆则规模相对大很多,藏品更为丰富,展陈设计也十分精心。如东京国立博物馆的特别展览——超越时空之旅:古希腊珍宝展(A

JOURNEY TO THE LAND OF IMMORTALS: TREASURES OF ANCIENT GREECE),这个展览用时空隧道的方式呈现了古希腊文化,随着时光的推移,展览的主题色调也随之明灭转换,一件件展品仿佛不再是一个个孤独的物件,而是历史长河中淘出来的金沙,看展的观众也不再是历史的旁观者,而是置身其中的淘沙人。展览结束,走出展厅,有种离开桃花源的恍若隔世之感。

又如出光美术馆开馆50周年纪念展——东洋•日本陶瓷的至宝展。这个展览主要展出日本、中国、朝鲜三国的陶瓷精品,以中日瓷器为主。走进展厅,映入眼帘的便是四个独立展柜,分别摆放着两件中国的青花瓷和两件日本的色绘瓷,意境美与色彩丽两种迥异的风格碰撞在一起,给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冲击过后,展览接着将日、中、朝三国的陶瓷发展史娓娓道来,这种先震撼后享受的展览设计让观众心中如糖饴般甜蜜。

在文创产品方面,东京各大博物馆也十分用心。对于非常设的特别展,博物馆也能及时推出一整套与之相关的文创产品,包括展览图录。

另一个值得称道的是,东京的大型博物馆的藏品、展览都不仅仅局限于国内文物,还收藏有外国文物、举办外国展览或国内外文化比较展,具有立足东亚、放眼世界的胸怀。目前国内博物馆仍旧以国内藏品为主,较少收藏国外藏品。但是最近几年国内各大博物馆不断引进国外展览,这对于开阔国人视野来说大有裨益。

不论是地方性小博物馆还是首都的大型博物馆,在灯光设计上,他们都很“舍得”打光。中国有很多博物馆对光线的使用十分“吝啬”,常常整个展厅黑漆漆,连展品都很难看清楚。日本的博物馆还有一些抽屉式展柜,拉伸自如,主要用来展示一些陶、瓷残片的标本,既节约空间,又增加观众观看的趣味性,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你可以满心期待接下来一个抽屉里的展品。为了让参观者更直接感受古代文化,有些展览馆甚至开放了“触觉体验”,观众可以亲手摸一摸展厅里面的展品。灯光、展柜也好,与文物近距离接触也罢,都是展览设计中的小细节,可这些细节的呈现方式,会带给观者不一样的视觉体验和思想体悟。

东京国立博物馆

除了博物馆外,我们还参观了北海道常吕埋藏文化财中心和东京埋藏文化财中心的库房。虽然一个是地方性库房,一个是大都市的库房,但在管理方式上,常吕的库房并不逊色于东京的库房,都做到了统一的管理标准。这与日本学者细致、严谨的作风密不可分。日本考古库房管理的主要特点是:所有文物都在电脑中登记,不论是自己查找文物还是其他博物馆借展,都可以很快找到该藏品;所有文物都有详细标签,包括遗迹单位、出土地点、年代、在报告中的图版等信息,并标有藏品的重要度;所有文物都上架,摆放有序;文物架子上都绑有安全带,防止地震造成文物损坏。

中国文物众多,但是缺乏有效的库房管理机制,文物保存状况堪忧。其实库房的管理并不是一项特别复杂的工程,制度因素之外,更多的是需要我们有一颗对文物的责任心,管理的背后其实反映的是一种态度。

展览馆的“触觉体验”

在东京大学考古学研究室内开展交流活动

中日学生交流

此次赴日考察日方一共安排了三场交流讨论的机会,分别是由驹泽大学的饭岛武次老师主讲“中华文明和日本古代文化”、与东京大学的同学讨论日本考古学以及和驹泽大学的同学讨论商周考古学。

饭岛武次老师通过比较从旧石器到隋唐时期中国和日本列岛出土的相似的器物来向我们介绍中日之间的古代文物的发展流程。通过这次讲座,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了日本文化和中华文化之间的种种联系。

在与东京大学和驹泽大学同学的交流讨论会上,我们探讨了“日本考古学者如何看待本州和北海道之间的联系”“日本历史文献学和考古学之间的关系”“中国东北地区、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之间的相互影响”“日本的中国考古学者和中国学者之间的研究视角不同之处”等问题。通过交流,我们对对方国家的考古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此次日本考古访学之行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天,但是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获益匪浅。通过这次访学,我们发现日本的考古学者在学术研究上追求极精极细的同时,还具有胸怀世界的关怀。他们不仅仅注重对本土民族文化的研究,同时也注重对域外文化的考察。相比而言,国内的考古研究者往往专注于本国的考古发现,缺乏对其他文明的关注,这导致我们与国外学术交流的相对欠缺。因此,我们需要培养更加开放的文化心态,在更广阔的视野下进行学术研究和交流。

致谢:感谢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徐天进教授的带队,感谢在日本期间饭岛武次先生、大贯静夫先生、熊木俊朗先生、谷丰信先生、岸本泰绪子女士等给予的帮助和支持。感谢近藤晴香女士、角道亮介先生的翻译。感谢山东大学路国权先生的陪同。另外,感谢鸣鹤书苑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长年来对此项游学活动的资助。

(作者均为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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