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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格街血案

时间:2024-05-19

爱伦·坡

我与Mr.K的初次见面是在蒙玛特街一家冷僻的图书馆里。共同的爱好促使这位家道中落的名门贵公子与我共同租住了市郊圣杰曼區的一栋年久失修的公寓。这座房子地处偏僻,式样古怪,摇摇欲坠,相传是凶宅,荒废已久……

巴黎警讯

Mr.K是一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人,并且具有极强的观察和分析能力。他常对我说,大多数人在他面前都是“玻璃心肝”——一眼便可以看透。据说,就连巴黎一流的警探都很佩服他。

5月3日,我们被《巴黎警讯》所报道的一则新闻所吸引:

离奇血案——今晨三时左右,圣罗克区居民突遭一阵凄厉尖叫惊醒好梦,声音是从莫格街一幢房子的四楼传出来的。据称这幢房子由列士巴奈太太和她女儿卡米耶·列士巴奈小姐独家居住。当警察赶到时,列士巴奈太太和她女儿已经死于非命。据邻居称,母女俩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来往,为何会遭此毒手?

房内凌乱不堪,家具全遭捣毁,散弃一地。房内仅有一个床架,床垫早已拖开,扔在当中地板上。有柄血污斑斑的剃刀搁在一张椅子上。壁炉上有两三大把花白的长头发,也溅满鲜血,仿佛是给连根拔起的。地板上找到四枚拿破仑金币,一只黄玉耳环,三把大银匙,三把小号的白铜茶匙,两个钱袋,装了约莫四千枚金法郎。房内一角有只五斗橱,抽屉全都拉了开来,分明被搜劫过了,不过许多东西照旧放在里头。在床垫底下(不是床架下)找到一只小铁箱。铁箱开着,钥匙还插在门上。里面只有几封旧信,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

房里连列士巴奈太太的影子都不见,只有壁炉里发现特别多的煤灰。大家便将烟囱搜查了一下,说来可怕,竟拖出了女儿的尸体——原来给人倒栽葱从这个狭窄的烟囱管里硬塞上去一大截,尸体还没凉呢。仔细一看,只见身上有不少地方擦伤,无疑是硬塞进烟囱时造成的。死者脸部有不少严重的抓伤,喉部有深黑的瘀伤,还有深深的指甲印,看上去是被人扼死的。

大家将整幢房子上上下下仔细搜遍,并没再发现什么,便走到屋后一个铺砖的小院子里。只见院子里扔着老太太的尸首,喉部被割断了。大家刚想扶起尸首,头便掉落。尸身和头部全被割得血肉模糊——尸身尤其惨不忍睹,简直不复人形。

本报认为,截至目前,这件令人发指的疑案依然毫无线索可言。

众说纷纭

我看过报道后,只是发表了一通世事无常、祸福不测的感慨,而没有深究。

然而Mr.K显然对此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说:“这个案件确实有奇特之处。”

我惊讶地问:“难道你已经掌握了线索,能够破案了?”

他坐在转椅上,转身对着我说:“谈到破案,为时尚早,好在警方已经在侦查了,会有下文的。”

果然,第二天报上,又登载了警方询问证人的情况。被询问者多是第一批破门而入发现凶案的人。他们的证词虽然有所不同,但都表示在登楼时,听到了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说话粗声粗气的是法国口音,所说的是“天啊”“真该死”“活见鬼”等,几个不连贯的词语。另一个说话尖声尖气的,则听不清讲的什么话。

警察赛尔是巴黎人,他认为讲的是西班牙语;邻居亨利认为是意大利语;荷兰籍的饭店老板则认为讲的是法语;英国籍的裁缝认为讲的是德语;意大利籍的糖果店老板认为讲的是俄语;西班牙籍的殡仪馆经理认为讲的是英语……

总之,他们认为说话尖声尖气的人讲的都不是他们所熟悉的语言。就连此人是男是女,他们的说法也不一致,更不要问那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警方还传讯了银行家茹尔。列士巴奈太太是他银行的存户。两天前列士巴奈太太要求将存入该银行的4000美元提取出来。茹尔特派职员阿道夫于案发当天,将4000美元分装两袋送往列士巴奈太太家中。

由于阿道夫是已知最后一个接触列士巴奈母女的人,现已作为最大的嫌疑犯被拘捕关押。

这段报道尽管登得很详尽,我仍觉得毫无头绪。而Mr.K似乎已经从中发现了端倪。他说:“阿道夫和我有过交情,我不能让他蒙受不白之冤。”他建议我们一起去现场看看。

封闭的假象

Mr.K可是警届红人,所以到现场察看并不成问题,而且有警察陪同,可以享受种种便利。我们到了莫格街,他不忙进屋,而是绕着房屋仔细观察起来,对有些地方还作了丈量和记录。

在房内看到的,和报上所报道的情况大致相同。只是由于身临其境,其惨状极其令人毛骨悚然。

回到圣杰曼区的家中后,Mr.K问道:“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奇特的案件,你有什么看法?”

“的确很离奇,一是门窗紧闭,凶手无从出入。会不会是母女两人自相残杀,或者一人将另一个人杀了,然后自杀?二是作案动机不明。4000美元和珍贵饰品,没有丢失,母女俩也没有被强暴的迹象。那凶手杀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由此可证明,有自相残杀的可能性。三是凶手残暴无比。从这两人的死亡惨状可以看出。但这凶残的杀人方式又否定了自相残杀和自杀的可能。”

Mr.K听我说完,马上否定道:“绝对不是自相残杀和自杀。”

他又补充了我的推理:“这案件还有一个奇特之处。凶手竟能用剃刀割断母亲的脖子,并将女儿倒推进烟囱,可见力气之大。他们母女俩是绝无这般大的力气的,可见是他杀。”

我急于要了解案情,便问:“那依你分析呢?”

Mr.K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既是他杀,就一定要有凶手。那么凶手一定要有出入的途径。门窗全封闭是个假象。因为没有地道,又不能从烟囱钻入,门内有钥匙插在锁孔上,从外面打不开,所以出入口只能是窗子。

室内共有四扇窗子,一扇被箱柜挡住;一扇被铁床抵住;剩下两扇窗子都被铁钉钉住了,若要开启,非把铁钉拔掉——这就需要时间,其实这也不可能。

但除此之外,别无他处,所以Mr.K对窗子作了仔细观察。他发现左面一扇窗子的钉子已经年久失修,断成了两截。在窗关紧时,就看不见了,但可用力推开。由于窗子装有弹簧,推开后就可自行关上,两截断钉也可拼成一个模样,不为人所发现。

Mr.K借此断定凶手是从这扇窗子出入的。

非人的毛发

“警察为什么没能发现这个问题呢?”我问。

“除了观察不仔细之外,他们认为凶手是无法从平地纵身上楼的——当然可以借助那避雷针作攀登阶梯。但避雷针离窗有两米多距离,对于常人来说,是不可能由此进入窗内的。但凶手如果身手矫健,还是可以从窗口进入室内的,所以凶手既要力大无穷,又要身手矫捷。”

听了Mr.K的话,我的脑子忽然开了窍。抢着说:“凶手是个疯子,还是个武疯子!对吧?那么我们可以到附近的精神病院去查查有没有这样的武疯子。”

Mr.K笑笑,说:“你这个猜测不无道理。你已经接近了案件的本质了,但还是不够。”

他接着分析道:“根据所有证人提供的情况,他们都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粗声粗气的人可以确定为法国男性公民,而一个尖声尖气的人的口音却众说纷纭。法国男人讲的是‘天哪‘真该死‘活见鬼等词语,显然这是他看到凶手行凶而发出的感叹词。那么凶手该是那个说话尖声尖气的人。疯子虽然行动失常,口音却不会改变,但他的口音却让几乎熟悉欧洲所有语系的各个证人都听不懂。”

Mr.K继续说:“在巴黎的亚洲人和非洲人很少,当然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证人们不仅听不懂此人的语言,而且就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即使是亚洲人或非洲人,男女的声音也应该是有区别的。”

我觉得Mr.K分析得头头是道,但仍有疑问:“那么警方为何想不到这点呢?”

Mr.K解释说:“那些自以为是的警察只考虑此案的奇特,而不去想那些最普通的事实。思路错了,就越差越远了,以至于对最显而易见的迹象也不予重视。”说着他拿出一撮毛发。

“这一小撮毛发原本混在一大把白发之中,是我从列士巴奈太太捏紧的手指缝里拉出来的。你倒说说这是什么?”

“Mr.K!”我吓得浑身上下一点气力都没有了,说道,“这毛真是非常少见——这不是人的毛发啊!”

追本溯源

“很好!不过在没确定这点之前,我要你先看看描在这张纸上的一小幅草图。这张画画的就是一部分供词中所说的列士巴奈小姐喉部的指痕。”Mr.K把那张纸摊在我们面前的桌上。

“你看出来了吧,”他接着说道,“这张草图说明凶手扼得多么有力,多牢,一点都看不出松过手的迹象。个个指头都保持原来狠狠嵌在肉里的样子,可能是扼到死者断气才放手的。你倒试试看,把手指头同时放在这几个指印上。”

我试了一下,可是不成。

“这样试验可能不够好,”他说道,“纸摊成了平面,可是人的脖子是圆筒形的。这儿有根木棒,跟死者的脖子差不多粗细。把这张草图包在上面,再试试看。”

我照做了,可是这回显然比上回更加费劲。我已经明白了:“这不是人手的指印!”

Mr.K笑了笑:“接下来,你再看看居维叶(法国动物学家和古生物学家)的这篇文章吧。”

这是一段有关东印度群岛的茶色大猩猩的详细解剖和一般描写。这种哺乳类动物体格魁伟,力大无穷,灵活非凡,生性残酷,爱好模仿。我看完这篇文章后,顿时明白这件恐怖透顶的血案是怎么回事了。

“这上面关于猩猩爪子的描写,恰恰和这张草图上的一模一样。我看除了这儿提到的猩猩之外,再没有其他动物的指印跟你描下的那种一样了。这撮茶色毛发也跟居维叶说的那种野兽的毛发一样无异。”

至此,我已经完全信服了Mr.K的分析。然而分析毕竟是分析,离破案尚有相当距离。况且那只猩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如何才能揭开谜底呢?

Mr.K蛮有把握地说:“我现在正在等待一个人,就是那个说法语的人。此人一到,案情就能真相大白了。”

Mr.K告诉我,刚才在回家途中,他已经在网上发布了一则招领启事。启事中说,在郊外的树林中捕获了一只从密尔塔野生动物园出逃的猩猩,望失主速来认领。他嘱咐我:“此人可能很快就会出现,我们应该做些准备,至少把手枪准备好!”

不出所料

我将信将疑:“你怎么能肯定是密尔塔野生动物园出逃的猩猩?”

Mr.K告诉我,他在避雷针附近的地上找到了一根带结的缎带,缎带上绣着“MET”三个字母。他查了一下,这是密尔塔野生动物园的缩写。园内工作人员的制服上和野生动物的耳标上都有同样的字样。

“一只猩猩跑了对于动物园来说,的确是件大事。但是弄丢它的饲养员也许会因为害怕而躲起来,不一定会来认领呀?”我有些疑惑不解。

“他当然会来!这缎带是红色的——密尔塔野生动物园规定,只有珍奇野生动物才会用这个颜色的缎带;而且都是饲养员负责制,管辖的动物出现任何状况,都要追责到底。生病都要予以惩罚,何况是丢失呢。万一这猩猩是哪国的‘交流大使,饲养员不是惹上了大麻烦?”

我还在疑惑之际,楼梯上便出现了有人走上来的响声,接着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个穿着密尔塔野生动物园制服的工作人员。

他一进门就粗声粗气地用法语说:“我是来认领丢失的猩猩的。”

“不錯,我们是捕到了一只逃跑的猩猩。”Mr.K说,“不过那只猩猩现在正寄养在城市动物园里,若要领取,还需要办些手续。你的猩猩多大岁数了?”

饲养员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看他那副神情,就知道心里一大块石头落了地。接着,他有恃无恐地答道:“4岁半……不对,4岁零三个月。今天我可以带走他么?”

“今天恐怕不行。寄养和认领的手续都很难办,不仅花了我大价钱,还费了我半天的功夫。”

“我并不想让您白白受累,先生。”饲养员说道,“我决不会昧了良心做事,我一定好好酬谢您——换句话说,只要合情合理,什么都行。”

“好,”Mr.K答道,“的确非常公平。让我想想看……要什么呢?哦!说给你听听吧,我要的酬劳只有一点——就是请你尽量把莫格街这件人命案子的始末全部告诉我。”

说到末尾,Mr.K的声调很低,而且很沉着。他就这样沉着地走到门口,锁上门,把钥匙收在口袋里;再从怀里掏出手枪,不慌不忙,放在桌上。

凶兽出逃

饲养员脸上顿时涨得血红,仿佛憋得透不过气来,一味在挣扎似的。他一骨碌跳起身,握紧木棍;但转眼又坐了下来,浑身直打哆嗦,脸色变得死白。他一言不发,我看了不由得打心眼里同情他。

“朋友,”Mr.K对他客客气气地说,“犯不着这么大惊小怪,我们绝不想害你。我知道你跟莫格街这件惨案没有关系。但也不能否认,你跟这件案子多少有几分牵连。说真的,你本可以拿走一些财物,但你没有。因此,你并没有犯什么罪。不过,眼前有个无辜的人,为了这项罪名,被关在牢里。而只有你能说出谁是这件案子的凶手。”

饲养员听了Mr.K说出这番话,才大大地定下心来。只是原来那副肆无忌惮的神气一下子都没了。

“老天保佑!”他匆匆缓了口气说道,“我就把这件事,尽我所知全告诉您吧。”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叙述的事情大体如下:

他是密尔塔野生动物园的一名专职饲养员,负责珍奇野生动物——东印度群岛的茶色大猩猩的饲养与管理。这可是来自东印度群岛酋长的珍贵礼物,代表着群岛与法国的友谊。然而,他的朋友们并不相信他承担了这样一份重要的职责,每次都嘲笑他在痴人说梦。

几天前,饲养员为了证明这只代表“法印友谊”的猩猩真实存在,就私自将猩猩带回了住处,准备给朋友们展示一下。

出人命案的那天清晨,他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这只野兽竟待在他卧室里——原来它是从隔壁一间密室里破门闯进来的。他原本以为把它关在密室里,就不用担心它逃走了呢。

猩猩正拿着把剃刀,满脸肥皂泡,坐在镜子前,打算刮脸。不用说,准是它从密室的钥匙洞里看到主人这么做过,就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眼看如此凶猛的一只巨兽,手里拿着这么危险的一把凶器,又使得这么熟练,他不由吓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向用鞭子压服这只猛兽,哪怕它野性发作时也压得住。于是,这回他又用上了鞭子。

猩猩一见鞭子,顿时跳出房门,奔向楼下。真是不巧,有扇窗子正开着,它就由此跳出,逃到街上去了。

猿来如此

饲养员大失所望地追了出去。这只猩猩捏着剃刀,不时停下,回头看看,对追赶的人挤眉弄眼,指手画脚,等到快被追上时,才又逃跑。这样追来赶去老半天,已经快清晨三点钟了,街上一片死寂。

猩猩逃到莫格街后面的一条胡同里,看见列士巴奈太太家四楼那扇开着的窗子里有灯火,不由得留了神。它奔到屋子跟前,一眼看见避雷针,就身手矫捷地顺杆爬了上去。百叶窗子正巧开着,靠着墙。它一把抓住百叶窗,趁势纵身一跳,跳到床头上。这一系列动作不过一分钟。猩猩一闯进房里,就又把百叶窗给踢开了。

这时,饲养员担心这畜生不定在屋内会干出些什么来,随后便跟了上去。要爬上避雷针倒也不难。但他刚爬到窗口附近,便发现距离太远,够不着,只好探出头,想去看看屋内的情形。这一看差点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失手摔下来。

只见这只巨兽揪着列士巴奈太太的头发,正模仿理发师的样子,挥着剃刀,在她脸上乱刮。小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早就昏倒了。这时,老太太的头发被揪了下来,她又喊又叫,拼命挣扎。

猩猩原本没有恶意,这么一来却勃然大怒,顿起杀心。它那条铁臂使劲一挥,差点没把列士巴奈太太的脑袋给割下来。猩猩一见血,恰如火上加油,愈发狠了。它咬牙切齿,两眼杀气腾腾,扑到那姑娘身上,伸出可怕的爪子,扼住她的脖子,直到她咽了气才松开。

这时候,它眼睛骨碌碌地乱转,凑巧看到窗外的主人那副吓坏了的脸色,心里想起催命鞭的滋味,顿时不再发火,反而害怕起来。

猩猩知道捅了个大娄子,就拼命想掩盖自己犯下的血腥罪行。它紧张不安地在房里跳来跳去,碰到什么家具,就一把掀翻砸烂;临了,还抓起小姐的尸体,塞在烟囱里;最后,它拉起老太太的尸体,从窗口一头扔了下去。

飼养员早就吓得缩了回去,连爬都爬不动,只得顺势滑到底。他颤抖着回到家中,生怕这件惨案曝光,害他受罪。对了,大家在楼梯上听见的话,就是这家伙吓得失声喊叫出来的,当中还夹杂着那只猩猩鬼哭狼嚎般的叫声。

饲养员讲完案情经过后,Mr.K并没有过多追问,便放他走了。

后来,据说饲养员亲自捉到了那只猩猩,把它带回了密尔塔野生动物园,之后便辞职离开了。警方由于找不到新的线索,无力破案,便暂时将其搁置了。无辜的银行职员阿道夫也因为证据不足而被无罪释放。

至此,知道莫格街血案真相的只有Mr.K和我,以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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